清代诗人阮元对云南大理石画的传播
2023-04-16胥洪泉何瑞芳
胥洪泉,何瑞芳
(1.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2.太原学院 学报编辑部,山西 太原 030032)
清代诗人、名臣阮元对云南大理石画的品题、著录和传播都做出了重要贡献。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揅经老人,谥文达,江苏仪征(今属扬州市)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历官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先后出任山东、浙江学政,浙江、江西、河南巡抚,湖广、两广、云贵总督等,历兵部、礼部、户部、工部侍郎,最后拜体仁阁大学士。著有《琅嬛仙馆诗略》七卷、《文选楼诗存》九卷,收入其《揅经室集》,撰有著录云南大理石画的《石画记》五卷,建有藏书楼“琅嬛仙馆”。道光六年(1826),63岁的阮元由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转调云贵总督,至道光十五年(1835)调回朝廷任体仁阁大学士,历时近九年。任官云南,阮元才接触到大理石画。大理石画,原指产于云南大理洱海边点苍山一带的石灰岩,剖面可以形成一幅天然的水墨图画。大理石可分为汉白玉、云灰石(又称水花石)和彩花石三类:汉白玉晶莹洁白,质地坚硬,多用于建材与雕刻;云灰石石面多有灰黑色花纹,有似涟漪荡漾,又如浮云变幻,主要也用于建材,但也不乏构图精美的天然图画;彩花石具有各色花纹,往往形成瑰丽多彩的天然图画,主要用来观赏,是大自然馈赠人类的艺术珍品。彩花石按其纹理色调的不同,又分为绿花、秋花、水墨花等数种。绿花又称春花,呈翡翠、青黛等色;秋花又称杂花,呈橙黄、赭褐、赤色、五彩花纹;水墨花号称“大理石之王”,花纹千变万化,色彩绚丽多姿,画意精巧绝妙,酷似水墨国画,具有极高的观赏、收藏价值。古人常选取彩花石切片镶嵌屏风和座椅靠背,还用以制作画屏,大者重者做座屏,小者轻者做挂屏,座屏、挂屏都要配以名贵硬木框架,放置几案作为观赏的工艺品。
阮元在云南见到大理石画,诧异其精妙,赞叹其天然。其《大理石拟元人四时山水小幅》就赞美大理石画的天然生成:“点苍山里石,画绘皆天生。……设色尚非异,神韵入妙精。笔迹不可求,浑脱疑且惊。”[1]1182所谓“浑脱”,即浑然天成,无人工痕迹。其《论石画》还赞叹大自然的创造奇妙,胜过画工绢、纸上的画:“惟此点苍山,画工不得比。……始叹造化奇,压却绢与纸”[2]1184。(后文所引阮元诗歌,皆出自两种版本《揅经室集》,不再出注)但同时阮元也为大理石画仅在云南小范围传播,大多数人特别是京城等地的人大多不了解而感到遗憾。其《石画记序》就感叹“滇中久有之,何罕传于江湖乎”[3]193?(后文所引《石画记》,皆出自此书,不再出注)其《石画记》卷四也说:“则五色山水石,明崇祯间已有之,而大空山楼五十馀石,竟无一石离滇而行世者,则知奇物之埋没者多矣、久矣。”[3]370可见阮元希望大理石画不被埋没,能够广泛传播于世,以至于觉得自己为官云南,有责任和义务宣扬、传播和著录大理石画,因而就通过题诗、著录、赠送等方法有意传播,经过阮元等人的宣传,大理石画在京城等地官吏、文人阶层作为家具装饰、清供逐渐流行开来。然而,目前学界对于阮元与云南大理石画的研究,却不多见。据笔者检索、查阅,发现对于阮元诗歌、诗学思想的研究较多,有四篇硕士学位论文和一篇博士学位论文,但这些学位论文却都没有涉及阮元与大理石画的研究。此外,郭明道有《阮元的文学思想和诗歌创作》[4]287-301一文,也没有论及阮元品题大理石画的诗。对于阮元《石画记》的研究,有谷丽婷的硕士学位论文《阮元〈石画记〉研究》(2014年),但仅是从书法、品题文化以及对后世的影响三方面论述。对于阮元与云南大理石画的研究,文章不仅不多,而且也不够全面深入,还停留在简单介绍层面。如陈步一的《妙哉苍山画仙——漫说古代大理石画意会阮伯元等》[5],先简要梳理了明清两代关于云南大理石画的一些记载,然后简介了阮元《石画记》著录大理石画及其品题情况,以及他亲眼所见北京私人收藏的有阮元题诗的大理石画《雪岭同云》;又如高静静的《阮元督滇政绩及文化贡献》[4]166-179一文,只有小部分内容对阮元“品题大理石画,编著《石画记》”作简要介绍;再如梁钰珠的《儒宦阮元云南诸事述评》[4]180-192一文,也只有小部分内容论及阮元“大力提升云南大理石画的价值”。至于阮元对云南大理石画的传播研究,则还没有看到有专门的论文和著作,因而笔者尝试论之。
一、通过诗歌品题传播
阮元不但赞扬“南云石幅天生奇,奇乃造物为画师”,而且还赞美其“诗情画意破石出”(《大理石屏四时山水歌》),由于云南大理石画颇具诗情画意,阮元觉得应该用诗歌予以品题,其《石画记序》就云:“余择其得古人诗画之意者,不假思索,随手拈出,口授指划,各与题识。”阮元认为对大理石画的品题非常重要,“否则,各石虽有造化之巧,犹未凿破混沌”。民国赵德厚在《大理的大理石》一文中也强调对大理石画品题的重要:“品题,所谓‘画龙必须点睛’,假使是一幅天生成就的山水,没有几句题款在上面,不是就大大的为之减色吗?所以只要业已琢磨成功的大理石,不论大小,总要有几句诗词和一两个古色古香的图章弄在上面,才算做到雅的地步。”[6]162
阮元品题大理石画,或选取古人诗句,或自己题诗,或既用古人诗句又自己题诗,主要是描写画境,揭示诗意,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大理石画中的画意诗情,要有人指点、引导,否则就如道光十三年(1833)进士杨松磐的《节相选定古山水石画小册》诗所云“不经道破使人知,石中诗画谁能识”[3]285?阮元认为大理石画“岂独胜于画师画,更得巧合诗人诗”(《大理石屏四时山水歌》),“模山范水有古意,半出唐宋诗人诗”(《大理石仿古山水小册十六幅歌》),因而常选取古人诗句揭示画境。如用柳宗元(字子厚)《渔翁》中的两句诗品题《湘烟春晓图》石画,《石画记》卷一:
《湘烟春晓图》,横幅,高约一尺,横不足二尺。质白如玉,山峦横走,色成春绿,合赵吴兴着色之法。山之下方,非烟非云,于模糊中有皱纹。柳子厚诗云:“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此幅酷肖之,尤妙在能绘出“烟销”二字。
阮元品题大理石画《相送柴门月色新》就是自己根据画境题写的,诗云:
纷纷月色满柴门,杜老诗情细与论。
不料照人能白石,竟如送客过黄昏。
清溪两岸湾成影,野艇孤帆远着痕。
何日暮天秋水外,得扶衰叟咏江村。[2]1181
此石画的画境,《石画记》卷一有记载:
《相送柴门月色新》,圆幅,径一尺二寸许。昼看则全是白地,上有淡痕两道,似两岸夹一溪;下有浅乌痕一道,似山非山,然皆太淡无趣。及迎日光、灯光照之,则乌痕全变为木栅,高寸许,横竟幅;栅门外之光明,真是月色一溪,两岸朦胧,向江而去。溪中两黑斑,又似舟帆。以杜工部句题之,诗境涌出矣。夫必得光而境始出,则古来亦无此画格也。
此石画的画名,阮元取自杜甫《与朱山人》诗的末句,所以题诗中说“杜老诗情细与论”;画景中的“两岸夹一溪”“栅门之外”(栅门即柴门)、“月色一溪”“溪中两黑斑,又似舟帆”,与杜甫诗句“相送柴门月色新”相合;阮元的题诗,也凸显了“月色满柴门”“清溪两岸”“野艇孤帆”的画境。
阮元品题《青山白雨》石画,既用了杜甫《寄柏学士林居》中的两句诗,又自己题写了四句诗,《石画记》卷一:
《青山白雨》,方幅,高一尺三寸,宽一尺五寸。山峦数重,皆有烟云、白气;又斜注白纹,势如骤雨。杜工部诗云:“青山万里静散地,白雨一洗空垂萝。”以此题之。
缥渺营丘水墨仙,青山白雨叠云烟。分明又见《宣和谱》,雨脚曾题僧巨然。[3]230
阮元品题云南大理石画,不仅选用古人诗句和自己题诗,还要将诗句镌刻或书写在石画上并钤上印章,开创了融“诗书画印”于一体鉴赏大理石画的高妙境界。《石画记》卷一记载在《乌云红日》大理石画上,阮元不仅摹刻有苏轼书帖中的“天际乌云含雨重,楼前红日照山明”两句诗,还题写有自己的两首绝句,并镌刻有“扬州阮氏梦诗书画石”的篆印。陈步一在《妙哉苍山画仙——漫说古代大理石画意会阮伯元等》中自述曾有幸获观北京私人收藏的阮元《石画记》卷三中著录的《雪岭同云》大理石画,并说:“画面右上角由右至左题刻‘雪岭同云’四字隶书,清雅而朴厚,画面左下角则见阮公以极尽飘洒悠扬意趣的小行楷书作七言诗品题。……白文‘伯元’葫芦印、‘阮氏石’小印。”[5]87
由于阮元既是诗人,又是书法家,还撰有曾在参与编纂著录内府所藏历代书画的《石渠宝笈续编》过程中所作有关书画鉴赏、考辨札记的《石渠随笔》,因而他具有很高的诗歌、书法和绘画鉴赏才能,经过阮元品题的大理石画,不仅石画与品题相互映衬、完美结合,而且能鲜明地描绘石画的意境,恰当地表现石画的诗情画意,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提高了大理石画的鉴赏、收藏价值。
阮元题写的大理石画诗,在当时就广为传阅,起到了传播大理石画的重要作用。满族贵胄、贝勒奕绘和夫人顾太清就曾借阅过阮元的石画诗并创作有大理石画诗,顾太清写有《借读石画诗三十二首同夫子作》《续读石画诗十八首同夫子作》,借读的石画诗就是阮元诗集中的。顾太清《借读石画诗三十二首同夫子作》其十三品题大理石画《秋桑图》诗后自注:“先生有《秋桑》四首,见《文选楼诗存》。”[7]62-63顾太清不只读过阮元的《文选楼诗存》,还读过他的其他诗集,她还写有《读芸台相国揅经室诗录》。顾太清还有《题江光山色石画》云:“江上双峰涌髻螺,山云如练压沧波。案头饱看江山画,石画分来相府多。”谓她在几案上观赏的石画,就是从阮元家“分来”的。所谓“相府”就是体仁阁大学士阮元家,因为“体仁阁大学士”属正一品衔,时人雅称“相国”。诗题中的“夫子”,就是顾太清的丈夫奕绘,可见顾太清是和丈夫奕绘一起阅读阮元的大理石画诗,一起创作大理石画诗的。奕绘还在《安公子·谢赐卿公子见赠叆叇笺》中说自己第一次见到大理石画是在阮元之子阮福(字赐卿)家:“昨日君家宴,琅玕新种书窗畔。石画屏风,斜木几、尽平生初见。”[7]673
此外,与阮元同时的一些诗人文士,通过阅读阮元品题大理石画的诗,也了解了甚至喜欢上大理石画。如阮元写有《题苍山画仙人石画像》诗,钱塘著名文人、阮元弟子陈文述(字云伯,号碧城外史)读到后就写了《苍山画仙歌》,称扬说“我师爱石尤爱画,妙绘品题不知数”[3]341。阮元收藏有《金鸡碧马》石画,陈文述听说后就写了《〈碧鸡金马〉石屏歌,默园言琅嬛仙馆有此石屏,因作此诗》[3]296。阮元《石画记》卷三也有记载:“《碧鸡金马》,……刘默园观察肇绅到楚,告之陈云伯,云伯以诗来,是不可不补记之也。”杨松磐读到阮元品题的《仿古山水小册十六幅》诗后,写有《节相选定古山水石画小册》《恭赋师相仿古山水石画小册》(“节相”“师相”都是指相国阮元)两首长诗,称赞阮元“节相今之欧阳公,选来佳石苍山中。集成小册十六幅,诗情画意交相融”[3]285。出人意料的是,杨松磐还是大理府浪穹县(今属大理白族自治州洱源县)人,而他知道大理石画居然是阅读了阮元品题大理石画的诗,因为他在诗中明白说到:“我在点苍山下居,竟未见过此画图。多谢欧公费指点,献诗惭愧东坡苏。”[3]285可见,阮元的品题诗对于传播大理石画具有多么重要的作用!杨松磐还感叹“古今寒儒须得青云附,名山亦要名人遇”[3]286,表明点苍山的大理石画要有名人品题、宣扬,才能广泛传播于世。
二、通过撰写《石画记》传播
阮元不仅运用诗歌品题大理石画予以传播,而且还通过著录在云南所藏所见大理石画进行传播。道光十一年(1831),阮元任官云南将近五年,搜集大理石画甚多,着手准备编著《石画记》。万仕国《石画记·整理前言》云:“道光十二年,阮元编《石画记》第一至第三卷成,作《石画记序》。道光十三年(癸巳),阮元‘检新旧石画之未记者,命怙记之’。次年成《石画记》卷四。道光十五年(乙未)三月,……阮怙续作《石画记》卷五。道光二十年,《石画记》五卷本由广东学海堂刊成。”[3]171-172据此,我们知道《石画记》共五卷,阮元撰写卷一至卷三,阮元之子阮怙撰写卷四和卷五,阮元身前就已刊刻行世。虽然卷四、卷五由阮怙执笔撰写,但还是在阮元的指导下完成的,所以《石画记》的作者署名仍是阮元。
《石画记》五卷著录大理石画510片,附录13片,大多为阮元自己购藏,亦有从阮元入滇而为官按察司照磨的张肇岑(字兰坡)、时任云南巡抚的清宗室伊里布(字莘农)等请阮元品题者。每篇主要记录石画的题名、形状、尺寸、色彩、画境、镌刻、题诗等。兹以卷一著录的《乌云红日》为例说明:
《乌云红日》,方幅,高一尺五寸,横一尺六寸。中横绿色山,山上云气层叠垂荡;山下坡陀有红黄色,如日光照山;又有似楼侧山墙者,恰在坡左,乃摹刻苏帖“天际乌云含雨重,楼前红日照山明”句于石右。其左角,刻“扬州阮氏梦诗书画石”篆印。石背亦有乌云、红日之意,而不及正面,惟云际有四白痕,宛然如人指,因悟此痕亦与帖合,复用苏帖蔡诗韵题二绝:
近年大理石中,间有莹白之处,向灯照之,能明如鸭卵壳。此石红日照山之处,能照见莹明。
不学元和元祐脚,何人指爪太分明?嵩阳诗意苍山画,敛手姜牙得此情。
苏书得似古钗股,谁为金钗画指尖?若不误逢寒具手,竟将一抹向云添。[3]212
这幅大理石画,阮元按常例著录,引人注意的是阮元题写的两首绝句,还有摹刻有苏轼书写的北宋书法家蔡襄《梦游洛中十首》其一中的两句诗和刻有阮元的篆印。
阮元著录大理石画,有意“择其得古人诗画之意者”,特别是画境具有唐宋诗诗意者。他在《作〈石画记〉并题》中就认为“画家能写景,妙与诗情通。……何于唐宋句,曲尽其形容。”[2]1182-1183例如阮元觉得石画《日暮烟波》的画意契合李白《黄鹤楼》末尾两句的诗情,《石画记》卷五记载云:
《日暮烟波》,高六寸,宽九寸半。上横远山,山外有落日之色,下有烟波。刻曰:“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二句于“暮”字、“烟”字尤切。[3]392
对于有些见到过而未能著录的大理石画,阮元也记载其石画名。《石画记》卷二云:“《郁云图》……伊中丞石。”自注:“莘农尚有《海上蓬莱》《惊涛拍岸》诸佳石,未悉录。”[3]281
《石画记》写成、刊行后,时人广泛传阅,也起到了传播大理石画的重要作用。陈文述《后苍山画仙歌》就云:“我师爱画尤爱石,《石画记》成人所诵。”[3]342阮元弟子吴荣光读过阮元的《石画记》,并为之作序,其《石画记序》云:“吾师仪征阮相国官总督时,公馀之暇,取石之方圆长横而裁成之,每幅拈出古画家笔法,而证以古人之诗,惟妙惟肖。凡得若干卷,间系韵语,成《石画记》五卷。荣光受而读之,叹曰:此真境也!此真意也!此真无迹之画!”[3]197
阮元著录大理石画,开创了著录天然画一格。阮元在撰写《石画记》之前, 曾参与著录内府所藏历代书画的《石渠宝笈续编》,即著录过人工画,历代著录人工画的著作不少,可是从未有人著录过石画,阮元是最早著录大理石画的学者,这是他的创新,其《石画记》也是有史以来第一部著录大理石画的专著。他在《石画记序》中也说:“记书画之书虽多,未创此格。余曾见宋元真迹数百种,亦未见此格也。”[3]194
大理石之名在明代就已见诸文献,但正如民国张轮远所说,是因为阮元及其《石画记》,大理石画才得以昭示于天下。张轮远在《万石斋灵岩大理石谱》中说:“清阮文达公总制滇黔,曾至点苍,认大理石为天然石画,非笔墨所能造成,乃极力揄扬,各加品题,著为《石画记》,于是大理石之名始大著。其后输入内地渐多,而记载亦夥,并浸淫海外矣。”[6]128随着阮元《石画记》的广泛传阅,大理石画才声名远扬,其后便大量输入京城和各地,成为文人雅士的案头清供、富贵人家的家具装饰以及园林寓所不可或缺的装饰材料。阮元《石画记》对大理石画的传播功不可没。
三、通过赠送友朋传播
通过诗歌品题、撰写和刊印《石画记》传播大理石画,这是间接传播大理石画,他人是通过阅读诗歌和《石画记》知道、了解大理石画的,对于没有见过大理石画的人,未免隔了一层。也许阮元明白这一点,因而他还采用了直接传播的方法,就是大量赠送大理石画给高官显贵、诗友亲朋等。
笔者根据《石画记》中的记录和《揅经室集》中的品题诗歌统计,阮元先后送出的大理石画有50片左右,上至满族宗室贵胄、达官贵人,下至亲戚朋友、诗友弟子,还有书堂寺庙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大理石画。
阮元赠给大理石画的官员有奕绘、伊里布、林则徐、龚自珍、许滇生、嵩曼士等。乾隆皇帝的曾孙、17岁就袭爵贝勒、官至正白旗汉军都统的奕绘和夫人顾太清就是在阮元家首次见到并“分来”大理石画的。阮元总督云贵时,清宗室、云南巡抚伊里布见到阮元的大理石画《小有天》,就想要去,阮元另赠大理石画《小仇池穴》给他,其《石画记》卷三有记载:“《小仇池穴》,……伊莘农见我《小有天》,意欲之,而愧无韩干之马。我惩于东坡之拂晋卿也,遂以此石归之莘农,莘农用苏公韵报我以诗:‘……芸台知我心,开囊赠片玉。’”[3]310林则徐任江苏巡抚时,阮元曾赠他大理石画《孤山梅石图》。陆以湉《冷庐杂识》卷一记载:“滇中大理石象物赋形,最称异品,其大者尤为难得。阮文达公由云贵总督入都,以《孤山梅石图》石赠林文忠公。林谢简云:‘……惟此烟云吐纳,本苍山灵秀之钟;况乎树石萧疏,绘孤屿横斜之影。’”[8]33龚自珍(号定庵)任礼部主事时,阮元曾赠送给他大理石画,《石画记》卷四记载:《初月残阳》自注“寄赠龚定庵主事”。许滇生任侍讲学士时,阮元曾赠送给他《梨云诗梦》大理石画,《石画记》卷四谓《梨云诗梦》“寄赠许滇生学士”。此外,《石画记》卷三还记载:《和靖孤山图》“贻林中丞”。卷四还记载:《四时山水小四幅》“寄嵩曼士中丞”,《横卷二幅》“寄曼士中丞”,《飞云洞图》“赠嵩曼士漕帅”,《惊涛拍岸》“寄恩兰士漕帅”,《仿石田翁》《晓山淡月》“寄姚伯昂司寇”,《寒鸦图》“寄陈石士侍郎”,等等。
阮元赠送大理石画的弟子诗友有陈文述、吴兰修、程春海、季兰斋等。阮元寄赠弟子陈文述的大理石画有《僧巨然雨脚图》和《大理石五色云屏》,《大理石五色云屏》又被陈文述捐给震川书院。陈文述写有《芸台师以大理石屏见寄,题曰〈仿巨然雨脚图〉,赋此寄谢》诗云:“琅嬛先生官滇池,远寄此石宜有诗。”[3]204阮元《大理石五色云屏》诗后自注:“此石赠陈云伯,云伯有和诗、谢诗,又来函云:‘寒家不能世守,遂嵌置嘉定震川书院多书斋。’”阮元寄赠弟子吴兰修的大理石画是《夕阳流水》,《石画记》卷三记载:“《夕阳流水》,团扇式。山左有夕阳,山下有流水。寄与广州学海堂学长吴学博兰修。”阮元寄赠大理石画的诗友有程恩泽(号春海)、季兰斋等,程恩泽写有《阮宫保节相以玉印泥盒及大理石画屏远赐,感谢两章》,《石画记》卷三谓《仿沈石田》“寄与季兰斋”。阮元还有大理石画,被友人看中后强行拿走,只好默许。《石画记》卷二谓《峄阳孤桐》“为吴公谨女婿持去”。
阮元赠送给家人亲友的大理石画也很多。儿子阮福、阮怙家就有不少大理石画,前文说到贝勒奕绘就是在阮福家中“平生初见”“石画屏风”,《石画记》卷三谓《山抹微云》“此石与怙儿”,卷四谓《柳塘花坞》“此石乃怙所磨藏”。阮元还送给孙子大理石画,《石画记》卷三谓《魁星像》“付与第七孙恩来,书室供奉”。此外,阮元还把大理石画送给叔侄世兄等。《石画记》卷四记载:《晴雪梅花》“寄梅叔二叔”;卷五记载:《四时山水四幅》“四石寄仲嘉二叔”,《菜花溪》“此石给吴若灏外甥”;卷四记载:《仿元人山水》“寄吴荷屋世兄”,《仿宋人秋山萧寺图》“寄郎葆宸世兄”,《烟江叠嶂图》“寄卢厚山世兄”,等等。
阮元还赠送大理石画给书院寺庙,让其嵌置于壁间,既作装饰,又有传播作用,还能长久保存。《石画记》卷四记载阮元把《苍山洱海》石画寄赠他在广州创办的学海堂书院:“《苍山洱海》,高一尺九寸,宽二尺二寸。上有列峰,下有平水。峰上有雨脚,水面有云头。此苍山画仙自画真面目,巨制也。此石寄学海堂中。”林伯桐《学海堂志》:“题记:相国仪征公自滇寄此石屏,山光海色,咫尺万里,洵奇观也。嵌诸壁间,与堂并寿。道光十五年四月。”[9]300石画嵌置壁间,可以长久流传。《石画记》卷二记载:“《昆华雪气图》,大长方幅,高二尺二寸,宽一尺九寸,巨材也。余以半万钱买此石,何能携之而行?遂砌香雪斋东壁,……题为《昆华雪气图》。”阮元自注谓“……屋安能久?嵌石于屋壁,壁若重新,石仍在也”。《石画记》卷三还记载阮元把大理石画送藏寺院神庙,“《天台应真图》,巨幅,高二尺七寸,宽二尺。……此石与《竹林青眼》小象,同送藏太华山太华寺。”阮元把此石画送藏太华寺,是因为此石画“有绿色山,在云间,右方有一罗汉像”,石画名中的“应真”,是佛教语,也就是罗汉的意思。“《金屑岩》(二石),绿石,有铜星,解之为二石,……刻曰:‘苍山石画,皆五金之气。此石金屑,耀耀可见。’”阮元自注:“大者供入矿神庙。”阮元把《金屑岩》两幅石画中的大者供入矿神庙,是因为此幅石画“有铜星”,而矿神庙就是在盛产铜矿的云南会泽县。
阮元购藏的大理石画,还有被仆人偷出售卖而被转相收藏的,这也是一种异常的传播。清人徐康《前尘梦影录》记载:“道光年间,阮文达公督滇黔,伊莘农里布为云抚,采石最多。阮公归田后,筑石画书楼以庋之,最巨者为五尺屏,绿萝藤蔓满幅,洵巨材也。间有仆辈窃出者,曹秋舫丈悬重值购之。闻有四石,约尺有咫,分具四时山水之景,秋丈题句于其上,倩王石香师云精刻,今存闽王氏。”[10]221-222
阮元的友朋,很多都没有见过大理石画,有的收到阮元的寄赠后,大为惊诧,拍手称奇。《石画记》卷三记载:阮元的友人秦恩复收到阮元寄赠的“剧佳之石”后,写有《阮相国以〈彩峰翠樾〉石屏见赠赋谢》,诗中赞叹:“万里移来世所稀,拍手狂呼诧奇绝。”[3]338可见秦恩复初见大理石画时的惊奇。
阮元赠送大理石画的传播作用不可小觑,特别是赠送给达官贵胄、诗友弟子,他们要么位高权重,要么能写诗作文,他们又或通过装饰摆设供人观赏传播,或通过口头或诗文进行传播,层层传播开去,大理石画遂声名鹊起,在高官显贵、文人墨客中便兴起了欣赏、品题大理石画和几案清供、家具装饰大理石画的风气。尽管如此,阮元还是觉得自己的传播力量不够大,他曾在《大理石拟元人四时山水小幅》诗中感叹:“我纵各题品,未足扬其名。”作为云贵总督的地方要员,同时又是诗人、书画鉴赏家,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大力传扬大理石画,让大理石画为世人知晓,广泛流传。
尽管阮元只是通过诗歌品题、石画著录和赠送友朋三个途径传播大理石画,传播手段有限,没有今天的报刊、电视、网络等传播途径,但是,通过阮元的传播,大理石画超越了地域限制,扩大了影响范围。正如张轮远所言:“自时厥后,骚人墨客无不播之华翰,扇为美谈,亦正如嵚崎磊落之材,一遇知己,而名播藉天下欤。”[6]164传播是文化形成、发展的基本条件,自此,输入京城和各地的大理石画逐渐增多,大理石画也才广泛成为工艺品、装饰品进入人们的生活,并为世人所重。应该说,阮元是中国古代鉴赏、传播大理石画贡献最大的诗人、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