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维度看世界
——写在“海外华语小说速递”前面(主持人语)
2023-04-15夏周
夏 周
人类热衷于分门别类,渴望在混沌无序的宇宙找到答案。譬如提出时间这个概念,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时间长河不断向前流淌,人类文明的出现,相较于宇宙永恒,不过弹指一瞬。人类所制定的关于时间的常数,只是在所处的时空中观测到的短暂巧合。再譬如物种这个概念,被分组归类于域、界、门、纲、目、科、属、种。生物学作为自然科学,相对容易达成统一标准。可人文学科的范畴,精细划分反而容易变得更为模糊,文学分类中,将海外华语小说作为一个独立单元的意义何在?如果说仅仅因为写作者的居住地在海外,就另辟一条分支,显然理由并不是很充分。
然而,所有的命名除了便于文学史梳理,一定还隐含着某些异质性的元素。当我阅读海外华语小说时,还是能感知与国内的小说文本有所不同。首先是气质上的,海外小说家的叙事更为松弛,笔触更为不羁,文字表达上,因为游离母语环境之外,也有别致之处。身在海外这几年,我结识了不少优秀的华语作家,大多是前辈。他们安身立命的本职工作,基本与文学无关。作为业余爱好的非功利性,是写作者最宝贵的品质。身在海外,华语圈是一个相对封闭且非主流的生态,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能娴熟运用英语,尝试用英语写作也并非不可能。是什么让他们坚持用中文写作呢?在交流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母语近乎痴迷的热爱——自幼学成的语言,总是难以割舍的乡愁——中文表达讲究含蓄之美,而英文阐述更多注重逻辑性与条理性。两者基因不同,侧重不同,思维方式也有异趣。小说的迷人之处不是简单还原一个故事,而是更深入地解剖世情和时代的肌理,与读者在更深层面达成共鸣。从这个角度说,母语写作更容易实现准确表达,也更容易寻找到内心的归属。
谈了语言的部分,再说一下题材。海外华语作家拥有全球视野,他们笔下的故事,背景时常发生在国外,通过日常截面去反映华侨或移民身在异乡的境遇,描述他们在陌生环境中如何与不同的文化产生碰撞与交汇。很多时候,海外作家的目光最终还是会聚焦到华人身上。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不写以外国人为主题的故事呢?这或许可以理解为作家的局限性——人的认知范围都是有限的,每个作家各有所长,故事飘零在世界角落,西方人的故事可以交由更了解西方的作家去完成,我们只需写出我们所认知的那部分。另一方面,被定义为“海外华语作家”,初衷虽是便于合并同类项,但这样的标签也会使作家陷入“蝙蝠魔咒”。对于国内来说,这批写作者属于海外作家;对于国外而言,他们却不被归为本土作家。就像蝙蝠,飞鸟不觉得它是亲戚,小兽也不认同它是同类。处于两难境地的华语作家,会遇到身份和文化的双重冲突——对于任何国别的移民来说,或许都面临类似的困惑——虽然小说家在写作时,更多关注的是叙事本身,而不会主动寻求被外部干扰。但希望能找到潜在的读者总是题中之义,这甚至与发不发表没有关系。在写作心理上,哪怕一本注定会被锁进抽屉的日记,也会有假想读者。所以在取材上,海外华人故事是一个最接近真相的入口,因为他们既是参与者,也是观察者,同时还是记录者。当然,虽然讲的还是华人故事,却并不意味着将其内核简单嵌套进一个陌生外壳中。每个作家自身经历的差异、写作的切入点、思考的角度都有区别。同样的菜,不同的大厨烹制,风味自然也会不同。
海外生活相对平淡,人际关系更为简单,常被调侃“好山好水好无聊”。缺少了外部刺激,对创作者来说,是另一种挑战,这更需要他们保有对写作的热忱,对生活更入微的观察,以及对文学训练的长期自律。从本栏目遴选出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华语作家们过硬的文学素养。首位出场的是旅日小说家陈永和,她的小说以细腻见长,语言质朴简约,有留白之美。其故乡福州是她小说题材的富矿,她长期生活的北海道小镇也滋养了她的文学创作。接下来陆续登场的,还将有陆蔚青、唐颖、张惠雯、陈济舟、黑孩、黎紫书、苏瑛、凤群等海外华语名家,感谢他们参与这场文学接力,帮助我们从另一个维度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