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认同·弥合——影视人类学视角下女性叙事国产剧的国际传播研究

□ 许小芳

影视人类学主张通过动态影像方法从事人类学的研究与表达，以探究其关注对象行为背后的文化逻辑。在电视剧文本中，女性叙事区别于男性叙事视角，是以女性主义立场表现女性生活或两性关系为重心的叙事。在2012-2022年这十年间，将女性角色置于叙事中心的影视剧越来越多地受到关注，从历史古装、青春校园到奇幻悬疑、都市现实，可谓品类广泛，佳作频出。随着2012年“中非影视合作工程”和2013年“丝绸之路影视桥工程”等的启动，近十条国产剧国际传播政策的推出，使女性叙事国产剧越来越受到国际观众的广泛认可和欢迎。女性叙事国产剧是国际观众了解中国女性和当代中国风貌的良好窗口，在塑造中国形象，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国际传播力方面作出了较大贡献。

女性叙事国产剧国际传播特点

多样化、多侧面、多维度的女性形象。2012年之前，女性叙事国产剧国际传播中主要受欢迎类型为古装剧、家庭剧和青春偶像剧。2012年之后，女性叙事国产剧蔚然成风，女性形象更加多元，国际传播中的中国女性形象更加全面。女性形象重点塑造不再局限于宫廷剧、家庭剧、偶像剧，而是拓展出仙侠奇幻、都市悬疑、职场权谋等类型，逐渐抛弃以往“贤妻良母”“小白兔”“白莲花”为主的女性形象中，发展出“大女主”“御姐”“黑莲花”等风格多样的女性形象。不同于传统女性叙事国产剧中女性角色家庭至上、爱情至上的价值理念，如今女性叙事国产剧中的女性角色更强调自我独立与价值实现，注重自我成长和蜕变。

古装、言情、现实题材竞相开花。在女性叙事国产剧国际传播中，国外观众对中国古装剧总是情有独钟。《甄嬛传》《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花千骨》等古装言情剧在国际上热度颇高，都彰显出中国女性魅力对于国际观众强大的吸引力。除却古装题材，讲述当代中国女性情感生活的都市言情剧同样受到关注。国外MyDramalist网站上面有1975部中国大陆电视剧，其中观看人数最多的前十名中，有六部都是以女性为叙事主视角的都市言情剧，比如《微微一笑很倾城》《他来了，请闭眼》《杉杉来了》等。在女性叙事国产剧更加精细化的今天，关注女性现实生活的国产剧同样受到了海外观众的认可，比如在近年来YouTube播放量前20的中国影视剧中，《欢乐颂2》《我的前半生》等以女性叙事为主的剧集名列其中。

传统电视台与流媒体平台多渠道展示。女性叙事国产剧国际传播的第一类展示平台是Netflix、Youtube、Amazon等具备国际影响力的流媒体平台。Netflix作为全球最大的流媒体平台已购入多部中国女性叙事剧的版权，其中既有宫廷古装大剧《甄嬛传》、都市甜宠品质剧《微微一笑很倾城》，也有仙侠巨制《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和经典青春校园剧《新版流星花园》，可谓题材广泛，覆盖多个领域。在亚洲地区，韩国有专门播放中文节目的中华TV，期间播出过大量中国女性叙事剧，如美食剧《人间烟火花小厨》、经典故事新编的《天乩之白蛇传说》等。此外，以中国中医文化为主要背景的电视剧《女医·明妃传》曾在伊朗国家电视台播出，日本NHK电视台亦曾在黄金档播出大女主古装剧《皓镧传》。总而言之，全球性的流媒体平台、区域性的视频网站和各国电视台等都是海外观众观看中国女性叙事剧的主要渠道。

女性叙事国产剧在国际传播取得发展的原因

女性主义思潮发展，女性文化观念转变。女性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后进入第三发展时期，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在后现代主义相关理论的浸润下，注重对女性自身价值的建立，强调女性的自尊自爱和自信自觉，常常在艺术表达层面解构宏观叙事，对抗以男性视角为主的审美体系，以期建立属于女性自身的艺术形象和审美系统。在关于女性叙事的电视剧文本层面上，全球出现大量佳作，比如美剧《致命女人》、俄剧《安娜·卡列尼娜》、意大利剧《我的天才女友》等。在中国，既有展现女性顽强生存的仙侠奇幻剧《花千骨》《琉璃》，也有体现女性职场生活风貌的《欢乐颂》《理智派生活》，既有展现女性日常生活的《都挺好》《三十而已》，也有体现女性追寻真我的奇幻剧《司藤》，还有表现女性校园生活的《最好的我们》。多样化、多侧面、多维度的女性叙事国产剧交织勾勒出绚丽多姿的中国女性形象，也见证着中国社会女性意识的发展。

女性经济地位提高，勇于争夺话语权力。在鲍德里亚看来，女性是“消费社会”发展的巨大推动力。影视作品既是艺术品也是商品，女性助推影视文化消费，造就了大量影视消费奇观，比如催生了大批以女性为叙事视角的影视剧，《传闻中的陈芊芊》《流金岁月》《我在他乡挺好的》等都深受女性观众喜欢。女性得到更多社会关注，有了更多发声渠道，长期被流量明星、小鲜肉、小鲜花霸占的荧屏有了越来越多不同年轻段女演员发挥的空间，“中女题材热”就是女性掌握话语权的一大典型类型。此外，影视作品中的带货消费、IP产业链的发展也越来越迎合女性消费需求。比如影视剧中的产品植入更多向女性消费需求倾斜，相比于男频网文的IP影视剧改编，女频改编体量要大得多。

女性国产剧叙事重点，大女主与群像交织。在女性叙事国产剧影视文本中，“大女主剧”和“女性题材群像剧”是主要叙事类型，即向聚焦个人和群体两条线发展，共同完成女性对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的重构。“大女主剧”即全剧只围绕女主一人展开，细致刻画其成长历程，较为全面地讲述女主亲情、友情、爱情的发展情况，并通过设置不同磨难砥砺女主成长，最终助推其获得外在地位的成功和内在心理的独立与成熟，实现女性的个人价值。在国际传播上热度很高的《花千骨》《楚乔传》等都是女性叙事国产剧中“大女主剧”的典范。而“女性题材群像剧”是剧中有多个女主和多条主线，剧集的主题则通过展示多样化的女性形象完成对女性自由意志、独立意识、价值实现、女性互助等的传达与歌颂。《欢乐颂》《我在他乡挺好的》《三十而已》等都能让国际观众感受到中国女性的多样风格和多面生活。

女性叙事国产剧在国际传播中存在的问题

女性形象创作手法固化。当下国产剧中女性形象发生巨大改变，女强人和大女主形象喷涌而出，而为了烘托主角光环，常常通过丑化男性和丑化其他女性配角的方式进行表现，这样虽戳中部分观众爽点，达到戏剧效果，却往往经不起推敲，有极强的失真感。除去弱化女性和过度拔高女性，还有一类便是落入“他视角”陷阱，造成主体异化和固化女性形象的创作手法。高知女性、职业女性在电视剧的媒介叙事上，往往会被刻意强化为“女强人=男子气质=没有女人味”的刻板印象，走向“独立自由=不靠男人=不婚主义”。目前，大部分女性题材电视剧中所存在的陈旧的性别观念，是借大众之手对女性性别政治所施的文化暴力，已失去其本应存在的中立性。

无意识男权的创作理念。美国学者塔奇曼的“反映假设”理论认为，大众传媒必须选择反映在社会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价值标准，将社会状况加以象征性的表现。女性受“男主外、女主内”等父权制思维的影响，自我独立意识不完善，他者和自我被排除在公共领域之外，造成其向上努力的渠道除却依附男性之外便是女性之间的自相残杀。大女主剧重要的类型“宫斗剧”“宅斗剧”，从“宫”“宅”字便已指出古代女性有限的生存空间，所谓“后宫”“内宅”，不过是古代父权、夫权、男权三位一体的集大成者。生活场域的狭窄制约了女性的生存方式，“斗”成为她们的最高生活准则。比如《甄嬛传》中不得已而斗的甄嬛、《延禧攻略》中主动参与斗争的魏璎珞，《如懿传》中不屑于斗的如懿，这些大女主剧虽强调女性的自我奋斗与独立，但最终还是无法摆脱男性的凝视。

地区传播失衡——东热西冷。相较于亚洲地区的热播，国产剧在欧美地区则出现多部剧作遇冷的局面，这是因为欧美地区的观众偏好收看情节刺激的悬疑剧和动作剧，因而国产剧对外出口中只有《白夜追凶》《沉默的真相》和《隐秘的角落》受到较高关注。遗憾的是，这些剧作都是以男性视角展开，女性被排除在外。而即便是在国产剧受欢迎的亚洲地区，也面临韩剧这一强大的竞争对手。都市浪漫爱情剧和青春偶像剧一直是韩剧的专长，而这两块却是国产剧的短板。如果说文化差异影响国产剧的传播，那么和中华文化相近的韩国电视剧缘何越来越受到全球观众的认可和喜爱，这不得不让女性叙事国产剧进行深刻的反思。

女性叙事国产剧在国际传播问题上的解决之道

多元方式呈现：开拓国际视野推动影视剧工业化发展。1912年，麦克·塞纳特在好莱坞率先将工业化思维引入到电影制作中，而在影视剧领域，欧美、韩国等剧集产业发达的国家也跟上电影步伐，越发类型化和产业化。而女性叙事国产剧要想进一步发展，赶上第一梯队，除保留自身在亚洲的优势外，更要积极开拓欧美市场，而欧美市场观众对于悬疑和现实题材更感兴趣，同时其观看习惯倾向于强情节、快节奏的短小剧集，国产剧动辄四五十集的体量不符合目标观众的观剧需求。这就要求女性叙事国产剧要实现影视工业化，培育自身影视剧的类型化人才，通过国际化的创作理念、多渠道的展示，多方位满足全球观众的观剧需求，以提高女性叙事国产剧的国际影响力。

诉诸情感认同：寻找全球观众共性痛点引发情绪共鸣。由秦岚主演的现实题材电视剧《理智派生活》在Netflix平台播出时，全球热度排名33，权威评分网站IMDB评分8.8。这部剧集围绕一名非常理智、独立的女性展开，展现了她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去面对并解决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的各种挑战。该剧对独立女性形象的刻画以及对职场女性所面临的挑战的描写，引发无数观众好评。同样在全球引发好评的《三十而已》在主人公的塑造上则思想更具时代意味，剧中的她们不需要面对千篇一律且复杂的婆媳关系，也不需要为原生家庭所拖累，她们只需要面对各自人生道路上的众多抉择，面对以自我为中心辐射出的困境即可。搭建并维护“女人场”，突出女性群体特征，强化女性同盟的现代意识，有利于在全球语境中引发观众情绪共鸣，为实现广泛传播助力。

文化价值缝合：借鉴东西方女性叙事剧创作求同存异。在欧美电视剧中，以在近年取得好评的《破产姐妹》《致命女人》等为代表，作品中的女主角敢说敢为、独立昂扬，以绝对的“大”女性姿态彰显了“她力量”，是向“女英雄式”的女性形象的进阶。在亚洲电视剧中，日本女性题材剧《非自然死亡》《逃避虽可耻但有用》等则没有执意构建“大”女性形象，而是坦然揭露了本国女性地位仍然偏低，社会守旧观念较为严重的社会现实。不难看出，这些成功的影视作品都带有本国的文化特色和叙事理念，在女性形象刻画上可谓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相继描绘和补充。女性叙事国产剧在塑造女性形象时可以从这两种类型中得到借鉴，以弥合不同国家观众因文化差异产生的认知偏差。做强大的女性就强大到极致，做贴近生活的女性就要做到实际和接地气，如此才能缩小审美鸿沟，真正做到影视为人类共享。

结语

影视人类学关注不同文化的“互为主体性”，强调民族志电影作者与文化持有者之间的分享、合作关系，呈现一种基于“视听互馈”的跨文化对话。而电影、影视剧、动画等各类影像工作方法，同样为影视人类学所吸纳，成为表达人类多元文化价值、促进族群交互理解、探索影像伦理支撑的重要路径。女性叙事国产剧的创作者要从影视人类学视角出发，要关注相同主题的多义性和跨文化理解的可能性，形式上要挖掘观众的普遍“爽点”，内核上要回应当代人的普遍关切，用创新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表达普世价值观。唯有如此，才能进一步实现全球化语境中的跨文化理解，使得中国女性叙事剧更好地与世界范围内的观众交流、沟通，以此来彰显中国文化的包容与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