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散文二十家之贾志红专辑
2023-04-13
编者按:
20 世纪90 年代,就有人感叹文学的衰落,可是30 年过去了,文学仍然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前赴后继,因为文学是人类精神的本源,是我们的日常,是生命本身。所以,我们不能避而不谈;所以,对文学的梳理就变得重要,这种梳理能使我们清醒;所以,也就有了“21 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的全面启动。我们将集结理论与批评的智者,对21 世纪以来有创作实绩和文学追求的中原作家、诗人、评论家进行研究,展现中原作家、诗人、评论的创作现状,提升、改善我们的精神面貌。
这项工程由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河南省小说研究会、河南文艺出版社、郑州大学出版社联合主办,以“河南小说二十家”“河南散文二十家”“河南诗歌二十家”“河南评论二十家”“河南小小说二十家”等专题的形式,在国内文学、学术期刊陆续推出,研究成果将在适当时机结集出版。
本刊从2023 年第一期起,开设“21 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中的“河南散文二十家”栏目,每期一位作家,由创作谈、作家简介、生活照、主要作品一览及相关研究论文构成“研究小辑”。
“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项目主持(以姓氏笔画为序):
马达、孙先科、孙保营、墨白;
“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专家团队(以姓氏笔画为序):
卫绍生、王小朋、刘进才、刘海燕、李伟昉、李勇、李勇军、李大旭、张延文、张晓林、张晓雪、郑积梅、饶丹华;
“河南散文二十家”栏目主持:李勇、王小朋。
贾志红,女,笔名楚歌。生长于湖北武汉,就职于河南洛阳,以会计师身份在非洲工作多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驻会作家,中国地质大学(北京)驻校作家。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选刊版》《文艺报》《草原》《黄河》《湖南文学》《星火》《中国校园文学》等文学报刊,入选多版本散文年选及精选。散文《歌谣》获第24 届全国孙犁散文奖;散文《粥》获第三届大地文学奖;散文《沿河而行,去芹苴》获第二届中国徐霞客诗歌散文奖;散文集《芒果雨》获第27 届全国孙犁散文奖、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
创作谈:去漂泊,去爱
我的成长环境是地质大院,我从小就见惯了父辈地质郎们跋山涉水、频繁迁徙的生活,看惯了他们脚穿登山鞋、肩背登山包的模样。父亲摄于崇山峻岭间的照片令我痴迷,我为父亲的摄影作品命名,每一个名字都寄托着一个孩子对远方的向往。或许这就是一粒种子吧,蛰伏在我对一种漂泊不定的生活带来的无限想象中。陌生的地方对一个向往者的诱惑就像爱情诱惑女人、像夜空诱惑星星,而机会总是偏向于有准备的头脑。成年后,我也开始了一种处于漂泊状态的工作和生活,比如远涉重洋,去西非工作。而写作似乎一直是和漂泊的状态紧密相关的。
我从2010 年开始发表作品,十几年中贯穿我散文写作主题的就是漂泊。我在我的散文集《芒果雨》中曾经写过一个标题叫《我想要的生活》的后记,这个生活就是指漂泊的状态。异乡人在路上易生苍凉之感,甚至产生恐惧之心,因为远离了熟悉的环境,人会变得敏感,外界一些轻微的变动都会使人颤动,继而内心会充满疑问、充满探寻自身存在意义的追问,而人类所有的认知、情感、精神世界,难道不都是因为这些追问而起的吗?一路行走,一路凝望,向微小之物灌注感情,无论是内心深处的表白还是某个追忆、经验或者一个故事,都促使我去注视那些细微的伤口、注视锋利的时间雕刻出的伤感,并以我的笔触抚慰它们的存在。平等精神和对生命的怜悯始终是我生活和写作的宗旨。
比如在非洲,我选择去最偏远的地方。我和我的同事们建造农田大坝、修道路、筑桥梁。他们都是男人,我是唯一的女性。我的同事们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是为我建了一间女厕所。四面漏风的厕所,灯绳上常常吊着一条无毒的蛇,我猜那小家伙喜欢打秋千。我养了几只狗,都是憨厚得犯傻的土狗,它们忠心耿耿,公狗和母狗恋爱生子。我拎着相机游走在村庄之间,方圆一百里的老乡都认识我,人人都熟稔地喊我Madam 贾。我口袋里装着廉价的糖,这使我成为孩子们的王。
我住土坯的房子,经常有蛇蝎从我的门口爬过;我沿着尼日尔河行走一千九百公里,与无时不在的芒果花的香味热恋;我面朝骄阳,没有什么霜和蜜隔离我和太阳,我面庞黝黑、皮肤粗糙,不过我自己并不知道,因为没有镜子告诉我。
我经历着并书写着这样的生活,如一个隐姓埋名者变换身份进入陌生环境,以新的视角去观察苍茫大地、风土人情,重新审视并思考人与世界、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万事万物以更细腻也更丰富的面貌呈现,我从中获取在安定状态无法获得的生命体验。
我以日记的方式记下我经历的一切,太阳升起又落下的轨迹,芒果树开花结果的周期,雨季的第一场雨什么时候落下、最后一朵云又是什么时候不告而别的,飞过原野的椋鸟、半夜舞蹈的飞蚂蚁、邻居家的琴声、化验员蕾拉姑娘的梦想……这些事物被同事们说成是小事,在他们眼里,红土、沥青、挖掘机、平地机等等和工程相关的事才是大事,当然我也记下了那些大事,我们是为大事而来的,怎么能不记下呢?一条新崭崭的路在我们手里诞生,那是能引起这个国家一方百姓欢呼的大事情,记下它是一个亲历者的本能或者说职责。但是,与此同时,我是多么迷恋那些微小的事物啊,细腰蜂筑巢了,蚂蚁城堡的大楼正盖得轰轰烈烈,送水工老莫的驴被非洲树蛇咬死在乳油树下,而厨娘阿娃的孩子用惊天的一哭祭奠了这场雨季的悲剧,也迎来西非原野旱季最炽烈的阳光,美厨娘卓丽巴踩着这束阳光告别尼埃纳小镇……我调动我所有的感官,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捕捉那些能被我捕捉到的微小之物,它们细弱而强大、饱满而坚韧。它们无时不在,它们的存在事关文学的重大主题:爱。
如此陈述,我其实是想表达,丰富的经历以及对写作的敏感本身就是创作的契机,我以片段或是整篇的形式在表达着我的发现。而以连载的形式发表这些作品,我则要谢谢《黄河》的主编黄风先生。《黄河》杂志从2020年3 期起至2021 年6 期,用整整10 期、近2 年的时间连载了我的非洲系列纪实散文,《黄河》杂志连载的文本构成《人在非洲》这本书的基本。可以说,《黄河》杂志的连载促成了《人在非洲》这本书的诞生。《人在非洲》中的其他篇章分别发表于《人民文学》《散文》《散文选刊·选刊版》《散文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
若是说创作目的,我想引用一下马尔克斯在他的自传《活着为了讲述》中说的那段名言:“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是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这大概就是一个写作者不放过生活中每一个日子的原因吧。的确,记住每一个日子,活着为了讲述。
行走与言说
(罗茹丹 郑州大学文学院)
贾志红以一个行走者的身份观察着这个世界,并用文学的方式,将旅途的动荡和新奇,心中的敏感和追问,往事的温存和感动娓娓道来。读者通过她的文字,从她独特的视野中了解从未经历过的远方,品读她的往事。
一、“低到尘埃里”
“每天,只有到了夜晚,才能走向书桌,阅读或者写作,开始去另一个天地里寻找自己。”[2017 年在鲁迅文学院国土资源文学创作培训班开学典礼上的发言。]由于会计师的工作性质,贾志红只有忙完一天的工作,才能去尽情地享受阅读和创作。她在《芒果雨》创作后记中写道:我借工作之便到处旅行,过着一种漂泊生活。作为女性,这样看似辛苦动荡,但其实那正是我想要的生活。但作者并非一开始就这么想。她也是经历过思想的转变,她也曾感到疲惫,也曾怀疑,甚至厌倦漂泊的生活和工作环境,觉得动荡不定的生活和劳累的工作挤占了她热爱的文学时间。但随着年岁增长,在不断地和人生、和自我的抗争中,她逐渐与生活和解。写作成为她对抗焦虑和孤独的出路。成熟的写作者不会回避生活的曲折、艰苦,也直面生活和枯燥乏味。她在生活和写作的通道里行走,深度思考,审视细节,发现苍茫人世间的情义。在她的身上,多少有些罗素所说的“看清生活后仍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意味了。
贾志红有一种温润柔美的气质,但她的生命体验却丰富厚重。少时遭遇至亲的离世,成长后又四处奔波。她的作品是生命经历后的情感沉淀,没有大悲大喜,常常在流畅舒缓的叙述中展开。读者在字里行间自然而然地就能读出她的情怀来。这种阅读效果和她的写作姿态是分不开的。“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花来”,张爱玲的这句话是谈爱情,而对贾志红来说,是一种状态,“一种让自己沉下去,一直沉到最没有掩饰的状态,沉到忧伤里,甚至沉到卑微里去”。[贾志红:《芒果雨》,北京:现代出版社2016 年版,第221页。]在旅途中,模糊的恐惧让她变得敏感,视野不由得沉下去,接着心灵也沉下去。用沉下去的视角观察生活,她便可于茫茫尘世中“见微”。通过敏感的心灵过滤,她便可于细微中“知著”,在小事中寻味生活的情趣和理趣。非洲的乳油树,领队老何的狗子小虎,甚至是一碗简单的粥都能写入她的文章中。她的作品是个人化的叙事,大多是自己生活工作上的体验。虽无宏大的题材,但作品并不显得单薄。因为她能在凡俗中参透人生,在生活的表象中寻找本质,从而使作品有了思想的分量。在《芭蕾》这篇文章中,“我”通过学习芭蕾这件小事,领悟到人生就如这芭蕾一样:“要紧绷每一块肌肉,但是要看起来毫不费力。”结尾写道“这就是芭蕾。也是人生。”这短短的一句话便让读者便猛然从她故事讲述中清醒,细细咂摸这人生的况味。
贾志红在非洲学会的第一句法语是“我爱你”的意思,她觉得这是“这是停留在人类唇上最美丽也最持久的一句话”,如果说“低到尘埃里”是贾志红的写作姿态,那么“爱”就是贾志红创作的底色。低下去的姿态加上心中汹涌的爱意,使她的作品有种平静下的激情,舒缓后的回味。她的爱是具体可感的,她爱生活,爱自然,爱万物,爱这个尘世中的具体的人。她由爱生出善,生出关怀和怜悯。“平等精神和对生命的怜悯始终是我生存和写作的宗旨。”[2020 年9 月在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文学创作沙龙活动——驻会作家贾志红作品分享会上的发言。]每每读到她的作品,除了惊叹于她对生活细腻的感知之外,还会被她温柔的善意打动。《垭口》中写到了小镇上的一个女疯子,孩子们都怕她笑她,没人想接近她。但“我”不经意地观察着她,得知她的孩子前些年意外身亡,丈夫也背弃她后,“我”觉得沉重起来,仿佛宿命和她相连。于是出走,走向海拔4600 米的垭口,这次行走艰苦卓绝,“我”好几次都濒临崩溃,但还是坚持下来,收获到了好风景。过了很久“我”心中仍惦念着小镇上那个女疯子,想通过自己攀爬垭口的经历告诉她:人人都有迷失的时候,振作起来,跨过人生的垭口,便是一片绝美的风景,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征途。贾志红有着刻在骨子里的细致和温柔,对他人的处境有很强的共情力,她驻足凝望着这个世界,想给像“女疯子”这样迷失的人们以劝慰,帮他们找回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或许贾志红的人生态度就像她在《对话尼日尔河》中表达的那样:“也许一个渺小的人永远也读不懂一条博大的河流,但是,我,正在最大限度地接近你。”尼日尔河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呢?它舍弃了直接流入大西洋的捷径,而是北上,深入非洲最大最荒凉的沙漠,冒着干涸的危险也要给那一方土地上的人们带来滋润。这也是贾志红内心的映射,她怀揣着对生命的热爱,选择了一条难而正确的道路,在游走中感知人生,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去给予生命最大的善意,用文学的方式去探寻少有人问冿的领域。
二、远游与往事
贾志红的创作题材大抵可以分为“远游”和“往事”两个部分。贾志红对两个题材的把控都十分娴熟。因为是自己亲历的生活,所以有种真诚的魅力在。“远游”中大部分讲的是非洲的故事,收录在散文集《芒果雨》的“非洲记忆”部分和散文集《人在非洲》中。作者四年的非洲援建生涯给了她丰富的创作养料,她的“在场”给我们认识非洲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另外就是她悠游四方的经历,记录在旅途中的种种心迹。此外,她的有关往事的书写也十分动人。经过时间的发酵和沉淀,作者对从前的经历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和认知。在她的情怀深处,有着很多的追问和思考,她常常在这些追问和思考中寻找人生的答案。
谈到贾志红的远游题材,就不得不说到她笔下的非洲,她远离故乡,跟随工程队去到非洲参与一带一路建设。她就地取材,记录下建设公路中发生的形形色色的故事,从中展现工程队的生活和非洲的风貌世俗。她发现非洲雨季和旱季不同的美,知道巴郎桑这树种在雨季生根、旱季不倒的品性。驻地上的工人们喜欢用右手领自己的工资,因为他们信仰右手接好运。司机不小心将蛇打死,会向上天乞求饶恕他的罪过。工程的进度问题让曾经爱写诗的老何变得和板结的土地一样,再也没工夫去管那些风花雪月。湖南厨师老陈风风火火培训雇佣工的厨艺,但总是水土不服,常患疟疾。非洲工人老穆的儿子穆穆就因这种疾病死去了,这是非洲人常患的病。贾志红还关注着孩子们的教育状况,尽管有些志愿组织来非洲教书,但这远远不够,真正阻碍他们上学的,除了钱,还有生存问题。疾病和战争是非洲人民的痛,在建造公路时,因为战争使得物资运输困难。在经历四个雨季和旱季的建造后,一条美丽蜿蜒的似黑金缎带的公路建成了,这是领队老何的骄傲,也是整个工程队的心血,但这条公路最后却因为局部的战争变得面目全非。她真实地深入到了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生活的痛楚和欢欣,文中不带有刻意的评价,只是平淡的叙述,叙述之中自有力量。
贾志红爱写非洲的姑娘。作为女性,她更能发现女性身上独特的韵味。她喜欢看她们的发饰,漂亮的衣裙以及显露出的性感体态。她觉得她们劳动的姿势极美,腰能弯至180度,臀部高高耸起,她常站在田边,看着非洲姑娘们劳动的舞蹈,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对美的欣赏。在贾志红的精神气质里,有着浪漫的少女情怀,她会给厨娘卓丽芭买一条美丽的白裙子,看她在月光下穿着它来一支动人的舞;她曾想给阿兰夫人买一身粉色的上衣和草帽,看她双眸被点燃的绚丽。对于爱情,她遵从女孩们的内心,支持勇敢的爱意。她能发现每一个徜徉在爱情里的女孩,看她们和爱人打电话的神情,感受甜蜜。她也体谅她们被情人抛弃的痛苦。当非洲姑娘嘎佳和水车司机在一起时,她对阿芙说“不要劝说一个陷在爱情中的女人,爱情是一道迎面而来的强光,雪亮雪亮的,让你什么也看不见”。贾志红也同样关注着非洲女性的生存状态,她关心着勤杂工杰内芭和她的五个孩子的生活,当杰内芭赚了足够的钱能为家里买铁皮瓦的时候,她由衷地感到高兴。同样,她支持每个女性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蒂亚妮想当黑奴历史博物馆的讲解员,法蒂娜想去成为瞩目的明星。她觉得每一朵花儿都可以在新鲜的阳光下开放,争艳。
身处异乡的贾志红,难免会有些孤独的心绪。由于工作性质,工程队总是在最偏远的地方,白天他们都出去开工建设,留贾志红一人留守。她总归是寂寞的,“独处久了的人,慢慢就拙于言语的表达了,我寂寞得偷窥鸟儿的恋爱。”贾志红也总有那些想家的时刻,芒果雨的气味,让她想到小时候在北方妈妈蒸的馒头的香气。站在巴尼河的河边,她想起了她的长江,她的汉水。但她的想念并不狭隘,她在更宽阔处放置自己的感念,“这个星球上,所有流动的水都是相连相通的,它们在一个遐想者眼里,哪有异域本土之分呢?”她偶尔会遇见一个机灵又英俊的小男孩,她拿出口袋的糖给他吃,看着他赤脚奔跑,看他拉着用木棍和塑料瓶子做的琴。虽然他俩语言不通,什么也不能说,但在他们心中,早已有超越语言障碍的东西,“只需相视一笑,便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自己的天空”。而他们,在自己的天空下,都是快乐的吧。就如同两种文化,虽然有诸多差异,虽然有些许的理解障碍,但是不妨碍各自的快乐和灿烂,两种文化也只需“相视一笑”,便也心领神会。
贾志红闲时也喜欢悠游四方,那成了她的一种生活方式。她的旅行不受限制,在土耳其的安塔利亚看日落,在元阳实现睡在云朵里的梦想。她在旅途中想到岁月,想到历史,想到人生种种。她曾去到王昌龄的贬谪之地,去到居延海、野长城、碛口,在遗迹中与古人来场穿越时空的精神交流。贾志红同样也关注现世众生,她在小背沟里替苦难的人们哀伤,劝向导老谢对自己的“容貌”负责。她不在乎纪念品的真或假,她在乎的是那一刻对美的心动。她摆脱狭隘和世俗,追求的是心底的舒适和感动。
从他乡说回故乡吧,那里有着贾志红埋在心底的往事。贾志红出生成长于武汉,长大后在洛阳生活。她写到她的故乡:武汉一个小村落。贾志红对故乡有种特殊的情感,陌生又熟悉。虽不在这长大,但血缘总让她有些牵挂。《歌谣》中她回到故乡,怀念过去为数不多在村里的日子。她怀念潺潺的水声,乡音絮语,如歌谣般的故地。贾志红写往事,写的是站在现在对过往的理解,有种“只是当时已惘然”的领悟。小时候她不理解父亲为何让她和祖母相依为命,不懂祖母总翻自己的旧衣的原因,不懂那中药和粥的意义。到她成长到为人母的年纪,她逐渐懂得了世间情爱的复杂多义,也遗憾小时候对家人的误解。她在理解这些难以言说的情感后,也不禁承继着长辈的仪式。原来,她从小觉得无趣的事,也承载着人们的情意。长大后,她也会翻着自己的旧衣服怀念青春,会带着孩子回故乡看看,在节日里给逝去的亲人烧纸。在贾志红的往事书写里,有错怪祖母的遗憾,有和故友一起玩耍的欢乐,有亲人的体贴温情等等。看《长成一座岛屿》时,我不由得想到朱自清的《背影》,龙应台的《目送》,讲的都是父母和孩子之间那难舍的亲情。贾志红对此也深有体会。与在异国上学的孩子道别时,她悟出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我们都是一块漂移的泥土,在一个时点遇到,结缘,又注定要分开,注定孤独。但彼此站在时空的两岸,都是对方的岛屿。”贾志红在浓厚的情感中含有理性的判断,纵有万般不舍,但她也懂得孩子总归是独立的个体,有他自己的造化和天地。
三、言说的艺术
对生活的感知力只是成为作家的充分条件,而非必要条件。讲故事需要一种运用语言表达对生命中的微妙音色的感受、突破生活的表征言语的能力。贾志红恰好就有这种驾驭文字的功力。她的作品有独特的韵味,感性和理性交织,轻盈舒缓又暗含着力量。
从语言风格来说,她的散文语言像诗般优美,也像歌谣般轻快。她形容非洲的雨时,不单单写雨,还写天上“步履沉重地从天际而来”的云,写“白鹭鸟踏水而来,灌木丛疯长成林”的生机;她形容恋爱中的女孩是“乳油树的叶子间藏有羞涩的花朵”;她刻画家乡的风景,“四面的山上,风正走过竹林”,在河边的原野上有着“小块的稻田,茵茵的秧苗,慢条斯理的老水牛”。故乡在她的笔下如同一幅田园山水画。她用简单几笔,便写出惬意悠然的韵味来了。另外,她的语言有着浓厚的智性色彩,体现着作者对生活的思考和领悟。《桉树林》的结尾写道“一如这光阴,深处、浅处,抹灭什么又滋生什么,都由不得你我”。因为工作而没能完成和朋友每年看桃花的约定时,作者表达她的遗憾:“当初放弃整个春天为之奔波的事情,也许早已因为岁月之河的吞噬而毫无意义了”(《那些桃花开了吗》)。
在作品中使用问句是贾志红的一大特色。作者认为人类所有的认知、情感、精神世界都是因追问而起。在《芒果雨》散文集中,几乎每一篇散文都带着追问。故事在追问中展开,也在追问中得到升华。作者在《最后的温暖》这一篇中,运用了大量的问句,是追问,也像是反问,更像是情到深处难自抑的诉说:“我愿意祖母再踏上那一条她洒满了伤心的泪水的乡村小道吗?我愿意祖母再站在故乡吱吱作响的小木桥上,回忆祖父八年的杳无音信带给她的痛苦吗?我愿意祖母为了那一口棺材,去成全一个伤她最深的人的灵魂的自我救赎吗?还有,还有,还有随后五十年的孤苦无依,五十年的既不能走进又不愿远离的无望的守望……我能吗?能吗?”
另外,她的作品结构非常精妙。她的有些散文叙事性强,可当小说来阅读。在一些篇目中,她用蒙太奇的手法,像电影镜头般将不同的故事分别展开。《芭蕾》中穿插叙事,首先回忆小时候妈妈说她的脚适合跳舞,再想到父亲伴奏母亲跳舞的欢乐时光。画面一转,几十年后她去到新西兰,和老师学芭蕾,让儿子看她笨拙的舞姿。然后又回到北京,和朋友去看芭蕾舞剧。在剧场中想到新西兰,想到小时候的母亲,叙述在此圆融起来。《歌谣》中,讲述“我”从梦里回到故乡。梦里回忆起小时候祖母带我回村子里,看着萍表姑结婚,兰姑娘出嫁,之后祖母追随父亲去北方。最后在现实中我带儿子回故乡看亲人埋葬的地方。现实和梦交织,牵扯出往事种种,但总归离不开故乡。另外,她的叙事还有多义性,《蓝羽鸟》讲了个神奇的故事,一只蓝羽鸟在一个早晨命运般地带“我”找到了修公路急缺的红土。它不仅是一只鸟,更是人们心中善意的化身,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得到它的指引。《去卡伊,去卡伊》中,“去卡伊”不仅是说工程队的迁徙,也是一首歌谣的名字。厨娘蒂亚妮唱它,是怀念她从前黑奴贸易市场纪念馆的工作,忧伤那段血腥残酷的历史。穆萨也唱它,是叹息无奈的生活。儿子得病永远离开了他,他的声调逐渐忧伤了起来。一个文本中有多重的意蕴,但相互之间并不冲突,从中可见作者的写作功力。
非科班出身的贾志红,在文学世界中开辟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创作十多年来,她的生活经验更加丰富,思想更为成熟,创作也日渐精进。贾志红的创作仍在继续,期待她能为读者带来更多更优秀的作品。希望她能用她的笔触,来拓展散文叙述的更多可能。
论贾志红散文的生命抒写
(付婧婧 郑州大学文学院)
散文形散而神不散,散文家以微末之笔展现万千世界。贾志红的散文创作以自然风貌、故乡往事以及非洲经历为主要内容。她的散文语言优美灵动,如同山间缓缓流动的小溪,轻叩着河边木石,绕过了寻常人家,流入了读者的心田。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散文中的生命抒写,从山川河流到花草树木,从故乡家人到西非人民,无不蕴藏着生命的力量。贾志红的生命意识从自我生命历程的关照出发,追寻故乡的脚步,获取精神的力量。再到对大自然生命的抒写,山川河流历史厚重,树木花草蓬勃生长,动物可爱神秘。再到对西非人民生活的描写,他们淡漠苦难,在贫瘠的土地上舒展着生命。贾志红以平静温和之笔描绘出一幅幅动人的生命图景。正如在《人在非洲》的序中所写的那样——“平等精神和对生命的怜悯始终是我生活和写作的宗旨。”[贾志红:《人在非洲》,山西经济出版社,2022年版,第3页。]
一、自我生命体验
贾志红的父辈来自湘鄂赣交汇的一个山村,这里也是被贾志红称作“故乡”的地方。她出生于武汉,曾随母亲下放到北方乡村,后又跟祖母在武汉生活到上高中之前。高中后,她又来到洛阳与父母相聚,之后长期生活在洛阳。贾志红在不同地方中确认着故乡的身影,又在各地的亲人身上获得精神力量。
对故乡的追寻与思念。父亲的家乡和母亲的家乡都曾出现在贾志红的笔下。贾志红在散文中写到自己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贾志红:《芒果雨》,现代出版社,2016 年版,第112页。]因为她没有长期定居的地方。幼年跟随父亲回到湘鄂赣的小山村后,父亲晶莹的泪光使她认定“这个诗意一样的静谧乡村,就是我的故乡”。这里山清水秀,飘着桂花的香气,也有祖母长达八年的等待,还有祖父组建的新家庭。祖辈的恩恩怨怨都在这里生长,也在这里消散。贾志红采取一种温和的方式叙述着祖母、祖父和兰姑姑的母亲的故事,同情他们命运的悲凉之处。贾志红曾送父亲的骨灰回到小山村,也曾送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祖母回到小山村。因这里埋葬着至亲之人,她更觉得自己与这片土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笔名“楚歌”也体现出她对故乡的眷恋。贾志红曾随母亲下放到洛阳的一个乡村。在这个穷苦的地方,毫无种地天分的外公侍弄了一辈子的土地,神秘的外婆为魂灵指路。在这里,“我”学习到如何在贫苦的环境中生存。但是,“我”却无法融入这里,一口南方口音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异乡人身份。在寻找故乡之路上,父亲的家乡成为“我”心中的故乡。等到多年之后“我”来到非洲工作,巴尼河使“我”想到长江、汉水和黄河,古斯古斯粥的香气唤起了对小米粥的记忆,芒果花的香气又使“我”想到北方农村小麦种植区收获时节家家户户笼屉中散发出的味道。身在异国他乡,祖国的山水植物都成了可供怀念的对象,洛阳也成为贾志红笔下的一个重要的坐标。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最终都成为自我生命里无法消除的部分。
精神力量的获取。故乡的草木带给“我”独一无二的记忆,而身边的亲人则提供给“我”精神力量。首先是亲人的爱意。贾志红从生活的细节之处着笔,展现出家庭的爱意与温暖。刚生下来的“我”由于母亲奶水不够,得靠着祖母和母亲精心熬制的粥以及父亲寄来的红枣补充营养。惦记着父亲来信的祖母,日复一日为患病父亲细心煎药熬粥的母亲,燃起火堆与先辈魂灵“对话”的外婆都让我感受到亲情的可贵。其次是亲人的生活方式。贾志红通过观察亲人的生活态度,获取生命的真谛。和母亲下放到农村后,“我”的外婆采用一种粗糙的生活观。“外婆巴不得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粗贱的。粗贱的粮食产量高、粗贱的花朵开得稠密、粗贱的孩子好养活。”[贾志红:《芒果雨》,现代出版社,2016年版,第193 页。]外婆用一种随性的方式消解生活的苦难,并用种花、绣花增添生活乐趣。而母亲仍旧保留了她曾在城市生活的那一份精细,她热爱生活,将院落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我”和弟弟洗脚洗澡,给我们念《小妇人》。她认真对待生活每一处细节,使艰苦的生活也能开出花来。在贫苦的日子里,保持一份对生活的热爱,无论是粗贱还是细致,都能生出渡过难关的勇气。父亲则教会“我”如何享受孤独。小时候的“我”喜欢去暗房看父亲洗照片,入迷的父亲有时会忘记“我”还站在房间的角落。直到成年之后“我”才理解父亲并非有意冷落我,而是在享受那样一份独处的时光。贾志红不仅写到自己如何从父辈身上获取精神力量,也写到自己孩子身上这种精神的传承。就像“我”当年尊重母亲的芭蕾梦一样,儿子也守护着“我”的芭蕾梦,鼓励“我”去学芭蕾舞。当“我”徜徉山水之间,享受孤独之时,突然发现儿子也在逐渐长成一座“孤岛”。
贾志红笔下的自我生命体验以家庭叙述为核心,讲述自我的寻乡之路,讲述祖辈的故事,也讲述亲人与她之间浓浓的亲情。她以包容温厚的态度讲述故乡往事,同情着北方和南方的亲人,深深地怀念着他们。她也从亲人的生活方式之中学会如何生活,如何成长。通过对自我生命体验的抒写,贾志红传达出自我对生命以及生活的思索。
二、大自然生命抒写
贾志红自幼受到地质学家父亲的影响,喜爱大自然。她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驻会作家,中国地质大学特聘作家,曾获中国作协和中国国土资源作协共同主办的“中华宝石文学奖”。除从事散文写作外,她还就职于还就职于河南省地勘三院,曾作为会计赴西非国家马里加入公路修建工程。贾志红的散文中有着山川江河,也有着树木花草,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生命图景。在她的笔下,山川河流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树木花草承载着美好的记忆与坚韧的生命力,动物们则是调皮可爱的精灵。
贾志红笔下的山川河流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能以优美的景色治愈人心。首先是厚重的历史。静卧在戈壁深处的居延海既是传说周穆王和西王母的爱情之地,也是霍去病率兵马驰骋的战争之地;黄河既是见证多个王朝兴衰的历史之河,也是传闻中宓妃和后羿相恋的爱情之河;位于西非的尼日尔河则见证了西非被殖民的悲痛历史……贾志红笔下的河流湖泊,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自然风貌,而且是一条时间之河,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历史悲欢,见证着朝代的兴旺更替。其次,为两岸百姓带来福泽。弯曲绵长的河水是慈悲的象征,灌溉农田、造福百姓。在贾志红的笔下,这些河流具有一种奉献精神。尼日尔河被称为西非的“母亲河”,在西非的土地上呈圆弧状绵延了四千二百公里。贾志红写到尼日尔河是“出人意料地舍弃捷径,义无反顾地北上了”。[贾志红:《芒果雨》,现代出版社,2016 年版,第30 页。]舍近求远的尼日尔河正是以自己的蜿蜒之姿为两岸的百姓带来了生存的水源。东亚的湄公河也是如此,即使在旱季时,也如同一位忍辱负重的母亲,负载着河面上的航运和两岸的水稻种植。最后,山川河流的美景也有治愈人心的功能。垭口是山的天然通道,海拔低,可以翻越。作者将垭口比作希望的缺口,翻越这里,便可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贾志红笔下的树木花草生机勃勃,以蓬勃的姿态显示出生命的力量。她的笔下不仅有在季风气候里绽放花朵的桂树和泡桐树,还有生长在非洲的芒果树、阿育王树、巴郎桑和九重葛。贾志红不仅描绘植物的生长状态,还将植物与人相连,赋予植物更多象征意义。桂树是祖母的生命树。祖母幼时被卖作童养媳,婚后又被丈夫抛弃,年老时又随儿子定居他乡。一生历经苦难的祖母正如漫山遍野的桂花般,顽强又热烈地盛开着。泡桐树是外婆的生命树。外婆的一生较为安逸,正如院落里开着淡紫色的花朵的泡桐树般静静生长。炎热干旱的西非,也有植物在生长、绽放。芒果树在雨季离开之后冒芽生长,散发香气。传闻中的“芒果雨”使其更具神秘色彩。阿育王树从印度移植到非洲。因种姓制度来到非洲的印度人就像阿育王树般,在异国的土地扎根生长。巴郎桑是塞古平原上一种独特的树木。与其他树木不同的是,它在雨季扎根吸取水分,直到旱季才生长。在非洲工担任翻译十几年的龙老师就像巴郎桑般忍受着长久的孤寂,散发着自我的生命光彩。热烈开放的三角梅,喻指像花儿一样热情绽放生命的非洲姑娘法杜娜。
贾志红还善于描绘大自然中的动物,她笔下的动物或是与人亲近,或是充满神秘。基地的非洲狗虎子以其憨态可掬的模样惹人喜爱。但作者并不着力把虎子塑造成一只乖巧的宠物,而是将它写成一个有着爱情和野蛮天性的独立生命。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被厌弃的动物,贾志红也能观察到它们的可爱之处。在《鼠鼠鼠》一篇中,“我”和屋顶上跑来跑去的老鼠斗智斗勇,饶有趣味。在非洲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还有许多神秘的动物。比如有曾指引我们找到筑路用的红土,象征着好运、吉祥的蓝羽鸟。还有传闻中拼命护住肩章,奋力游动以期解除咒语的上尉鱼。还有蟒蛇,像亚古的父亲这样的老人虔诚地认为蟒蛇身上附有神秘的灵性。“我”真诚地喜爱着这些动物,会因为不得已抛弃胖胖而感到难过,也会在知道上尉鱼和蟒蛇的故事之后不再食用它们。在可爱的动物背后,一个认真倾听万物声音的作者形象也跃然纸上。
贾志红对自然万物的抒写具有生态文学的特点。在她的笔下,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万物皆有灵性。她由衷地赞美着大自然,赋予山川河流、植物花草美好的品格,传达着对大自然中微小生命的喜爱。潺潺流动的河流、开满小花的树木、可爱神秘的动物使她的文字充盈着生命的气息。
三、西非人民的命运
贾志红在散文集《芒果雨》中就记载了她的非洲经历。那个飘着芒果香气的院子和那些热情快乐的非洲雇工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2022 年出版的散文集《人在非洲》中,贾志红对这段非洲经历进行了更为详尽地描写。与《芒果雨》不同的是,《人在非洲》中收录的散文叙述性更强,讲述了更多非洲人的故事。在她的笔下,既有将非洲人作为整体叙述的非洲殖民地历史,也有作为个体的非洲人民故事,还有中非之间的友好交往。她以平视的目光投向这片土地的人们,以包容的态度传递他们的故事。
马里是位于非洲西部的内陆国家,历史上曾是加纳帝国、马里帝国和桑海帝国的中心地区,1895 年沦为法国殖民地,1960 年独立,经济发展水平较低。贾志红的散文中多次提及马里的殖民地历史。在《对话尼日尔河》一篇中,作者写到背对着尼日尔河的法国军人路易阿奇纳的雕像,并称其为“狂妄自大的殖民者”。在《去卡伊,去卡伊》中提到“卡伊有着黑奴贸易市场的遗迹、有法国殖民者的炮台和瞭望塔、有关押黑奴的牢房”。[ 贾志红:《人在非洲》,山西经济出版社,2022 年版,第93 页。]马里悲痛的殖民地历史的令人叹惋。作者所目睹到的马里是一个极其不发达的国家。基地周围的村民大多住在土坯房子,铁皮屋顶对穷困的家庭来说也是非常奢侈的。边境局势动荡不安导致筑路物资的无法正常运送。疟疾、艾滋病危害着人们的身体健康。生活在这样一个贫穷、战乱频发、疾病肆虐、工业基础差、教育匮乏的国家,人们越发需要以坚韧的生命力应对生活的磨难。
贾志红散文中所描写的非洲人大多都是因为208公路的修筑而结识的,也有的是基地附近的村民。尽管贫穷和苦难始终像乌云一样驱之不散,他们依旧坚韧顽强地生活着。尼埃纳驻地的勤杂工杰内芭是一名单亲妈妈,独自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生活在两间破旧的茅草屋。她尽最大能力改善孩子们的生活环境,趁着闲暇时间给茅草屋夯土坯院墙,甚至想攒钱购买下基地的铁皮屋顶。非洲人乐观开朗的性格也感染着作者。美丽的厨娘卓丽芭总是夜晚中的乳油树下跳舞,翻飞的裙摆展现出她热烈奔放的性格。还有特拉奥雷,那个卖布时使劲按着自行车铃铛,吹着欢乐口哨的非洲小伙。他总是有着许多奇妙的想法,比如组建一支足球队,比如在寄往中国的明信片上写上他的名字。一旦心愿被满足,他就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起来。他们身上还有着自由的天性,不喜拘束。乌斯曼曾是油罐车司机,他喜欢随着收音机自由自在地唱歌。但成为王总的司机后,不得不按照王总的要求变得稳重沉默,不仅不再唱歌,甚至也不怎么说话了。一个自由欢乐的灵魂就这样被禁锢住了。再贫苦的环境中也能绽放出希望之花。贾志红敏锐地观察到了非洲人民身上梦想的火苗。卖巴拉丰木琴的老穆热爱唱歌,年轻时是一名游走歌手。他的儿子穆穆也受他的影响喜爱唱歌,甚至做了一把简陋的琴。当父子两人的歌声在嘈杂的市场响起,怎能不为之动容呢?还有实验室技术员蕾拉,这位受过现代教育的姑娘的梦想是去国外留学。而靠她自己攒够出国费用是非常艰难的,最终,在一笔意外资助的帮助下她的留学梦想才得以实现。
贾志红还写到了中非人民之间的交往,写到相互之间的善意。208 公路的修建为马里的交通、货运带来极大的便利,也给马里人提供许多工作岗位。作者及她的同事们以友好、平等的态度对待马里人,自然也能收获到信任与温暖。活泼善良的法蒂姆曾为“我”指路,还把刚出生的妹妹起名为“Madam Jia”——这是当地人对“我”的称呼。善良又倔强的库姆虽然说过不能给女人提洗澡水,但又默默地帮踉跄着提水的我拿桶。还有邮递员特拉奥雷,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没有贴上邮票的明信片一定可以顺利寄出。
贾志红笔下的非洲人就如同非洲大地上生长的植物一样,在艰苦的环境中,坚韧顽强地生活着。他们热情、善良、欢乐,有时也怀有梦想。贾志红也写到了他们的苦难,以展现他们的痛苦与不幸。比如,杰内芭想要购买铁皮屋顶的愿望最终无法实现,欢乐的爱唱歌的司机穆萨的儿子因患恶性疟疾去世。有时,他们甚至麻木地接受承受着苦难,将不幸毫不在意地抛之脑后。比如,古鲁蒂姆在知道自己患有艾滋病之后,将化验单扔在了地上,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想象中的未来。贾志红并没有将过多的笔墨放置于苦难的抒写、人性的批判,她总是温和地同情着故事中的人物。在散文《童话永不落幕》中,贾志红提到“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说过:每一个人,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的、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贾志红:《芒果雨》,现代出版社,2016年版,第136 页。]或许对于贾志红来说,她也在展现着那个被她以爱的双眼观察的世界。
四、结语
贾志红以温暖的文字、悠扬的笔调展现她的散文中的生命意识。从自我的生命经验到大自然中的生命再到西非人民的命运,贾志红的生命抒写真诚动人且引人深思。在她的散文世界中,河水在缓缓流动,树木花草繁茂生长,美丽的厨娘跳着热情的舞蹈,故乡的记忆随着桂花飘来……一切都生生不息,一切都动人心扉。她敏锐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以一颗温暖之心向读者传递着她的所思所想。贾志红的散文中有着琐碎的生活日常,有着细微的生命变化,也有着无尽的魅力。
附录:作家主要作品
1、连载:
《奔跑,奔跑》刊发于《黄河》2020年3期
《恩古哈拉的九重葛》刊发于《黄河》2020年4期
《嗨,库姆》刊发于《黄河》2020年5期
《基塔有条季节河》刊发于《黄河》2020年6期
《尼埃纳姑娘》刊发于《黄河》2021 年1期
《去卡伊,去卡伊》刊发于《黄河》2021年2期
《蓝羽鸟》刊发于《黄河》2021年3期
《特拉奥雷》刊发于《黄河》2021年4期
《月光之舞》刊发于《黄河》2021年5期
《归于原野》刊发于《黄河》2021年6期
2、专栏:
《洛阳晚报》2018—2022 年开设《凝望非洲》专栏
3、发表:
《粥》刊发于《大地文学》卷四十七(2018年)
《翅膀》刊发于《散文》2018年9期
《盛宴》刊发于《滇池》2018年11期
《迁徙的树》刊发于《散文》2019年3期
《沿河而行,去芹苴》刊发于《草原》2019年12期
《美丽的名字》刊发于《中国校园文学》2020年1期
《钻石之心》刊发于《散文》2020年02期
《松萝之约》刊发于《湖南文学》2020年4期
《泡桐花》刊发于《牡丹》2020年8期
《芭蕾》刊发于《散文》2020年9期
《那极小的部分》刊发于《星火》2020年6期
《绿松石》刊发于《散文百家》2020 年08期
《翅膀》转载于《散文选刊·选刊版》2020年08期
《迷途》刊发于《鹿鸣》2020年11期
《吾斯曼不唱歌了》刊发于《中国校园文学》2021年1期
《蓝羽鸟》转载于《散文海外版》2021年7期
《暖香》刊发于《当代人》2021年7期
《归于原野》转载于《散文选刊·选刊版》2022年2期
《巴拉丰木琴》刊发于《人民文学》2022年3期
《尼日尔河落日》刊发于《黄河》2022年4期
4、出版:
散文集《芒果雨》现代出版社2016 年11月出版
散文集《人在非洲》山西经济出版社2022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