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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革命转向”:在伊尔库茨克“发生”中国革命

2023-04-12张建华

欧亚人文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伊尔库茨克华工西伯利亚

关键词:伊尔库茨克;西伯利亚;中国革命;共产国际;华工

在20世纪20年代联共(布)和苏维埃政权的“东方革命转向”(EasternRevolutionaryTurn)背景之下,“世界革命”的战略重心转向东方国家,重点在中国(包括外蒙古)、朝鲜、日本和东南亚建立共产党组织,以及开展共产主义革命运动。西伯利亚城市伊尔库茨克(Иркутск)位于俄罗斯版图的亚洲部分,远离莫斯科和彼得格勒两大首都,是典型的外省。但是伊尔库茨克因其雄居西伯利亚南下和北上的核心位置,扼守横贯欧亚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咽喉部位,战略地位尤为重要,素有“西伯利亚心脏”(сердцеСибири)之称。在20世纪20—40年代的俄国革命和东方革命之中,伊尔库茨克这一身处西伯利亚枢纽位置的城市,则变成了“革命西伯利亚的首都”(столицареволюционнойСибири)。(Рябиков,1957:1)

在苏联和俄罗斯史学中,对20世纪20年代伊尔库茨克的历史研究屡见不鲜,有关这一时期西伯利亚革命档案文献出版也颇为常见,但是重点和焦点基本放在苏俄的国内战争和西伯利亚地区的革命之上,即局限于其国内历史的范畴之内。欧美史学界的相关研究,在视野和角度上略有突破,但重点仍然落实在苏俄内战之上。中国学界对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主题研究成果较多,但是俄文文献严重缺乏,并且主要关注的是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在中国国内的政策实施和影响,对在西伯利亚远东地区发生的中共与联共(布)和共产国际的合作关系,以及中共在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的革命活动的论及有限。

事实上,伊尔库茨克作为联共(布)、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НКИДСССР)、远东共和国(ДВР)、工农红军第五军(5-яармияРККА)和共产国际(Коминтерн)的工作驻地,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发挥着政治、外交、军事和情报中心的作用。它连接着中国(包括外蒙古)、朝鲜、日本、越南等国的共产主义力量和其他革命势力。伊尔库茨克在中共与联共(布)和共产国际的关系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它不仅是重要的(在多数情况下甚至是唯一的)红色交通线,还是中共历史上一些重大事件和重大决策的发生地,是中共早期领袖和重要人物的重要活动地点。因此,伊尔库茨克在20世纪20年代,扮演了中国革命策源地的关键角色,为中国革命做出了前导式的准备和发动。

一、从“外省”到“革命西伯利亚的首都”

“西伯利亚”最初是专指位于额尔齐斯河和鄂毕河之间的西伯利亚汗国。随后,在沙皇政府的政策鼓励和俄国富商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的财力支持下,自16世纪末各类哥萨克远征军越过乌拉尔山向东挺进。早在1563年,伊凡四世就自封为“全西伯利亚君主”(ГосударьвсеяСибири),表明了他对西伯利亚的野心。随着哥萨克的攻城掠地,西伯利亚的区域也随之迅速扩大,“西伯利亚的主要居民是鞑靼人,他们居住在托博尔河、伊尔德什河、鄂毕河、托米河、叶尼塞河的南部,以及这些河流之间的草原地带”。(Миллер,1973:169)俄国扩张势力再度越过西西伯利亚和中西伯利亚的界河—叶尼塞河,17世纪中叶已经到达太平洋西岸,18世纪中叶占领楚科奇和堪察加俩半岛,18世纪末,俄国扩张势力越过白令海峡,抵达太平洋东岸的阿拉斯加。“俄国也将西伯利亚的概念从原来窄小的范围扩大到整个俄国的东部边疆。这种地理概念和包括的地域范围逐渐为西方所了解并加以确认。发展到今天,西伯利亚则是一个特定的地理名称。”(徐景学,1991:2)沙皇政府在1822年的行政区划中,将西伯利亚划分为以鄂木斯克为行政中心的西西伯利亚总督辖区(генерал-губернаторство)和以伊尔库茨克为行政中心的东西伯利亚总督辖区。1904年出版的《大百科全书》(Большаяэнциклопедия)中标示西伯利亚是指俄罗斯帝国在亚洲北部的全部领土,它北濒北冰洋,东临太平洋,西至乌拉尔山,南至蒙古、中国边界。(Южаков,1904:334)

“外省”是俄语中有着悠久历史的社会流行语,亦是文艺作品中常见的场景,这个词和场景对照的是繁华的首都和大都市,因此它基本等同于“荒凉野蛮”“边远之地”。然而,在1917年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中,以及随后更加复杂和残酷的政治、外交和军事斗争中,遥远的伊尔库茨克的自然地理和政治地理的重要性随之上升,最终成为“革命西伯利亚的首都”。

伊尔库茨克建城于1661年,在位居偏远外省的西伯利亚各城市中,历史并不久远a。但是,伊尔库茨克地处东西西伯利亚交汇处,中西伯利亚中央位置,并且伊尔库茨克火车站是西伯利亚最为重要的交汇点,因此在十月革命前就曾作为西伯利亚总督府和伊尔库茨克军区驻地。伊尔库茨克因其经济、社会、文化和教育发达,素有“西伯利亚心脏”“东方巴黎”(ВосточныйПариж)和“西伯利亚明珠”(жемчужинаСибири)之称。

在十月革命前,伊尔库茨克即已成为发动革命的中心。1917年10月16日至23日在伊尔库茨克召开了第二次东西伯利亚工兵农代表苏维埃大会和第一次全西伯利亚工兵农代表苏维埃大会,成立了西伯利亚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布尔什维克舒米亚茨基(Б.З.Шумяцкий)当选主席。十月革命后,西伯利亚军事革命委员会(Военно-революционныйкомитет)、红军第五军司令部和《西伯利亚中央委员会通讯》(ВедомостьЦентросибири)编辑部都设在伊尔库茨克。这表明,布尔什维克较早地控制了西伯利亚的核心领导权,而伊尔库茨克已经变成了事实上的西伯利亚最重要的和唯一的政治、外交和军事中心。当时担任西伯利亚苏维埃中央委员会委员和交通、邮政、电报和通讯事务委员的里亚比科夫(В.В.Рябиков)在回忆录中谈道:“伴随着第一届全西伯利亚苏维埃代表大会的闭幕,关于彼得格勒十月革命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从乌拉尔山到太平洋的整个西伯利亚。苏维埃保卫者的力量迅速增长,而反革命力量随之衰落。”(Рябиков,1957:39—40)

1918年2月召开第二次全西伯利亚苏维埃代表大会之后,伊尔库茨克的重要地位愈加提升。“随着西伯利亚苏维埃政权的恢复,各种机构开始在伊尔库茨克工作。”(Курас,2016:173—182)外交人民委员部西伯利亚使团(СибирскаямиссияНаркоматаиностранныхдел)和苏俄各政府机构的远东局、亚洲局或东方局、红军第五军和西伯利亚军区情报部(Разведывательныеотделы5-йАрмииисибирскихвоенныхокругов)、联共(布)中央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处(СекциивосточныхнародовСиббюроЦКРКП(б))、成立于1921年的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等党政军机构的办公地都设在伊尔库茨克。“在伊尔库茨克取得了镇压反革命胜利之后,西伯利亚中央委员会在伊尔库茨克苏维埃的大力帮助下,在西伯利亚其他城市积极巩固苏维埃政权。伊尔库茨克苏维埃和东西伯利亚苏维埃地区局(ОкружноебюросоветоввосточнойСибири)统一归西伯利亚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领导。在那段时间里,伊尔库茨克恢复了电报和电话联系,国家机关和社会机构的工作完全恢复,食品部门的供应能力大大增强。”(Рябиков,1957:62)在军事共产主义时期,西伯利亚和伊尔库茨克为欧俄地区提供粮食和工业品,接收欧俄发生饥荒地区的农民。列宁曾经高度评价西伯利亚对全国的贡献,他在1921年2月28日表示,去年苏俄政权能够生存下来,“主要是靠西伯利亚和北高加索供给的资源”。(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1992:148)

中国文人徐志摩于1925年访问苏俄,路过伊尔库茨克时眼中的印象仍然不佳,“在Irkutsk车停一时许,他们全下去走路,天早已黑了,站内的光亮只是几只贴壁的灯,我们本想出站,却反经过一条夹道走进了那普通待车室,在昏迷的灯光下辨认出一屋子黝黑的人群,那景象我再也忘不了,尤其是那气味!悲悯心禁止我尽情地描写;丹德假如到此地来过,他的地狱里一定另添一番色彩!”(徐志摩,2005:65—111)

在1928年4月23日的联共(布)政治局会议上,斯大林做了《关于共产国际和苏维埃政权》(ОКоминтернеисоветскойвласти)的报告,会议通过以下决议:“……d)向布哈林(Н.И.Бухарин)和皮亚特尼茨基(О.А.Пятницкий)同志提出了研究向共产国际各部交付经费的问题,不是从莫斯科也不是通过俄罗斯人,而是从柏林(西方局Запбюро)和伊尔库茨克(东方局Востбюро),必须通过外国同志”。(Дамаскин,2004:44)

长期在西伯利亚中央革命委员会和苏维埃政权工作的里亚比科夫(В.В.Рябиков)在回忆录评价:“伊尔库茨克拥有极大的贸易和政治意义。由它开始了俄国向东方的行动。在这里,在伊尔库茨克,与东方国家,乃至与美国、日本和欧洲国家都有联系。战前,伊尔库茨克就设有美国、日本、中国、丹麦、希腊、德国、法国、意大利等国领事馆。一些国家在此派有俄罗斯公民担任的领事。东西伯利亚总督府也设立在此地。历史上,伊尔库茨克就作为行政和贸易中心城市,这里是远东各国的贸易利益交汇处。这里也是外国间谍,首先是日本间谍在西伯利亚活动的中心。”(Рябиков,1957:10)

二、在伊尔库茨克“发生”中国革命

伊尔库茨克位于帝俄早期“西伯利亚大驿路”(Великийсибирскийпуть)和帝俄晚期的“西伯利亚大铁路”(Транссибирскаямагистраль)的枢纽位置,它因此成为中国移民最早踏足的城市和地区。

1893年开始兴建西伯利亚大铁路,缺乏大量廉价劳动力,这一时期中国人大量移居俄国尤其是西伯利亚远东地区。1861年俄国农奴制废除之后,国家开始进行工业和农业方面的结构调整,为解决远东地区劳动力缺乏的问题,沙皇政府于同年4月27日颁布新的移民立法,吸引和鼓励俄国人和外国人移居阿穆尔河(黑龙江)流域和滨海地区,凡定居者除最多分给土地100俄亩之外,还予以免除兵役,免除土地税20年。(翁特尔别格,1980:64)然而这一政策对于刺激俄国人移居东部热情作用不大。在1859—1882年的24年间,自俄国西部移居远东的人数仅为14409人,平均每年仅600人。(Граве,1909:52)因此沙皇政府决定从邻近的中国招募工人。

山东省是华工最主要的来源地。从19世纪70年代第一批华工入俄到1917年十月革命前,山东省是赴俄中国人的“大户”,(Граве,1909:51)而且来自中国东北的华工的祖籍也多为山东。1908年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有4万中国人,其中来自山东的为3万人。(Петров,2006)仅烟台口岸一地1906—1910年赴俄的山东籍华工人数就为197,879人,(Граве,1909:12,16)而且不少人是举家或兄弟相携赴俄的。为此,沙皇政府外交部官员格拉韦(В.В.Граве)认为:“有充分理由说,在山东很少有这样的家庭,即其家庭成员未曾去过阿穆尔边区、西伯利亚和北满洲去挣高工资的了。”(Граве,1909:11)格拉韦在报告中统计1906—1910年共有55万华工入境,平均每年有11万华工入境。(Граве,1909:21)1910年的官方统计数字表明,俄境内统计在册的中国人有11万5千名。而按照非官方估计,在册和非在册的中国人已达到15万人。(Ларин,2000:22)中国驻俄使馆劳务专员提供的统计数字显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俄华工有15万人。(卢金,2007:123)

因此,自19世纪70年代始,来自中国山东、河北以及东北三省的破产农民和无业居民大量移居俄国的中西伯利亚和伊尔库茨克周边地区,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形成了人数庞大、从业各异的华人群体。十月革命后,在苏俄境内的华人总数有所减少,但绝大部分居住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1926年12月17日全苏人口普查资料证明苏联有10万华人,其中居住在靠近欧俄地区的车里雅宾斯克州、彼尔姆州和斯维尔德洛夫州的华人仅为97人(分别来自山东65人,哈尔滨9人,北京5人,河北4人,吉林4人,沈阳3人,上海3人,汉口2人,河南1人,湖南1人),但居住在中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华人则超过7万人。这一群体是联共(布)和共产国际最初发动中国革命所依靠的重要对象。

列宁非常关注中国情况和中国革命形势,早在1912年为俄国社会民主工党起草的《关于中国革命的决议》中,他就曾热情地关注中国辛亥革命,认为“孙中山领导的这场革命使世界得到解放,并正在破坏欧洲资产阶级的统治”。(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1964:368)列宁在其去世前的遗著《宁肯少些,但要好些》中明确表示:“斗争的结局归根到底取决于如下这一点:俄国、印度、中国等等构成世界人口的绝大多数”,“在这个意义上说,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是完全和绝对有保证的”。(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2017:395—396)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在列宁生前就曾多次派出特使,参与中国国民党改组和中国共产党的建立工作,并且承诺为中国革命政党培养军事和政工人才。

1921年10月21日,苏俄民族事务人民委员部在莫斯科开设的“东方训练班”基础上建立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ийуниверситеттрудящихсяВостока,简称东方大学)。1925年11月7日,在莫斯科建立了中国劳动者中山大学(УниверситеттрудящихсяКитаяимениСуньЯтсена,简称中山大学)。1926年在莫斯科建立了国际列宁学校(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ленинскаяшкола)。上述学校由共产国际直接领导,服务于其“世界革命”和“东方革命”的战略,专门招收来自东方国家的学员,目标是“直接和积极地研究俄国共产党的组织和政治经验,以及资本主义和殖民国家共产党的经验,研究当前紧迫工作”。

20世纪20年代初,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将东方革命,尤其是中国革命视为十月革命引发的世界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积极致力于在上述地区培养革命力量和发动革命运动。尚属年轻但动力澎湃的中国共产党成为共产国际重要的依靠力量和培养对象。

东方革命的首要目标即是在与西伯利亚远东地区接壤的中国,并首先在西伯利亚远东地区侨居的华人中间进行政治动员和革命发动。

1917年4月18日在彼得格勒成立了俄国第一个华人团体—中华旅俄联合会(СоюзкитайскихгражданвРоссии),刘泽荣(刘绍周)任会长,联合会以“以辅助旅俄学商工三界为宗旨,无论何界发生何种事故,概由本会竭力设法保护办理”。(刘泽荣,1989:201)1918年12月24日,在苏维埃政权支持下,中华旅俄联合会改称旅俄华工联合会(СоюзкитайскихрабочихвРоссии),会长刘泽荣宣布联合会脱离职业联合会的圈子,拥护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以维护华人的合法权益为宗旨。同年12月30日,在莫斯科召开第一次群众大会,通过了该会章程,选举新的执委会和出席莫斯科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出版不定期刊物《旅俄华工大同报》(«Великоеравенство»),以宣传共产主义思想为宗旨。该联合会在萨马拉、萨拉托夫、叶卡捷林堡、上乌丁斯克(乌兰乌德)、彼得格勒、乌克兰、中亚等地设有分会。旅俄华工联合会会员最多时为10万人。(ЛюЮн–ань,1961:42)

1919年3月刘泽荣以“中国社会主义工人党”(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аярабочаяпартияКитая)代表的名义参加了共产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受到了列宁的接见。列宁在刘泽荣的身份证上亲笔写下特别批示:“要求所有苏维埃政府机关及主管人员对该同志予以一切照顾、关怀。”(刘泽荣,1989:202)

1920年6月25日,旅俄华工联合会在第三次代表大会上决定成立俄国共产华员局,选举安龙鹤(安恩学)为主席,俄国共产华员局作为俄共(布)的支部申请加入共产国际,其申请于7月1日得到俄共(布)中央的支持。俄国共产华员局集体致电列宁:“问候您,我们敬爱的领袖和导师……俄罗斯社会主义共和国是我们的堡垒和希望。我们一定能取得中国工农的解放。那时,五万万中国劳动人民将向俄国无产阶级伸出友谊之手。现在华员局在莫斯科成立了,它肩负起了实施这一基本目标的任务。”1920年7月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召开,俄国共产华员局派出了安龙鹤和刘泽荣参加。后者参加了民族与殖民地问题委员会的工作,并于7月28日在第四次会议上发言。

俄国共产华员局按照其章程的规定,“曾讨论过国际无产阶级的团结、中国人民革命的民族解放运动,关于旅俄中国劳动人民的工作等问题。例如,1920年7月31日,局会讨论的是旅俄华工状况问题,8月7日关于参加星期六义务劳动;10月5日关于在鄂木斯克华工中积极进行宣传鼓动工作和群众工作等问题”。该组织还编辑和出版中文报纸《震东报》,读者为旅俄华人。

俄共(布)中央为俄国共产华员局确定的首要任务是在西伯利亚远东的华人中进行了政治宣传,“为扩大鼓动工作和促进华人群众革命化,凡有华人党员的地方,均经俄共(布)省委批准组建中国支部”“为向广大华人灌输革命思想,华员局地方组织领导对华人的鼓动和宣传工作,应举办群众大会、集会、介绍中国情况和中国革命运动的讲座等等。”(李玉贞,2016:12)1920年11月决定将俄国共产华员局总部迁移至邻近伊尔库茨克的贝加尔湖畔城市上乌丁斯克,由1920年7月在伊尔库茨克成立的俄共(布)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部管辖。俄共(布)中央赋予俄国共产华员局的另一个使命就是“华人共产党员应对各国无产阶级负责直接承担起在中国进行社会革命的职任,组织中国的无产阶级”,派人返回中国进行共产主义宣传,“在中国本土凡有共产主义者及其同情者的地方,均建立共产党支部”。(李玉贞,2016:13)有资料记载:“近日由俄国返国的华工开始在中国居民甚至在军队中进行布尔什维主义的宣传”(ЛюЮн–ань,1961:42)。俄国共产华员局也曾派人赴广东,试图与孙中山和南方革命政权联系,但未获成功。俄国共产华员局成员、旅俄华工联合会阿穆尔分会的刘谦在上海会见过孙中山,但是在1920年从中国返回苏俄途中,在国境线遇害。共产国际还把受到列宁器重的旅俄华工联合会会长刘泽荣派遣到中国,1920年11月刘泽荣携家眷经中东铁路回国,他随即被中东铁路管理局聘用,在中东铁路交涉局做翻译,后任中东铁路稽核局局长和中东铁路监事会监事长,后脱离了与共产国际和联共(布)的联系。

正是由于刘泽荣的“失踪”,以及俄国共产华员局的工作成绩不明显,俄共(布)和共产国际对其不满,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书记舒米亚茨基认为:“那个中国共产主义者的中央委员会(俄国共产华员局)根本就没有威信,起不了任何作用,其成员也没有工作能力”。(李玉贞,2016:92)随后俄共(布)和共产国际将目标转向中国国内去寻找中国革命的领导者,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俄国共产华员局就退出了政治舞台。

与此同时,俄共(布)和共产国际通过各种秘密渠道了解中国国内的政治动向。1920年4月,维经斯基(Г.Н.Войтинский,中文名吴廷康)受俄共(布)远东局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处长、苏俄外交人民委员部远东事务全权代表维连斯基-西比里亚科夫(В.Д.Виленский-Сибиряков)委派赴中国,其任务是在上海建立共产国际东亚书记处(ВосточноазиатскийсекретариатКоминтерна),目标是帮助中国、日本、朝鲜的先进分子建立共产党组织。维经斯基在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谈到了中国共产主义者李大钊和陈独秀等人。随后,上海、北京、天津、汉口、南京、武汉和济南的共产主义小组接受了苏俄的资金援助。(Мамаева,1999:228)俄共(布)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部注意到“无论在伊尔库茨克还是在中国,都拥有一批训练有素真正具备无产阶级世界观的中国共产主义者”。(李玉贞,2016:86)自此,俄共(布)和共产国际与中国最先进的那些共产主义者和未来的中国共产党的奠基人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驻中国代表达林(С.А.Далин)回忆到:“于是,在反帝斗争的过程中,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决条件成熟了。这时中国的共产主义者必须和共产国际建立积极而直接的联系,了解它的纲领和组织原则,汇入到世界工人运动的总潮流中去。在这方面,白卫军成了障碍,他们使中国和苏俄的联系中断了好几年。但是,高尔察克反革命叛乱一被击溃,苏俄与中国边界连接起来,中国共产主义者与共产国际建立联系就变为可能的了。”(达林,1981:27)

1921年1月,共产国际执委会决定在伊尔库茨克建立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中国部,曾经在哈尔滨中东铁路学校学习并通晓中文的阿布拉姆松(М.М.Абрамсон)被任命为中国部首任书记。1921年2月初,张太雷通过在天津师范学堂任教的俄侨波列沃依(С.А.Полевой,中文名柏烈伟)收到了维经斯基和李大钊的邀请,指派他前往伊尔库茨克的共产国际远东书处工作。张太雷于1921年3月23日被任命为远东书记处中国部临时书记,任务是“组建中国部……准备有关中国情况的报告,向编辑部寄送苏联信息,同时准备中国共产党给共产国际的报告”。(Шумяцкий,1928)张太雷很快赢得了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书记处书记兼远东共和国部长会议主席舒米亚茨基的信任。张太雷在杨明斋(又名杨豪德,俄文名施米特И.В.Шмидт)的帮助下在1921年5月16日完成了这份报告,由舒米亚斯基的远东书记处助手明斯基(Я.Г.Минский,真实姓为明斯克尔Минскер)签署收条。此外,“该书记处指示他向即将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提交一份报告。另一个中共党员杨豪德(杨明斋)出版了83本关于中国民族和革命运动史的书籍和小册子”。(Курас,2017)

张太雷确定了中国部的工作计划。1921年春张太雷在中国部的一次会议上列出该支部任务如下:1.建立远东书记处中国部(设在伊尔库茨克),处理中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之间的有关问题,向中共和苏俄提供情报,以及向中共传达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指示。2.由两位书记负责本支部的事务,一位由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派,另一位由远东书记处委派。3.中国部遵循共产国际组织方式,根据此种方式,各个国家的共产党均为共产国际的支部。同样,中共中央与远东书记处的关系也必须建立在同样的组织联系原则的基础之上,即,远东书记处中国部的成员由在远东书记处的中共中央的当地代表构成,中国部本身下属于此书记处。(XeniaJ.Eudin,RobertC.,1957:139—140)

1921年7月12日,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第二十三次会议在克里姆林宫的安德烈大厅召开,出席者来自世界52个国家103个组织的605名代表,张太雷作为其中一员代表即将成立的中国共产党。当时23岁的张太雷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第一位出席世界共产党论坛的代表,他应邀以流利的英语做了五分钟的演讲,简要报告了中国的社会状况、社会各阶层及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开展情况。他同时向大会提供了22页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和形势的书面报告,后发表在远东秘书处机关刊物《远东各民族》(«НародыДальнегоВостока»),这是第一份中国人撰写的关于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国际报告。苏俄的同时代人回忆,张太雷是一个身材高大,“留着背头”的年轻人,他“眼神睿智冷静,大大的笑容,牙齿洁白”。(Вишнякова–Акимова,1965:255)1921年7月14日,张太雷被选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成员,亦为中国第一人。1927年12月12日,张太雷在广州起义中牺牲。时为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伊尔库茨克分校校长和《革命东方》(«РеволюционныйВосток»)杂志主编的舒米亚茨基发表纪念文章《中国共产党和共青团简史(纪念中国共产党和共青团的一名组织者张太雷同志)》,(Шумяцкий,1928)回忆了在伊尔库茨克和共产国际与张太雷短暂的共事和友谊。

达林回忆道:“远东书记处的工作依靠的是各国支部……任何决议的通过都要有他们直接参加。各支部中还有苏联工作人员。机关人选配备得当。一部分是革命后从美国回来的俄国侨民,另一部分是长期生活在满洲的人,那里有相当多的俄国人,主要集中在哈尔滨,或多或少地都能讲汉语;第三部分人曾在莫斯科或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东方研究机关专门学习过地理;第四部分是党的专职工作人员,他们已具有在革命前的俄国或在白匪后方做地下工作的经验。”(达林,1981:28—29)1920年12月21日,俄共(布)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处在给共产国际执委会报告中写道:“在领导国外工作的同时,中国部在旅居苏俄和西伯利亚的中国人当中做了大量工作,而且还专门在伊尔库茨克中国营的红军战士中做了工作。为中国革命工作培训中国人是这个营的任务。

从1922年3月起,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中国部在赤塔出版每周两期的中文报纸《华工觉醒报》,1923年转至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出版,中文名称更改为《工人之路》,每周一期,由全俄中央苏维埃远东部出版。中共早期活动家和中国共青团创始人之一的俞秀松,曾担任过《工人之路》报社副主编;早期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周达文、华林、任作民、嵇直,新中国人民司法的开创人梁柏台,二七大罢工时期《真报》编辑张孑余,内蒙古早期革命家康根成等人,都曾先后在《工人之路》报社担任主笔、编辑、栏目主编等职。该报直至1938年停刊,发行1000多期,总字数超过2500万,是苏联境内发行量最大、读者最多和影响力最大的中文报纸,也是由中国共产党人直接参与主编的在海外发行的中文报刊。

在联共(布)、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和组织之下,在20世纪20年代的俄国内战之中,旅居俄国各地的6万华工积极地参加了布尔什维克领导的革命运动,并为此抛撒鲜血乃至献出生命。“从彼得格勒到我国北部的科拉半岛,到我国南部的乌克兰以及高加索地区,到我国西部的战争前沿地带,到我国东部的乌拉尔以及西伯利亚,在所有苏维埃政权受到外国干涉者和国内反革命力量威胁的地方,华工都武装起来,勇敢地参加到十月革命保护者的行列之中了。”(Попов,1959:23—25)《共产主义者报》(Коммунист)称赞:“中国团队是我们战线上最顽强的部队。中国团之所以有这样顽强的战斗力,在于他们对共产主义事业的无限忠贞,在于官兵间有着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阶级感情。”1919年9月15日《武装人民报》(«Вооруженныйнарод»)文章表示:“所有帝国主义者都对中国咬牙切齿,他们想让我们相信,中国人是低等种族,中国人生来就是用他们的鲜血来养肥美国、英国、日本、俄国和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资本家的。……我们不应该驱赶自己的黄色兄弟,而应该启发他们和把他们组织起来,要知道,俄国的中国工人阶级正在拿起武器,建立自己队伍,为苏维埃政权、社会主义而英勇牺牲。要知道,在黄皮肤下面流淌着红色的无产阶级的鲜血;在黄色的胸膛里,英勇的心脏与世界无产阶级的心脏合着一个节拍跳动;黄色的双手高举着红色的国际旗帜。”(Попов,1959:179)

三、结语

革命导师恩格斯非常重视现代城市与阶级斗争和政治革命的关系,他认为:“城市是工人运动的发源地……如果没有大城市,没有大城市推动社会智慧的发展,工人决不会进步到现在的水平。”(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2009:436)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学派学者列斐伏尔(HenriLefebvre)把恩格斯的城市与阶级斗争理论发展为城市的“空间政治”(Spatialpolitics)功能,他提出:“今时更甚以往,阶级斗争介入了空间的生产。只有阶级冲突能够阻止抽象空间蔓延全球,抹除所有的空间性差异。只有阶级行动能够制造差异,并反抗内在于经济成长的策略、逻辑与系统。”(列斐伏尔,2003:50,58)

伊尔库茨克在20世纪20—30年代激情澎湃的俄国革命年代,身处风云变幻的东北亚国际环境之中,不仅成为“革命西伯利亚的首都”,也扮演了中国革命策源地的不可或缺的角色。伊尔库茨克扮演了时间和空间视野下的“革命发生”和“革命输出”的策源地的角色。俄罗斯内务部东西伯利亚学院(Восточно-сибирскийинститутМВДРоссии)历史学教授切尔内赫(В.В.Черных)是《伊尔库茨克编年史家》(Иркутскиелетописцы)的作者,他认为“作为西伯利亚的城市的伊尔库茨克,直到20世纪都被认为是西伯利亚的首都,这是无可辩驳的”“伊尔库茨克在西伯利亚是占有特殊位置的城市,因为它相当长一段时间是西伯利亚的首都。它的历史被编年史家重新创造,他们创作的作品‘城市年鉴’向我们展示多方面的历史,各种丰富和鲜活的事件,不仅仅反映了城市的生活,其意义也远远超出了城市的边界,例如,与中国和蒙古的关系”。(Черных,2021)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蒙古学、佛学和藏学研究所(Институтмонголоведения,буддологииитибетологииСОРАН)的著名学者库拉斯(Л.В.Курас)在题为《伊尔库茨克在共产国际的远东政策实施中的地位和作用》一文中评价:“在远东共和国期间,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建立了专门的机构,选拔了解周边国家情况的人员,共产国际在远东国家的革命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在这方面,伊尔库茨克的使命是无法估量的。客观上,由于伊尔库茨克的地理位置,它在西伯利亚城市间拥有传统领导地位和省会的历史,只有它才合适担当这一特殊使命。”(Курас,2016)

张太雷等中共早期领袖在伊尔库茨克和西伯利亚地区所做的开创性工作,上述地区华人华侨中革命行动的广泛发动,助燃了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的苏维埃革命,同时孕育了中国革命的火种,构成了在伊尔库茨克和西伯利亚“发生”中国革命的特殊现象。苏俄红军中的数万华工以自己的牺牲赢得了布尔什维克、苏维埃政权和全体苏俄人民的尊敬,也促进了苏俄社会重新认识中国文化和中国人,在俄国人中形成全新的“中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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