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根本没有哆啦A梦
2023-04-12鲍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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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和奶奶住在乡下。红砖黑瓦,草间虫趣。时间久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每年年关是我最期待的。我会早早地起床,收拾好自己的床铺,整理好厚厚的棉衣。之后,我拿着奶奶放在缝纫机盒子里的零钱,一路蹦蹦跳跳,到临近公路的零食铺里打电话给爸爸,问他几点到家。
然后我跑回家,拿个小板凳,坐在门口院坝里等爸爸。有时等着等着睡着了,从板凳上摔下来,把自己吓醒。
等到黄昏已至,一个高大的“蓝色大背包”在路的尽头出现。他见我跑过去,第一句话总是问我:“在家听不听话?”我神色肯定地用力点头。接着,他就神秘兮兮地从大背包里拿出各种小玩意儿。那时候蓝色背包是那么大,有一整个哆啦A梦那么大,装得下那么多糖果和玩具,装得下我一整年的快乐。
有一次,他从蓝色背包里拿出一只棕色的皮球。我抱着它玩了许久后,期末考试考砸的沮丧早已烟消云散。他拿起来往地上一砸,球弹得比我还高。我跳起来也够不着,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它飞到天上去。他笑嘻嘻地说:“你拍一下试试。”我可舍不得这么砸我的宝贝玩意儿。他就一边示范,一边说:“用点儿劲,你砸下去,它会弹起来的,甚至会弹得比我更高。”我试了试,果然如此。
后来我长大一点儿,喜欢和大一点儿的朋友做游戏,需要找大小差不多的石头。我沮丧地四处晃悠,始终还差一颗。回到家后,爸爸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堆白色的“石头”。他两根手指轻轻一压,“石头”炸开,显露出一点儿绿色。他往嘴里扔了一颗咀嚼起来,又往我嘴里扔了一颗。他说这是吃了会让人开心的坚果。然后他一颗一颗地剥给我吃,又把壳都收集起来当作游戏道具。他把剩下的穿成一串戴在我的手腕上。我开心地摇晃着手串,发现爸爸已经走了。在开心果壳清脆的碰撞声中,我又开始期待下一个年关的到来。
我逐渐长大,蓝色口袋里的东西也在逐渐变化。玩具越来越少,文具、生活用品越来越多。读小学时,他给我配了斜挎的小黄人保温水壶。我每天背上它去上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就像哆啦A梦一样,口袋里装着所有我想要的东西,甚至比我想的还要多。
上了初中,学校让我们选修一门乐器。我选了横笛,可是镇上没有卖的,奶奶又抽不开身去城里买。恰巧,那年爸爸回来得格外晚。我从漫天烟火、鞭炮四起、万家灯火等到万物重归寂静。寒风料峭,寂寥中开出一朵春天的花,可我还是没等到我期待的笛子。
后来一个周末,他突然回来了。蓝色大布袋里却没有我心心念念的横笛,我失望极了。那天他领我去后山,刚刚度过严冬的苦竹,苍翠挺拔。我忽然明白了他晚归的原因。经过一番挑选,他砍下一根,回到家后将其烤干、掰直、浸润,然后照着我的描述截出一段,量好尺寸,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标好开孔位置。我们忙得不亦乐乎。那天弄到很晚,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就拥有了定制版横笛。那时我还不知道,家里没有专门打孔的机器,每个圆润的孔洞都是他在夜灯下拿小刀钻出来,再用细砂纸一遍遍打磨光滑的。
高中时我迷上了苏轼,一边诵读他的诗词,一边幻想着“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是何等的雄姿英发、潇洒俊逸。他会认真地听我的分析和诵读,并时不时地点头或者鼓掌。
晚餐吃鹅肉,看见垃圾桶里有鹅毛,我纳闷他为何不直接在菜市场让卖家清理干净。他只神秘地笑,也不说话。等晚自习结束回到家,客厅的灯光下,一个身影正忙碌着,用粗糙的大手小心地梳理羽毛。那些雪白的翅羽不染纤尘,他拿在手上来回摆弄,将它们扎起来制成一把精妙绝伦的羽扇。
我披着他的厚外套在旁边默默注视着。那一天,我终于不再执着于他能带给我什么,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忙碌。那么清瘦,华发早生,高大的身躯逐渐佝偻。也是那天,我终于看清那个蓝色的大布袋不过只有背包大小。它疲惫、干瘪地瘫倒在沙发上,像劳累多年的他。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哆啦A梦,只有他。那个一路上陪我闹,陪我吵,从不说教,却教会我成长的人,那个给我梦也陪我做梦的人。
(本刊原创稿件,莉莉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