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极出了一趟差
2023-04-12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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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杨阳,在中国海洋大学海洋生命学院攻读病毒研究方向的博士。2021年11月,我出了一趟174天的远门,有多远呢?大约3.3万海里——跟随中国第38次南极考察队,从上海出发,横穿印度洋到非洲东部,南下绕南极洲大半圈,穿越麦哲伦海峡后跨越太平洋回到上海。
2021年9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我做完课题汇报之后,没想到导师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是:“想不想去南极?”我脑海中浮现出碧海蓝天,泛起波涛声,脱口而出:“想!”
在经历了烦琐且缜密的备航工作之后,我们在上海极地中心国内出发基地登上了中国的南极科考功勋船“雪龙”号。
惊险破冰
“现在是2021年12月3日,我们在‘雪龙’号上,南纬68度……风速30米……30米每秒!”我在甲板上紧紧抓住栏杆,脸冻得生疼,声嘶力竭地对着相机吼出这段话,同时紧紧地摁住头上的皮帽子。
我踉跄地奔向舱门,费尽全身力气打开一条缝,侧身躲进无风的世界。如此狂风之下,却没有汹涌的波涛,船也没有颠簸,因为船外是一望无际的宁静冰原。无尽的辽旷带来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两万吨的庞然巨物“雪龙”号此时显得十分渺小。
我曾许多次跟随科研船出海,见识过数不清的巨浪与狂风,也曾在倾盆大雨中和渔民一起在甲板上作业,可这是人生第一次被困在冰原之上,自然有些紧张。
我在休息室里踱来踱去,同行的一位老队员缓缓合上了书,问我:“怎么,害怕?”“怕?我曾驰骋西太平洋,哪能怕?就是……心里没底。”说罢,我自己也讪讪笑了。“这算得了什么,你要相信‘雪龙’号,想当年咱们第一次派船来南极,来的两艘船还都不是破冰船呢。这艘‘雪龙’号虽然老旧了点儿,但干活决不含糊,是一艘正儿八经的破冰船。看那大吊机、大货舱,一般的科研船没有吧?对了,它就是货船加科研船,没有它运货,咱们科学考察站上的人吃什么?”说完,老队员跷起了二郎腿,又开始看那本厚厚的书。
我来到船的7楼,有着270度观景大落地玻璃窗的舰桥上,此刻热闹非凡,考察队员们纷纷聚在这里讨论如何破冰,以及到达其他海域后该如何进行作业。一阵讨论之后,船长下令:“动车,开船!”
驾驶台一下子忙活起来。船长在椅子上抱肩稳坐,二副指挥、水手们在甲板上收放相关器械,轮机部与值班驾驶员之间保持着电话沟通。不多时,船身中后部的烟囱就冒出了滚滚浓烟,两万吨的巨轮在震颤,忽然间一阵不受控制的晃动袭来,船滑下冰面了,晃得几乎所有人都没站稳,只有船长坐在椅子上,死死盯住远方。
这一下,整片沉寂的水面像活了过来。尾部传来了咯啦啦的声音,仿佛开锅一样,那是海水在被螺旋桨尾流翻动;还有哗啦啦的声响,那是被挤开的冰块掉进水里;接着又有如同雷鸣一般的轰鸣声,那是冰面破碎;不时传来尖利的摩擦声,那是船壳与冰在挤压。
渐渐地,巨轮缓缓往航道开去。随着船身慢慢向前,船下一块完整的海冰上缓缓出现了裂缝,可是几声咯啦啦的响声过后又变得悄无声息。船长示意加大马力,轮机舱集控室不停发出信号核对,船后的烟囱突突突冒出了黑烟。
随着马力加大,船身又咯吱作响,船头竟然慢慢上翘,随着众人的惊呼,船头竟然爬上了冰面。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船身猛地往下一沉,冰破开了!
面前的海冰缓缓分开,露出缝隙当中蓝得发黑的南极海水。远方传来一阵小小的嘈杂声,原来是冰面上的企鹅受到了惊吓,还有冰洞里的海豹都跃出了冰面,一个个肚子贴着冰面迅速滑走。
在船头甲板上瞭望的水手们不停向驾驶台打着手势,示意现在还能前行。船头沿着这条窄窄的裂缝一点一点向前拱着。又是一阵晃动,船头拱到了冰脊!船短暂停了一下,马上开始倒退。忽然烟囱又冒起浓浓黑烟,这万吨巨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行,水手不停示意继续向前,又是猛地一停顿,冰脊裂开了!
两万吨的船开足了马力在一米多厚的冰层中破冰前行,随着大块冰层被破开,不绝于耳的隆隆声响如同奔雷。我脑中回荡起宋人的一句诗:“云雾披光丹凤出,风雷接势赤龙飞。”红色的“雪龙”号不正是如此吗?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这艘船为什么叫“雪龙”。我难掩内心的激动,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下了一篇《雪龙赋》,其中有这样几句:“奔驭行驰,消天地之块垒;翻浪腾波,启鸿蒙之元始。实乾坤之佳景,咸集而并有;神鬼之所惊,英雄之所守。故有景星拱极,乃进雪龙之威岳。晨阳纯海,方显造化之神功。”
甲板脱险
本次科考中,我承担着南大洋鱼类调查与病毒学调查两个项目。除此之外,在“雪龙”号漫长的航行过程中,我还负责后甲板舷口A口的值守,主要责任是把设备安全递送到海面。有的设备要靠人力施放和回收,我们这些强壮的小伙子就被选中担当此任。
海上作业很艰苦,虽然我们穿着俗称“企鹅服”的防寒服,可是南极的“风神”仍不饶人,会顺着衣服上的任何缝隙往骨头里钻。
后甲板的作业任务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通常来说两班轮换,每人可以休息6个多小时,然后赶下一班。可由于我承担着两个项目,往往无法轮换。虽然很忙,但是我总想找点儿新鲜事做,于是在明晰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后,开始学习一项新技能:打绳结。
别小看简简单单的打绳结,这项技能在甲板作业中十分有用,有时甚至能救命。一次,我施放设备时,船只摇晃得厉害。我只顾着防止设备碰到船体,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踩进了绳圈。等我发现时,这股绳子连接的设备已经被施放到海里,绳子也正在飞速往海里走。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抓起绳子,在船舷上打了一个撇缆结,好让我可以把脚从绳圈里抽出来。从意识到自己的脚套进绳圈到打完结,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我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如果没有打这个结,我可能会被绳圈拽下海,即使穿着救生衣,挂着安全索,一旦掉到零下2摄氏度的冰海中,依旧凶多吉少。
这个活儿离不开队友的支持,后来我在整理此行拍摄的照片时,经常会发现大家在作业时,都会紧紧地抓住对方的安全索。那种把性命放心交到彼此手上的情谊,比什么都珍贵。
深爱这抹蔚蓝色
南极科考是很艰苦的。不同于大家的想象,贮有地球绝大部分冰雪的南极,实际上是全球最为干燥的地方。南极洲的降水量极其稀少,水都以固体形式存在,空气湿度极低。再加上长时间没有新鲜蔬菜,经常接触海水,虽然吃着维生素补充剂,可是人们的皮肤依旧粗糙干燥,手上全是皲裂的伤口,有的地方深可见肉。这样的手一碰到海水真是疼得钻心。可是当时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得把活干完,国内还有很多人等着这些样品呢!
我们要抢着气象窗口和季节窗口的时间完成海洋科考,所以那时连续作业20多个小时,才能睡两三个小时。到现在,我还落下一个需要有点儿动静才能入睡的毛病。因为在海上航行,我睡在后甲板的一个配电间里,船在跑动的时候会有极大的噪声,只要噪声一停,我就会立马翻身起来询问:“是不是到站该作业了?”
不过科考也是美妙的。在大洋作业的尾声,我们抽空收了一套中国南极考察史上目前最长的锚系潜标,几乎所有人都来帮忙。
因为天气好,我们的作业十分迅速。似乎是大家在这期间的欢声笑语格外有感染力,一头大翅鲸被吸引到船边,围着船游行、跳跃了半个小时。
除此之外,海洋的美丽景色也给了我们极大的慰藉。天气好时,南极的太阳角度压低,会有金色的夕阳,配合着硕大的冰山从船边缓缓飘过。天气不好时,漫天飞雪吹得脸生疼,抬头看着探照灯下飞舞的雪花,刚刚从肩头拂去,玉屑又撒满一身。
我从18岁开始在中国海洋大学做相关研究,这次跟着“雪龙”号又跑了几个大洋,越是在海上奔波,就越发现自己对这抹蔚蓝色爱得深沉。难忘那些在浪尖飞腾的鱼,瑰丽的晚霞,嬉闹的鲸鱼,风浪之中的歌声……
(天鸽摘自《大学生》2022年第8期,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