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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面包屑了吗

2023-04-12苏笑嫣

读者·校园版 2023年1期

高中生活的开始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末,记忆中,天气依然燠热。

虽然是报到的第一天,但因为初中就在这所学校就读,一切对我而言都过于熟悉。走进可伸缩的电动门,看到成排的榕树翠绿旺盛,在小花坛前投下大片的阴影。已经有不少同学站在了艺术楼前的树下,因为我们要前往军训基地。

像我一样的“老校友”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新来的同学则大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们正聊着天,突然两个同学笑了起来,斜着眼、扬扬下巴示意我们看新奇的场景。只见一个微胖的男生正提着行李从校门口那边走过来,他的行李中包括一个脸盆,这也没什么——我和同学都拎着或抱着一个——关键是他把那个脸盆背在了背上,脸盆还是绿色的,我们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于是从报到那一天起,这位同学就有了外号——“龟哥”。

不要误会,我们给同学起外号并不带有任何的恶意,更没有歧视和贬损的意思。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号,甚至还可能有好几个。对于外号,我们都不以为意,且在给别人起外号的同时,大家也都欣然接受同学们赠予自己的外号。

或许是给我们的第一印象过于深刻,高中三年,“龟哥”的外号都没有改变过。当然,他并不以“龟哥”自称,通常他都是夸张地称自己为“天才”。这起初是因为“龟哥”从来不做课堂笔记,每当老师问道:“怎么不抄笔记?”他就回一句:“都记在脑子里了。”“天才的脑子比电脑还好使吧?”有时老师会笑着揶揄他一句。“龟哥”通常面不改色地答道:“当然。”然而“龟哥”的“面不改色”在考试之后就变成了愁眉苦脸。这时老师会不失时机地讽刺道:“怎么,天才的脑子在考试时是短路了,还是乱码了?”同学们都笑起来。从那以后,“龟哥”便没有了不做笔记的理由,他的成绩也终于有了起色。

坐在前往军训基地的大巴上,因为封闭空间内沉闷的空气和车辆平稳的行驶,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这时老师突然高声问了一句:“哪位同学来给大家发一下矿泉水?”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男生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过去。“哎,发水了——来,接着!”他一边发着水一边和同学们三言两语地聊起来,刚刚才沉寂下去的氛围又变得活跃起来。他走到我的身边说:“哟,黑妞!你在这儿啊,刚才我都没找到你!”我一边接过水,一边嘟囔着:“那我可真是难找。”“是是是,等到了晚上,你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姑娘。”过了几秒钟以后,反应迟钝的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内涵”我的肤色。

这位同学叫“刺猬高”——这是我给他起的外号,因为他的头发做了锡纸烫,硬硬的,呈爆炸的球形,一撮撮支起来活像一只刺猬,而他又姓高。别看他和大家迅速打成了一片,其实“刺猬高”并不是在这所中学读过初中的“熟人”,但他有一项能瞬间和陌生人熟络起来的特长。短短的几天军训结束后,就没人不是他的好哥们、好姐们了,而这是我之前花了三年的时间也没能做到的。

“喂,我还真带了‘黑妞’果汁软糖,你要不要来两颗?”话音未落,一管紫黑色的糖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是乌梅味的,一只有着长长指甲的手正捏着它。“康康兔”反身趴在我前面的座椅靠背上,我一抬头,只见她露出半张脸,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啊,好的,谢谢!”我拈了一颗糖,作为回礼,又递给她几颗“怡口莲”。其实在等车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康康兔”。事实上,她真的是一个让人无法不注意的女孩子,这主要是因为她的打扮实在是特立独行。那天,“康康兔”穿着一件白衬衫,脖子上却挂了两条撞色的项链,两条大麻花辫子垂在她的胸前。在“康康兔”的两条大辫子中又有许多小辫子和彩色的假发丝,并且这些小辫子是用五颜六色的小发卡固定着的。至于“康康兔”这个外号,倒不是别人起的,而是她的QQ名,“康”是她名字的尾字,“兔”则是她喜爱的小动物。

除了“黑妞”,在高中,我的外号还有“小黑”“黑姐”和故意“反讽”的“小白”“白姐”。然而在我的外号里,最特殊的要算“苏·希尔瓦娜斯·笑嫣”了,这是“偷的马”给我起的。

“偷的马”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直到一堂地理课上,因为他和一位同学临时换座换到了我的前面,于是被我发现他将教科书撇在了一旁,在一张A4纸上写着些什么。“喂,你在干吗?”我探过头去悄悄地问。“写小说。”他回答。原来他是将《魔兽世界》游戏里的人物和班级里的同学联系在一起写小说。在第二页,我就翻到了他对我的人物设定:苏·希尔瓦娜斯·笑嫣,精灵与人类的混血儿,拥有紫色的皮肤,眼睛中可发出白色的光芒,经常穿着斗篷矗立在风口,蝙蝠是她的宠物;生前为光明游侠,复活后成为黑暗游侠,世界的混乱使她重燃野心……我笑着看完这一段,又问:“你自己呢?”他指了指,我这才注意到原来男主人公就是他自己。“Tod·阿克蒙马”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紧接着是一个传奇性的介绍,当然,他把自己塑造得英俊潇洒又有盖世之能。但“Tod·阿克蒙马”这个名字实在有点啰唆,叫起来颇不方便,所以我就取了名字的开头和结尾叫他“Tod马”,久而久之,这个名字在同学们的嘴里就成了“偷的马”。

要说班里同学的种种外号,一时半刻可真是说不完。比如一个短发的女生,因为小时候生病留了一条细细的“命辫”,她的外号就成了“灯绳”;比如嗜睡的两个男生,分别被大家“尊称”为“睡仙”和“睡圣”;比如一个憨态可掬又号称“别跟我比懒,我懒得跟你比”的男生,被同学们叫作“熊猫”……

随着岁月的流逝,如今很多同学的名字我都记不得了,但他们的外号我都还记得,并且由于这些外号,他们的模样、性格甚至言语,都无比鲜明地储存在我的记忆中了。外号成为我寻回他们、寻回过往那段高中时光的线索和标记,就像童话里迷路的小女孩在森林中沿途撒下的面包屑。它们有些被鸟儿吃掉了,但有些仍留在那里,可供人顺着标记返回,只是当年我们在玩笑中称呼彼此时,远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玩笑会成为数年后沉淀在回忆中泛黄且深沉的部分。

(本刊原创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