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的那顿兔肉，成了她的梦魇

云燕 陈英俊

在小冉看来，这是一次情感被粗暴剥夺、自我边界被野蛮破坏的严重事件，20年后仍硝烟弥漫；但在妈妈看来，这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是给一个5岁女孩的小教训，不值一提。

我猜，小冉有心事，和动物有关，和恐惧有关，而且折磨了她很多年

小冉是我的同事，在财务部做出纳，是一个温柔安静的25岁女孩。公司团建时，我俩住一个房间。

就餐时我发现，小冉是一位素食者，不仅不吃各种肉，连鸡蛋、牛奶都不碰。

“这样行吗？别为了苗条亏了健康。”看着她白皙、消瘦的小脸，我心疼地提醒。

“习惯了。”小冉用微笑表示感谢，“吃一点就吐，胆汁都能吐出来，更亏健康，也就死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别的同事悄悄告诉我，小冉不仅苛刻地食素，而且害怕小动物。去同事家聚会，发现家里有猫，她掉头就跑，谁打电话都叫不回来。

我猜，小冉有心事，和动物有关，和恐惧有关，而且折磨了她很多年。

晚上休息前，小冉注意到我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串钥匙：“钥匙圈上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把钥匙递给她：“我女儿用毛线给我做的一朵花，给我的生日礼物，带在身边两年了。”

“为什么要装在塑料袋里？”

“想多用几年呗。”我笑道，“小丫头的针线活儿，水平能高到哪里去，不用塑料袋兜着，不是脏了就是散了，那她得多伤心啊。”

“是啊，一定很伤心。”小冉呢喃了一句，突然抽泣起来，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情绪平复后，小冉给我讲了一件她的童年往事。她说，这是20年来她第一次对别人讲述此事。

5岁生日时，小冉收到了爸爸的礼物：一只小白兔。她兴奋得不得了，把兔子抱在怀里，想用力抱又怕伤到它，所以手足无措。

大约从2岁起，小冉就是“白兔控”：没有小白兔的童话不听，没有小白兔的动画片不看，没有小白兔图案的衣服不穿……爸爸则是“女儿奴”，为讨女儿欢心，不顾妈妈的再三反对，毅然送给女儿一只真正的小白兔。

妈妈见木已成舟，也不再反对，还找出一条旧床单，在阳台上给小白兔做了一个窝。小冉给小白兔取名“朵朵”。

有了朵朵以后，小冉就不再睡懒觉了，因为她要一早提着兔笼子去小区草地上“遛兔”，还要跟爸爸去菜市场捡菜叶，回家喂朵朵吃。卖菜的叔叔阿姨见她这么爱朵朵，都把剥落的好菜叶留给她。小冉沐浴在爱的阳光里，十分开心。

一个周末，因为不肯完成当天的钢琴练习，小冉和妈妈发生了冲突。爸爸为了息事宁人，带小冉下楼去玩。

大约2小时后，小冉和爸爸回到家，刚进家门就闻到香喷喷的肉香。小冉早忘了和妈妈的不愉快，吃得小嘴油乎乎的。

妈妈面无表情地说：“好吃你就多吃点，养了快3个月了，也算你的劳动成果。”

小冉顿时停止了咀嚼，一动不动盯着妈妈，呆了足有半分钟，然后尖叫一声，一路踉跄着奔向阳台。她没有找到朵朵，只在花盆旁边看到朵朵血迹斑斑的毛皮！她一阵恶心，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们终其一生等家长的一句道歉，他们却在等着我们的一句谢谢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吃肉了。”小冉苦笑，“我没有保护好朵朵，还吃了它的肉，我对不起它。你有办法帮我解开这个心结吗？”

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应该原谅妈媽，与妈妈和解。”

小冉绝望地叹气：“长大后，我问过她，当年为什么那么残忍？她回答，我当年迷恋玩兔子，荒废了琴艺，她那样做是为我好，让我断了念想，一心练琴。再说，兔子本来就是用来吃的，有什么残忍不残忍？你听听这话，值得原谅吗？”

我劝慰：“妈妈或许缺乏做家长的能力，但她无疑是爱你的。”

小冉把手机重重摔到枕头上，怒道：“什么无疑是爱我的，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如果她像你这样，把女儿做的毛线手工带在身边几年，还用塑料袋精心保护，我该多幸福多满足啊！同样是做妈妈，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小冉和妈妈持续20年的情感冲突，牵扯到家庭教育中的两个重大课题：尊重和控制。

第一，尊重孩子的童真，应该是每位家长的自觉。

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真善良的。他们会一心一意和小动物做朋友，会担心小草被人类踩疼，会把路边捡到的石头当宝石，会把成年人的玩笑话当真，会相信童话是真的……

看上去幼稚可笑的童真，对孩子来说无比珍贵，值得家长尊重和守护。因为纯洁无瑕的童真可以给孩子带来舒服、愉悦、稳定的情绪，可以让孩子有安全感。如果安全感被破坏，甚至像小冉这样，安全感被残忍地践踏，孩子会突然失去对世界、亲人的信任，跌入恐惧、愤怒、愧疚、憎恨的深渊。

宠物是为了观赏、做伴、舒缓心理压力等精神目的而饲养的动物。饲养过程中，孩子投入了时间和精力，与宠物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此时，宠物就具备了“伙伴”的性质。因而尽管朵朵是可以食用的兔子，但也不再是食物。妈妈悍然杀掉朵朵，做给小冉吃，正是无视宠物性质的改变，是对小冉情感的不尊重，甚至是虐待。

在小冉看来，杀掉朵朵与杀掉某个人类伙伴一样，都是犯罪。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朵朵的肉，在她看来也是犯罪。她对朵朵怀有深深的、无法解脱的愧疚，所以看到小动物就拼命躲开，害怕再因自己的疏忽伤害对方。

第二，家长不可滥用控制权。

不难看出，妈妈自作主张杀掉朵朵，是在宣告：这个家我说了算，我对你的一切拥有生杀大权，甚至可以理解为对女儿的威胁：不要挑战我的权威，否则你会失去一切宝贵的东西。

母亲的控制欲，与女儿建立独立人格的需求发生了激烈冲突。在小冉看来，这是一次情感被粗暴剥夺、自我边界被野蛮破坏的严重事件，20年后仍硝烟弥漫；但在妈妈看来，这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是给一个5岁女孩的小教训，不值一提。

小冉的心理阴影，不可能用心理治疗技术轻松抹去，只有妈妈觉悟了，才能解开女儿的心结。

“我不稀罕！”小冉丝毫不掩饰对妈妈的恨意，“没听过网上那句名言吗？‘我们终其一生等家长的一句道歉，他们却在等着我们的一句谢谢。’我和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本应该亲密无间的母女，却走到这一地步，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屡见不鲜。只要家长不尊重孩子，不加节制地控制孩子，这样的悲剧就有可能不断重演。

希望小冉的故事引发家长们的思考。

【编辑：陈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