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的综合教育背景非常重要
2023-04-12杨明洁
杨明洁
今天的话题内容和教育相关,我就从教育开始讲起。在离开中国美院之后我去了德国,在那边继续接受教育。去德国之前,我觉得对于设计而言比较综合的教育背景非常重要,比如在中国美院之前我在浙江大学,它是综合类背景,我接触到材料学、营销等。到了中国美院,最大的感受是人文和美学背景,对于设计而言都非常重要。到了德国,对我影响很大的是德国的导师迪特·齐默(Dieter Zimmer)教授,他说反思自己的文化之根不无裨益,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文化这一概念,将其视为精神,将设计视为标准。设计师不应该追求转瞬即逝的东西,应从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层面去思考,使自己的设计作品保持长久的生命力。我觉得我们需要持有一种批判性的态度去面对技术的变革,像米兰理工大学祖罗教授所说,如果你的根本方向是错的,技术的领先只会让你变得更错,这一点我非常认同。
我的导师给我的另外一个体系就是设计的标准。我2005年回国创办公司,到今天也有17年时间,这一直是我们设计的标准和设计的哲学。它告诉我,一个好的设计需要从五个层面面对,首先是观察者层面(视觉层面),在视觉层面我们需要去考虑美学价值、创新、持久性、引导性。当我们还没有用一件产品的时候,一看就知道它很好用、应该怎么用,这一点很重要,统一性、符合环境等;其次是使用者层面,它应该是实用的、安全的、符合人体工学和人机交互的,使用方式以及通用性和差异化,它应该考虑到极端情况的危险、安全等;第三个是拥有者层面,也就是拥有了这个产品,人和产品之间有一种精神上的沟通,比如说产品能够体现拥有者的身份认同、归属感、品牌识别性,对于成熟的品牌产品系列一定可以很好体现品牌的DNA和识别性,也包括品牌的期待值、系列感;到了第四个生产者层面,如何让产品从一个概念成为一个产品,必须符合现有的工艺条件。在过去我们会遵循标准化、模块化的设计原则,导师给我标准的时候,数字化制造工艺还没有如此普及,但在今天我在不断更新这个标准,所以我加上了“数字化制造工艺”;最后一个社会层面,就要遵循可持续发展的设计原则,优良的产品应该传达一种正面的社会启迪意义。
从标准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德国的时候,每次导师给我讲设计方案,他就会强调“你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反复问我,如果我回答不出来,这个设计就不要再继续了。我们可以从刚刚的设计标准看到,德国设计有非常强的逻辑性,它非常鼓励你的独立思考精神。回国之后,我查“逻辑”或者是“逻辑学教育在中国”,发现并没有,它居然没有成为一个学科,在中国的中学、大学里面进行普及教育,我不知道为什么。德国强调严谨、准确、精确,但在中国有一个很有趣的文化,我觉得这不是差距,而是差异。在中国的文化当中有一种模糊性、混沌,些许、稍许、恰当之类的,它不是一个精确的量化的观念,而且这一点很难改变,我们也无需改变,这是德国和中国的文化差异。我们应该持有一种功利式的价值观还是信仰式的价值观?比如谈到工匠精神,当你走进这个国家会发现,不管是清洁工还是任何行业,它是这个国家的普世价值观。我们需要寻找一种对的价值观,这是教育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接下来我分享我所做的和教育有关的一件事,就是博物馆的设计考古。2013年(10年前),我自己做了私人博物馆,把上海一栋百年历史的发电站升级改造成博物馆。最初是在德国留学的时候看到,德国有大大小小很多博物馆,除了博物馆之外还要跳蚤市场、旧货市场、古董商店,我们可以完整了解到工业文明在德国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的。回到中国之后我发现,我们好像很难找到这样的痕迹,后来发现是因为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和中国发展的过程不一样。出于这样的好奇以及我个人职业兴趣,我搜集了很多老工业产品,这些工业产品当中也包括手工艺品,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受到当地生活方式、审美、物产的影响而诞生的产品。这是在农业文明时代,但是到了工业时代它就往全球化发展了。通过这些老产品,我们可以了解过往的很多有趣信息和文化,我觉得设计师应该去了解,因为对于今天的设计而言,中国文化的重要性要大过技术。今年我正在准备一轮更新,我会搬到新的更大空间去做博物馆。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一方面是个人兴趣,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来参观的朋友能够部分了解工业文明,它从过去到今天背后的一些故事。
关于未来的设计、技术的变革对于设计可能产生的变化,我从自己的角度去分享。每年在家博会四号展馆,我们已经连续做了三年大展,这次带来了几个主题,其中数字存在主义是我自己做的。关于数字存在主义,我们要探讨的也并非只是技术。首先从设计本质来讲,它是思考人和人、人和物之间的关系,设计本质是为人类创造一种更为合理的生存方式。存在主义的诞生是人被异化、工具化的反抗。数字时代的目标本质是在数字虚拟世界当中建立对于真实物理世界的完全仿真,通过数字虚拟世界与真实物理世界的互动,最大限度地提高效率,这个过程是不断持续、不可逆的。但恰恰是那些无法被量化和数字化的真实部分,在未来会显得越来越珍贵。每次工业革命、技术革命都会产生新的美學价值,农业文明的特征是在地化和非标准化,利用当地自然物料通过手工工具进行加工制造,个人化的情感和记忆会保留在作品当中。到了工业时代,它是全球化和标准化,采用新型合成材料大规模生产,所以我们讲的包豪斯是因为技术变革导致的极简美学,一直到今天。但是这样的原则在今天可能会被打破,因为又有了一场新技术革命。所以说,设计由前面两个时代的逆向设计转变成为了正向设计,设计概念通过算法生成的形态、结构和美学自由度拓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很多设计师想得到的就可以实现,还有设计师想不到的也可以实现。这个时候,这种美学慢慢就会形成一种分隔甚至是一种文化,它是人类无法触及到的复杂算法特征,比如说平滑一体化、碎片化的。在这两年,我们做了很多类似尝试,比如说莫比斯环,我们最初只是想用3D打印做工业时代或者农业时代没办法实现的结构,这个结构实现了,我们又发现了非常有趣的特征,因为我们采用废料打印,所以椅子表面随机产生了不同的色彩变化,同时我们去控制、干涉它打印的过程,它打印出来不那么完美,就像手工艺品一样,中间有很多结疤,但这个结疤非常漂亮。如果我们通过数字加工工艺,它和工业时代非常精确的效果其实不一样,但是它偶然出现了一种手工艺质感,这让我们觉得非常有趣。在算法当中有很多视觉形态,比如说分析图形学或者说我们做的椅子当中产生的拓扑结构,这种结构恰恰是这个时代人和人之间的去中心化的关系,这也非常有趣。
功能层面,数字时代的很大特征是我们在真实物理世界之间,人和人、人和物受限于时间和空间障碍,这就导致了人和物、人和机器或者是物和物的边界消失了,只要通过芯片和传感器,万物互联。比如说可穿戴设备,它可以使人的拓展空间变得非常大,物和物之间也可以相互联系,包括行业、家电、厨卫、家具之间的关系也会被打通。在这个案例当中,我们做一张办公椅,而这张办公椅首先是采集人体压力分布,而压力分布数字化之后可以非常真实地反馈到我们最终通过柔性3D打印出来的靠背和桌面,这一点也是过去工业时代、农业时代无法做到的人体工程学体验。最后,人就回到社会层面、可持续发展,如何通过设计创造一种人和人、人和物、人和自然之间更友善而非对立的关系?比如说在这次展览当中,我们展出用生物技术所做的产品、可降解产品和可持续发展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