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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人间

2023-04-11徐鹏远

北方人(B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马伯庸古董文学

徐鹏远

马伯庸的创作状态跟大多数写作者不同。马伯庸不太在意是否有清静的环境和整块儿的时间,他经常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里面装着电脑,但凡有一点儿空闲就打开电脑开始写作。无论是旁边正在修路的咖啡馆,还是朋友凌乱的办公室,都留下过他“奋笔疾书”的身影。

这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但更可能是多年兼职写作锻炼出的本事。之前有整整十年,马伯庸在一家外企从事销售工作,写作都是在工作之余和休息时间完成的。即便如此,他仍以差不多一年一本的速度出版图书。而在几十万字的大部头之外,他还写了不少篇幅短小的游戏之作,并乐此不疲地在微博上活成了一个段子手。

不过,高效的“一心多用”也产生了一些副作用。他经常失眠,清晰地“听”着自己的脑神经如生锈的齿轮一样咯吱咯吱地转圈,感觉就像天灵盖上拴了一根绳,整个人被吊起来软绵绵地来回摆荡。他去睡眠门诊看病时,医生告诉他,这是大脑皮层兴奋过度。

马伯庸试图尽量不让自己的大脑转得太快,尤其是在他成为专职作家之后。

2014年,他推出了《古董局中局3》。这一年年底,他算了笔账,发现写作带来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工资收入,于是下定决心递交了辞呈,希望掌控自己人生的节奏,尝试一下自由散漫的生活。在他的憧憬里,此后的生活应该“有一座房子,门朝大海,春暖花开,百兆宽带,还有外卖”。这个愿望在他给自己准备的工作室里,除了“门朝大海”,其余基本都实现了。

有没有大海其实并不重要,反正他也不会出去踏沙冲浪。对马伯庸来说,最幸福的享受莫过于拉着窗帘一个人打游戏。为此,他买了几乎所有品牌的游戏机,在工作室的四面墙边竖起书架,将游戏机像陈列品一样摆了上去。

马伯庸还制定了一份时刻清晰的时间表:早上6点20分起床,给儿子做早饭,然后送他上学;8点30分到工作室开始写作,中午吃饭休息,下午写到5点再去接儿子回家。不过,马伯庸不认为这是一种自律,因为“自律是要求自己做一件不喜欢的事,而且能够持之以恒,但写作对我来说不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保证每天都能完成4000字,保持手感;二是把写作严格隔绝在生活之外,回家后坚决不开电脑,哪怕灵光乍现、文思泉涌。

然而事实并不那么遂人愿,时间和日程安排可以做到与工作断然切开,思维的运转却没有一个精准操控的暂停键。即使只是看看电视,他也总会不自觉地去做叙事技巧分析。何况他已经给自己挖了太多“坑”,每一个都像幽灵一样,常常不经意就游荡出来,撩拨一下他的大脑。“我的电脑里就有一个叫‘坑的文件夹,一有想法我就新建一个文件写下来,等条件成熟了再拿出来写。这样的文件夹我已经攒了20多个。”

这其中有一个“坑”,让他牵挂了4年,直到2021年年底才终于用80万字填上。那是一个关于中国第一代公共慈善医生的故事,贯穿了晚清政局、辛亥革命、北伐战争、抗日战争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风云。小说最终取名《大医》。

马伯庸觉得,自己的所谓高产只是得益于大量的阅读和调研,“就是苏轼那句‘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这回写《大医》,他仍旧买了一书架与医学相关的书,从清末的《药学大全》到20世纪60年代的《赤脚医生手册》《农村常见病防治》,再到当代学者的医疗社会学著作,他都寻来阅读。他还在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的旧档案库搜集资料,寻遍了学术文库、二手书市场和各地的图书馆,并走访了很多老医生。他甚至花了一年时间阅读《申报》,每天看二三十份,希望能让自己进入当时的语境和氛围。有时候他也会困惑,自己到底是为了写小说而去查资料,还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查资料的理由才去写小说。

对于阅读,马伯庸是有一点儿焦虑症的。他的眼睛一刻不能闲着,等地铁、红灯或者坐电梯的时候也必须看点儿什么,哪怕是附近的广告,否则他便会陷入严重的无聊和惊慌。在这个意义上,其稳定而均匀的输出节奏在某种程度上亦可以算作焦虑的一个副产品。

倘若就此以为马伯庸是一个汲古穷经、日拱一卒的苦行派,实在是大错特错。于他而言,写作仅仅是对舒适感的一种追求。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既不把写作视为多么神圣的使命,也没有一定要写出鸿篇巨制的豪情壮志,只要写得过瘾就行。

这种游戏精神,在他早期的写作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当时马伯庸发布在网络论坛上的文字,很多都是和网友闲扯或讨论的结果,用马伯庸自己的话说,“有点儿现场说书时抓现哏的感觉”。即使是他正儿八经创作的第一部长篇作品《风起陇西》,一样充满了恶作剧般的玩笑趣味。

不过如果说之前的论坛帖子还只是灵机一動时信笔挥就,随性地在科幻、武侠、灵异等不同类型的故事之间穿梭游走,那么,看起来天马行空的《风起陇西》,实则正式开启了马伯庸明确的写作方向和招牌性的文学模式。不论此后的《三国机密》《两京十五日》,还是最新的《大医》,抑或是他最为知名的《长安十二时辰》,无一不是历史演义与类型叙事的巧妙拼接之作。马伯庸对这种创作模式有一个简洁易懂的解释:“历史上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内幕,如果没有,那么就制造一个出来。”

解锁了故事宝藏的马伯庸,并没有马上迎来属于自己的开阔市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留给大众的“段子手”印象远远盖过了作为作家的形象,他的人名比他的书名更知名。

《古董局中局》的诞生,才是马伯庸真正成为畅销书作者的转折点。

《古董局中局》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运筹帷幄”的结果。早在2010年,替马伯庸打理作品版权和商业事宜的公司就开始帮他寻找新作品的题材了。于是在《古董局中局》动笔之前,小说的故事布局、情节走向乃至影视改编的思路就已然策划在案了。虽然当双方偶有意见分歧时仍会以马伯庸的想法为主,但他真正落笔还是试了三四稿不同的叙述风格。因为公司图书事业部的经理说,他们需要一个连前台小妹都能读得下去的雅俗共赏的故事。一开始,马伯庸并不认同这个意见,但到最后,他不仅接受了建议,还主动地寻求起“老妪能解”的效果。因为那时家里刚好请了一位照顾儿子的月嫂,马伯庸就把写好的小说拿给她看。本来开篇写了一个人与文物之间的缘分,没想到月嫂直接跳过那几页才开始读。等到成书时,这部分内容便被他删去了。

在马伯庸的很多故事里,主人公都有着一种相似的执拗:《风起陇西》里的荀诩顶着官僚系统的内部掣肘,孤独而坚定地追查着真相;《古董局中局》里的许一城螳臂当车,明知失败还是一往无前;《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张小敬如一匹孤狼,受尽误解仍要拯救整個长安城……但这绝非源自他的某种自我投射,恰恰相反,他并不固执。“我不是那么轴的人,我的座右铭就4个字——随遇而安。”马伯庸说。这与他的童年经历有关。因为父母从事的行业是机场建设,儿时的马伯庸只能跟着他们不断搬家,从小到大一共转了13次学。“对于小孩来说,面对不断出现的陌生环境,他的生存哲学就是好好适应它。”

所以,虽然他强调“写作是一种本能冲动”,要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却不会在通向市场的有效路径出现时,由于要坚持自我而表现出强烈的不适和犹疑、挣扎与抗拒。况且在他看来,风格和写法上的转换并不意味着妥协或者讨好,而只是追求的自然变化。

马伯庸不是一个拧巴的人,他有自我调节的方式,更不认为有些事必然地处于对立状态。就像面对不断攀升的作品销量和纷至沓来的影视资本,他会有意识地调节自己的创作,以避免“被热度冲昏头脑或者被流行的事物裹挟”:“每次出完一本畅销书之后,我都会停下来冷却一下,写一本不一定会畅销的书。”与此同时,他也坦然面对商业上的成功,并能十分自然地和市场拥抱。他甚至为此从文学史层面找到一份依据:“我一直把文学作品分成两种,一种叫‘我文学,一种叫‘你文学。所谓‘我文学,就是不去管周围的人,只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比如屈原的《离骚》、李白的《将进酒》,就是典型的‘我的内心澎湃得不得了,要宣泄出来,至于谁听谁不听以及谁能听得懂,作者并不关心。‘你文学实际上是中国通俗小说的滥觞,作者会有意识地做一些商业上的迎合,明清的出版业其实都是一种‘你文学。这二者一直并行不悖,后来有所合并有所继承,到现在已经没有纯粹的‘我文学或者‘你文学之分了,大家都有一些商业上的考虑,也有一些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对于自己的创作和身份,马伯庸一直有着明确的自我定位。他说他生产的是消遣品,没有达到文学的程度,只是“一个有趣的历史小说作家”。然而,一个熟读历史、可以在各种缝隙中以假乱真创造故事的人,真的就止于有趣吗?他说自己还有一些东西没写出来,但他没法给出具体的回答,只说那是一种感觉、一个不确定的状态。

事实上,马伯庸的小说不尽然如他所说那般只是有趣。比如《风起陇西》的结尾处,当间谍疑云背后的真相浮出水面时,对权力本质的揭露已颇有况味和力道;又如《长安十二时辰》如同一则寓言,不露声色地盯着繁华之下的虚弱和空无……当然,马伯庸对于这些大概永远不会给出回应。“这是评论家的责任。用一个网络术语叫‘破梗,作者自己不能去破梗。”他说。

“所有的想法都是一片混沌的雾。”这是马伯庸给出的一个“终极答案”。

(摘自2022年第40期《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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