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家教(上)
2023-04-10李逸
李逸
大四寒假,我的毕业短片初稿刚被导师否掉。本不想回去过年,但是妈妈显得异常执拗。她说老家某个世交的小孩子想学画画,除了我这个还凑合的动画系学生,整个村子都找不出一个美术老师了。
“我知道你最近不顺利,但也别一个人待在学校钻牛角尖。说不好啊,大自然最能激发创作灵感了。”
我含含糊糊地对付着。电话那头传来细细的风铃声,像是冬天瘦伶伶的手腕上当啷作响的手链——老家的冬天,在向我招手吗?
记得幼年耍小聪明,举着张白纸去向大人们炫耀:“这是我画的冬天,像不像?”他们忍俊不禁,连声说像。爸爸还专门从镇上给我带回了一整套画具,他说山里可画的东西多着呢,我不仅可以画冬天,还可以画我喜欢的一切。我对画画的兴趣就是在那时培养起来的啊。
我叹了口气:“知道了,会回去的。”
说不定大自然真能让我开开窍呢——当时的我这样想着,谁知道回来后的第一个早上我便后悔了。
太早了,实在太早了,妈妈把我的被子掀开的时候,整个村子大概都还蒙在被窝里呢。梦游一般吃着早饭,便看见她往我的小竹筐里塞了一堆东西。
“妈,这才第一节课呢,第一节课不都是讲讲美术史么,颜料、画布、画笔什么的都不用……”
“你呀,美术史你自己才考了几分,就想着去糊弄小孩子啦?他之前就喜欢自己涂鸦,你还是直接教他画吧。”说着,妈妈直接把我推出了门,“早去早回啊!”
天地仿佛还在打哈欠,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我也哈欠连天地点着头:“嗯、嗯……嗯?你还没说他们家在哪里啊?”
“拿好这些叶子,它会带你找过去的。”妈妈在我手心里拍了一把松针,又随便朝远处的山林里一指,便愉快地把门关上了。
这束松针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但还紧紧地连在一小段树枝上。我记得,这分明是妈妈总夹在菜谱里的“书签”吧,靠它带路,到底靠不靠得住啊。
我向四周望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红通通的,像煮在雾汤里的番茄。好在山林里的主路就一条,没办法,我沿着它走了下去。
“你来了。”在我小心翼翼检视路面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头顶上响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一时“钉”在了原地。
“不用害怕,我是你左手边的油松,你手上拿着的,就是我的叶子。”他一讲话,树上的积雪便扑簌簌往下落,我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落了我一脖子。
油松忍不住哈哈大笑,幸好我闪得快——刚刚站的位置已经出现了半人高的落雪堆。
“哈……对、对不住,冬天气温低,笑点也低了。你拿着我的树叶,是要问路吧?你要去哪里呢?”
我刚想回答,却发现我连那家人的名字都不太清楚,只听妈妈说,小孩子似乎叫泽泽。
大概是看到了我竹筐里的画具,油松马上就明白了:“呀,你是要去山林里教小孩子画画的美术老师吧。那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常常在我的树下睡觉,小身子刚好能绕我的树根一圈,把我的老树根焐得暖乎乎的,虽然,他身上的毛总是搔得我有点痒……”
在雪地里睡觉?真是个野小子啊……我不由得有些头疼,没有注意他后面的话。
从油松的树冠上,轻轻飘下一片叶子,落在了我的掌心。虽然认不出是什么树,但显然这片阔叶不属于油松。
他向疑惑的我解释着:“山林里的每一棵树都会互相交换树叶呢,这一片就属于他们家门口的那棵老桑树啦,落叶归根,它会带你过去的。对了,冬天桑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哪怕只见到一片她也会很开心的。”
“哈哈,记得替我向她问好啊。”一直到我走远了,油松这最后嘹亮的一嗓子还回荡在山林之间。
真奇怪,将那片桑树叶握在手心,似乎就知道了该往哪儿走。雪地里有不少动物的踪迹,像小梅花一样重重叠叠地开着。我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枝,便看见一只松鼠飞快地蹿上了树顶。
我拍拍松鼠蹬落在身上的雪,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森林的深处,面前是结冰的湖面——村民们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一向是只到湖边的,而湖的那边,是野兽们的领地。我本不打算过去,但透过雾气,隐约瞧见对面一个披着火红披风的身影朝我招了招手,又回到了屋子里。
——看来就是这户人家了。
到了对面,我才发现那不是小屋,而是一个小山洞,刚刚跟我招手的也不是披着披风的村民,而是一只毛色蓬松的红狐狸。
她温柔地朝我笑了笑——如果我推测正确的话,那表情应该是温柔:“请您不要害怕,是我拜托您教泽泽画画的,您母亲应该说过了吧?”
“啊,是的,她说世交家的小孩……”
咦咦咦!世交?我们家和狐狸是世交?我太震惊了,不自觉手一松,桑树叶便朝树根飘落而去。老桑树欣喜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瞧瞧,这是我的树叶!真是好久不见。”
我下意识地应道:“是、是的,油松让我替他向您问好。”
红狐狸又温柔一笑:“快请进来坐吧。”
满脑子都是些乱糟糟、闹哄哄的想法,本该拔腿就跑的我反而真的跟着她热情的大尾巴走了进去,身后傳来桑树不满的嘟囔声:“那个绿脑袋,又在向我炫耀他不掉叶子了……”
山洞里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绝对比我房间要整齐。我汗颜地想着,在干草垛上坐下,随手将竹筐放在了身后。
“泽泽,快看看谁来了……咦?”
顺着她的目光,我转头一看,一只小红狐狸正在我的竹筐边打转。我转过身去,正对上他那双棕黄色的好奇的眼睛。他害羞地直接钻进了竹筐,把头埋了起来,只看得到他尖尖翘着、时不时抽动的小耳朵。
我想起油松说起泽泽时被萌得声音都变调了,连连说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倒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呀……嗯?打住!他再可爱我也不可能教一只狐狸画画呀!这实在是不科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