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乡小鱼三兄弟
2023-04-08卢同根
卢同根
“怪鱼”滩虎龙
盐区滩涂最具豪气的动物要数滩虎龙了,单从字面上理解,它既有虎的威严,也有龙的霸气,是生活在沿海滩涂上的鱼类小动物。从形状上讲,它的头酷似老虎,而身段和尾巴却与鲛龙相似,故曰“滩虎龙”。
其实滩虎龙学名叫弹涂鱼。我们盐乡人都叫它滩虎龙,有龙又有虎,挺神乎,叫着也顺口。这种在盐乡原本随处可见的小鱼,如今已濒临绝迹了。
滩虎龙是一种两栖鱼类,体长几厘米,浑身呈泥灰色,就像泥鳅一样拥有圆滚滚的体形,长年生长在海边和滩涂的沟汊里、洼地水汪中。滩虎龙相貌独特,也很怪,有一对外挂的双眼,属于最丑的一种鱼,最大特点就是能蹦能跳。说来也真奇,很多鱼离开水就会很快死掉,可滩虎龙却不,它能长时间离水,在岸滩上生活,靠胸鳍和尾巴在泥滩上爬行、跳跃,弹跳力极强,能和青蛙比高低。它可以用腮和肺呼吸,也可以用两只前鳍爬行,还可以跳着行走,其独特的本领就是会打洞,以隐身保护自己,鱼类家族中集跳动和打洞于一身的恐怕只有滩虎龙了。
常年居住在海边的人对滩虎龙都不陌生。从外形上看,它表面皮肤光滑,跟泥鳅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滩虎龙的胸鳍异常发达,跟人类手臂一样,可以帮助它在爬树时紧紧抓住树干,不至于掉下。它的视力也是异常敏锐,可以一只眼睛寻觅食物,另一只眼睛防御敌害,可谓功夫了得。
捕捉滩虎龙是我们圩下人儿时最快乐的事情。我们这些孩子出生在盐乡,生活在盐场,对盐滩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结,每当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时,总是萦绕在心头。翘首以盼的暑假是我们小伙伴们最开心、最忙碌的时刻,那时候很少有家庭作业,就是有,也是忙里偷闲去捞鱼摸虾,特别是捕捉滩虎龙。我们常常戴上自己亲手用芦苇编织成的草帽,踩好点,然后静悄悄地守候在可能有鱼的河边。尽管赤日炎炎,暑日难耐,但小伙伴们不为所惧。河面上平风静浪,我们个个铆着劲,手握鱼竿,等待滩虎龙上钩。可滩虎龙好像知道我们意图似的,久久不愿意上钩。只见它时而在水中冒个泡,露出大虎头,随即又沉下去,时而又在水面上蹦蹦跳跳,一下子跃出十多米,在我们眼前来回穿梭,戏弄我们。这样的钓法收获甚少。
除了用钓竿,还有一种捕捉方法就是“扣”。这种方法类似于扣小鸟。盐场人家打鱼晒网,有众多织网用的尼龙丝绳,我们旧物利用,将尼龙丝绳一头扣在一根小木棍上,另一头打成活扣,一般下午放学后便将十几个扣子分排插进鸟类经常出没的地方,周边还会洒些卤虫之类的诱饵。第二天早上总能扣住几只溜滩鸟。小鸟好扣,滩虎龙却难扣。扣小鸟总是扣住鸟的腿脚,扣子又插在泥土中,小鸟自然飞不走,只能扑腾着翅膀,等待就擒。而滩虎龙全身滑溜,不及时捉住就会跑了。我们扣它的方法是将尼龙丝绳一头打一个洞口大的活扣,套在洞口边,另一头延伸至几米之外,我们匍匐在那里注意观察,手紧紧地攥着绳子,一旦滩虎龙悄悄露头,便猛地拽绳,就能扣住它,但成功率并不高,十有七八会落空。尽管捕不到多少,但十分有趣。
最有趣、最有效的方法当数火纸捕捉。盐圩子家家户户都会养几只鸭子。我们便时常将鸭子赶到河边,一边放鸭子一边捕捉滩虎龙。滩虎龙因全身光滑,反应灵敏,在水里往往不好捕,当你要抓它的时候,就会钻到水里没有了踪影;在岸上也不好捉,它一跳就是好远。我们便巧施办法,用碗口大小的火纸沾上水盖住洞口。滩虎龙如果出洞就会被火纸裹住,不能跳也不能动,这样徒手捕捉就很容易逮到。用这个办法,我们每天都能捕捉很多滩虎龙。说来也怪,那时我们圩下人基本上是不吃这些怪鱼的,只会让鸭子美美地饱餐一顿,因此,圩子人家饲养的鸭子产蛋多,腌制成咸蛋又香又流油。
滩虎龙是有情有义的鱼类。别看它样子丑,长得那么小,其实是一种很浪漫的生物,鱼丑心俊。它长到一岁左右就成熟了,用头钻,用嘴衔,活生生地在泥滩上挖出了约有成人一臂长的深洞穴,筑成了它的爱巢,便于生活。大多时间,它们都是独居的,待春暖花开时,便是它们的求偶季节。这时候,雄性滩虎龙便表现得十分活跃,四处游荡,寻觅配偶。每当遇到异性时,便鼓动腮帮,乍开胸鳍,翘起尾巴,像跳舞一样,展示其魅力。如果此时有别的雄性滩虎龙横刀夺爱,它一定不会退缩,而是竖起脊鳍,像亮出的利剑,威风凛凛地冲上前,直到把对手赶走。一旦雌性滩虎龙被吸引驻足,雄性滩虎龙便更加卖力地表演,将其一步步引到自己的地盘。雌性滩虎龙若还犹豫不决,雄性滩虎龙则在自己筑造的洞穴口进进出出,那情形似乎在向对方发出呼唤:快来吧!这里才是你温暖的家。雌性滩虎龙岂能抵挡这般炫技和殷勤,终于尾随它进了洞穴。这时雄性滩虎龙仍不会掉以轻心,会立即返回洞口,衔来泥土将其封住,然后才尽情地享受“二鱼世界”。这样的故事情节多么动听和美妙呀。
其实,滩虎龙味道还是蛮好的,只不过我们小时候鱼虾吃多了,天天吃,吃腻了而已,所以当时只能将它喂鸭喂猫。现如今滩虎龙在市场上已属抢不到手的奇缺货。滩虎龙肉嫰细腻,具有丰富的蛋白质,氨基酸含量也比鳗鱼高,熬出的汤又鲜又白,十分可口,十分养人。而且现在沿海一带也有人工饲养滩虎龙的,经济价值也比较高,得到了“食客”们的肯定。如今,沿海一带产业建设迅速推进,生态环境也改变了许多,原本盐滩河边的鱼类少之又少,滩虎龙跳动的影子只能成为淮盐人记忆中的画面了。如果继续毫无节制地捕捞野生滩虎龙,那么总有一天,这种生物或许会消失。
美味“小滴跟”
“小滴跟”是一种不知名的鱼类。叫它“小滴跟”,是地处江苏淮北盐场当地人的土话。翻查字典,上网搜索,笔者始终没能找出它的学名来。它的写法颇多,当地餐馆招牌上写的是“小的根”或“小敌根”。对此,笔者还有些不解,后来慢慢地琢磨,才发觉有道理。“小的根”,顾名思义就是一点点的命根子,嫩着呢,谁都想吃,叫人流口水。“小敌根”,则多少含有“风味独特,无与伦比”的意思,目的终究是吸引顾客眼球,招揽生意。
笔者谓其“小滴跟”也是有根据的。淮北盐场地处黄海岸边,这一片海域盛产鱼虾,叫上名、叫不上名的数不胜数。其中有一种如蚂蚁般大小的虾子,本地叫作“蚂蚁虾”,学名叫“磷虾”。这种小虾喜欢成群结队随着水流往上赶趟,因此当地也就流行一句谚语叫“蚂蚁虾滴溜”,意思是取笑小孩子老是尾着大人屁股后面走,有随大溜的意思。而“小滴跟”就具有这些习性,也会滴流跟进。
“小滴跟”是一种永远长不大的小鱼,长相酷像沙光鱼,但体长却仅有寸余。沙光鱼俗称龙鱼。相传它把自己比作龙王的儿子,有时还不把龙王放在眼里。它刚生下来的时候长得特别快,下一场春雨,它就能长一寸,因此曾自喻“一年一尺长,三年超过老龙王。”龙王听闻此事十分恼火,当即下旨惩罚它“一年一脱胎,永远做个小乖乖。”从此以后,沙光鱼就成了一年一死、永远长不大的鱼了。因此人们看到的沙光鱼最大也不会超过一尺。沙光鱼在鱼类家族中算是小鱼了,可“小滴跟”与沙光鱼比起来,更是小巫见大巫。
说来也怪,每年春天三四月间,只有淮北盐场所辖的台北盐场才会有“小滴跟”出现,与之相邻的几个盐场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这可能与地理位置有关吧。相邻的台南、徐圩等几个盐场属于侵蚀性海岸,每年大海都会慢慢往上移。而台北盐场属于堆积性海岸,每年都会派生出上百亩滩涂,这里沙质土壤给各类鱼虾生息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小滴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生长的。
“小滴跟”生长周期并不长。每年第一场春雨过后,它就会悄然出现。起初,大约只有半寸长,栖息在水流口的低洼处滤食。捕鱼者用网具捕捞后直接送到餐馆,一定会卖个好价钱。新上市的“小滴跟”是各家餐馆的抢手货,也引得食客们趋之若鹜。起初一盘“小滴跟”价格在二三百元,仅几天时间,价格就可攀升到七八百元。有趣的是,人们烧制“小滴跟”不会去清理它的内脏,而且吃起来是囫囵咽,绝不吐刺。几场春雨过后,“小滴跟”逐渐长大,吃在嘴里会有一种“苦唧唧”的味道,这时的价格就会下滑。尽管这样,食客还需提前预约。否则是没有口福享用的。大约延续个把月工时间,“小滴跟”就会逐渐从餐桌上消失,也给人们留下对来年的期待。
“小滴跟”,这个不知名的鱼类朋友,它既给淮北盐场这块古老的土地带来神奇遐想,也给盐场人民的生活带来淘金的希望。也许若干年以后,随着盐田的开发利用,“小滴跟”会越来越少并永久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但它曾给人间留下的美味却是值得记忆和珍藏的。
“救命”沙光鱼
淮北盐场方圆数百公里,向来就有“十月沙光赛羊汤”的说法。这种说法源自流传很广的一首民谣:“正月沙光熬鲜汤,二月沙光软丢当,三月沙光满墙撂,四月沙光干柴狼,五月沙光换胎骨,六月沙光重还阳……十月沙光赛羊汤。”
对盐乡人来说,沙光鱼是有过巨大贡献的,曾经是盐乡人的“救命鱼”。它主要生活在海水与淡水混合处,俗称“阴阳水”之中,其最大的特点是鱼肉细嫩,异于常鱼,有独特的风味。当年,沙光鱼曾救过无数盐乡人的命。新中国成立前,盐乡人家家穷得要命,没有吃,没有穿,只有靠就地取材度日子,有民谣就讲得很形象:“春钩小蟹度春荒,夏咽野菜当饥粮。秋天依靠逮沙光,冬天只有去逃荒。”说的是当年盐民们没有粮食吃,只有根据季节的不同,靠捉小蟹、挖野菜、逮沙光来维持生命和生活。到了冬天,鱼蟹没有了,野菜绝迹了,只得外出逃荒要饭。听父辈们讲,如果没有沙光鱼作为临时救命粮充饥,当年会有更多的人饿死。盐乡人家有些逮鱼高手会将沙光鱼晒成干子后,和附近农村人偷偷地换些蔬菜吃,也多少解决了一时的生计问题。
对现代化城市而言,沙光鱼是有经济价值的,是城市人的“乐趣鱼”。在淮北盐场一带,钓沙光是一项有趣的活动。一般最好的季节是在每年的七月到十月。钓早了,鱼太小,费力又费时。钓迟了,天气转凉,鱼怕冷不易上钩。所以夏秋季节最适宜了。其实,钓沙光是可以用“钩子”钓的,但那是“笨”人采取的方法,不仅慢,费时费力,而且半天也钓不了几条。盐乡人钓沙光都是用“蛙钩”,只需用线将蚯蚓、海妈蟥之类的诱饵串起来,扣在钓竿的引线上即可。钓者右手拿竿将带有诱饵的线抛出去,慢慢地在河塘里移动,因为沙光鱼生性好吃,嘴咬到食物一般不容易松开,所以,人们就利用它的贪吃习性,发现它咬钩时用力一甩,左手拿着舀子一接,鱼就落网了。
对当今生活来讲,沙光鱼是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是人们的餐桌上的“口福鱼”。常言说得好,会吃才会生活。吃沙光鱼就是如此。
在江苏沿海一带,有三种鱼极为相似,第一是沙光鱼,第二是小滴根,第三是滩虎龙。小滴根总是长不大,貌似小时候的沙光鱼。滩虎龙个子也不大,则类似于中年时期的沙光鱼。有趣的是这三种鱼对盐乡人来说烧制手法基本相同,吃起来是囫囵咽,决不吐刺,因为它们又嫩又鲜,几乎没有刺,可以忽略不计。当然,沙光鱼的吃法就很多了,不仅可以烧汤,还可以红烧,烤着吃,晒干以后蒸着吃,是盐乡人难得的口福。
特别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盐场实行的是对口滩,洼地多,池塘多,遍地都是沙光鱼,逮多了吃不了怎么办?图省事的人家往往也不清理内脏,就将一大盆一大盆的沙光鱼直接撒上大盐,腌成咸干子待日后吃。不怕费事的人家总是将小一点的扔给鸡鸭吃,大一点的则用刀一条一条剖成片,不撒盐晒成鱼干,等到冬天和大白菜一起烧制,吃得人直流口水。这一吃法既简便又富有营养,至今盐乡人还保留着这一传统吃法。当然,沙光鱼最科学最流行的吃法还是烧汤,只要方法得当,掌握火候,做出的汤一定乳白稠浓,鲜美可口,赛过羊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