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发现诗意
2023-04-07张晓雪
张晓雪
回忆我最初写诗的时候,第一个读者是我的父亲。我父亲最喜欢阅读诗歌,在他少年的时候就喜欢。他十七岁的时候出版了处女作,是一本诗集,名字叫《仙丹花》,是一首长诗。我父亲太懂诗了,每次给他看我的诗歌,他都会认真地给我提意见,他会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之就是给我提一大堆意见。所以当时印象最深的就是把诗交给他看,特别别扭,总觉得他以小说家的眼光看诗歌是不是缺乏某种经验遵循,我甚至怀疑他的文学观与这个时代是不是能保持同步。后来,我就不再给他看了,写完之后能发表的就发表,不能发表的放抽屉里自己留着看。
很长时间,大概有那么一两年的时间吧,我才知道,尽管我不给他看,他还是在想尽办法关注我的写作。他发现是我的诗歌观念出现了问题,就不再对我有任何批评,也没有给我提出一个字的意见。有一次在他的书房,他看似很随意地跟我说,有一首好诗,我想读给你听听。当时我耐着性子听,发现他并不是读的,是背的。那是苏金伞的一首诗叫《汗褂》。父亲背完这首诗后,并没有看我。脸是朝着窗外的,他说,苏老对生活太有感受力了,诗歌就要这样写。不得不说,这首诗在当时确实引起了我内心的巨大震动,到此,这首诗和我父亲的意图,使我冥然顿悟,他又一次提醒我“要在生活中發现诗意”。
父亲简单的一句话,让我从觉悟到转变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大学期间在文学社受各种诗歌思潮的影响,艾略特、瓦雷里、聂鲁达……各种诗意的姿态使我更多地在寻找情感相投的表达,或者说是在寻找情感补偿,而非留时间给自己观察发现生活的价值。在生活经验和文学经验的积累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的作品常常以抽象叙事、困惑、异质、无解示人。一方面是对自己的真实感受有意识地抑制,有意识地使用隐喻、晦涩的象征、复杂的意象来掩饰。另外一方面,很多想象来自对现实生活的超越、挣脱和重塑。内心里对现实、或现实中的自己是不太满意不太认可的。抽象叙事可以满足叛逆、偏离、幽秘等语意信息。这种传达的方式强调的是过程和方法,而非叙述本身。也不是生活本身。在这一点上我特别能理解抽象叙事对青年写作者意味着什么,他们作为世界的组成部分却在不断地寻找着世界的异质感。
随着年龄、阅历和创作时间的不断增长增加,审美也发生了变化和提升,当我重新回归到现实生活中来,对先锋、抽象、生活也有了重新的理解和认识。我多年的编辑经验、创作实践告诉我,一个诗人,无论你是天才还是普通人,都必须说“人话”。说朴素的话,“在求新成癖的时代,朴素更令人陌生,朴素也可能成为一种先锋。”守住朴素的生活就等于守住了诗歌。
但是要在别人反复掂量和书写过的生活中有新的发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我们恰恰就是要找出属于自己的经验、差异性内心体验、观察角度,避免自己的文字仅仅呈现雷同化、室内感。加强对人生、生活、大自然的体悟、省察。诗人怀特曾经说过,坐在沙发上吹牛,与骑在牛背上看风景,视野、心态、后果都差异巨大。因为写诗的很多力量是从生活的感受力上获得的,感受力是我们写作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同样的,我想起了伟大的诗人佛罗斯特,一辈子没有用过桌子,也从来没有专门用于写作的房间。他喜欢露天活动,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喜欢让泉水哗哗啦啦直接充分地流到苹果、冬瓜和诗行里去。他有能力在干净的、饱含水分的马铃薯上,复原一个广大的牧场。他的诗歌无一不是在生活的源泉上流淌、蜿蜒生发的。
现在,我承认我的诗歌正在诚恳地书写生活,但还没有像这些伟大的诗人一样获得生活的广阔性和完整性。我正努力让自己的诗歌在生活的道路上留下更多的足迹和坐姿,并期希碰巧能够拥有一个“一只麻雀落在我肩上,比佩戴任何勋章都光荣的时刻”,一个属于诗人的光荣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