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学生：饿着肚子去上学

皮埃尔–安托万·埃尔佩　瓦莱丽·戈里亚

受物价飙升的影响，很多法国大学生的生活越来越拮据，不得不频繁地前往救济站点领取免费食物。

2022年11月的最后一天，巴黎市郊圣丹尼的某条街道上，蜿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肯萨是巴黎萨克雷大学历史系的学生，这是她一周内第二次来联结协会领食物了。深秋的寒风吹过，肯萨裹着厚厚的大衣，不停地跺脚取暖。“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爸妈只帮我付了房租。我每周会来领两三次食物。”她说。

2022年9月，肯萨从阿尔及利亚来到巴黎，住在北边的圣丹尼，而她的大学位于西南角的萨克雷。24岁的肯萨说：“我每天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不但耗费了许多时间，还得花不少交通费。晚上下课后，我还要花精力去找食物，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我一般会在周末抓紧补习落下的功课。”

对于肯萨来说，作出离开家乡阿尔及利亚来到法国求学的决定很不容易。“在阿尔及利亚，吃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住在父母家，能省下房租。可是在我的国家不太可能找到一份与历史专业相关的工作。为了理想的专业，我还是来到了巴黎。我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肯萨说。

| 生活费不足 |

联结协会成立于三年前，专门向巴黎地区的贫困学生发放免费食物。该协会在2022年10月发布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在接受调查的3769名学生中，63.79%的学生在支付了水电网等固定花费后，每月生活费仅余50欧元。急剧飙升的通货膨胀率更是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

联结协会圣丹尼站点的工作人员埃米莉惊叹道：“最近来领取食物的学生越来越多了。9月份开学时，在规模较大的站点，每晚领取物资的人数约为300至400人。我们还以为到了11月，人数会有所回落。没想到，现在每天晚上我们都能接待将近600人。在巴黎市内的站点，人数尤其多。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莎拉就读于巴黎第十三大学的公共卫生专业，每个月可支配的费用仅为100欧元。“我幸运地拿到了租房补贴，有时可以自己买点儿吃的。但如果一整个月都自己花钱购买食物，我的钱还是远远不够，只能来站点领免费食物了。”她说。

联结协会的调查显示，来领取食物的学生中，96.3%都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每月收入低于1063欧元；51%每月收入低于400欧元；26%处于极端贫困状态，每月收入低于200欧元。

22岁的梅丽莎就是极端貧困生中的一员。她以前没有意识到，求学成本竟会如此高昂。2022年9月，梅丽莎从阿尔及利亚来到法国。由于没有工作许可，无法打工赚钱，梅丽莎只能靠着存款过活。她说：“每月房租500欧元，日用品50欧元，网费15欧元，交通费38欧元。支付了这些费用后，就没有钱买吃的了。我只能来联结协会领免费的食物，有时也会去暖心食堂协会找吃的。”

此外，梅丽莎正在考虑今年是否还要继续住在巴黎。“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搬到奥尔良去，小城市的生活成本不像巴黎这么高。等工作许可申请下来，我还想找一份兼职。”她说。

| 工作是关键 |

32岁的罗拉是一名当代艺术专业的学生，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联结协会的食物发放站点。在前来领取食物的学生中，有80%和她一样，过去从未接受过此类食物援助。“新冠疫情以前，我有工作，能赚些零花钱。我教过西班牙语课，也帮企业做过问卷调研。疫情之后，找兼职的难度大多了。”罗拉说。

苏迈拉来自科特迪瓦，目前在巴黎第一大学读研二。课业之余，他还是一家大数据公司的实习生。苏迈拉笑着说：“我每个月的实习工资是1200欧元，扣除420欧元的房租及200至300欧元的固定开销后，余下的钱我会寄给父母，所以我就只能来站点领吃的了。虽然我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但我吃得比以前少多了。”联结协会的调查表明，超过半数的贫困生会为了省钱而每天少吃一两顿饭。

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的一项报告显示，若学生每周工作时长超过16小时，则课业会受到影响，甚至无法顺利毕业。然而对于一些学生而言，一份有报酬的工作才能帮助他们填饱肚子。

泰奥菲勒是一名社会学专业的学生。他父母的收入高于助学金申请标准，因此他只能通过打零工来赚取学费。泰奥菲勒在学院的餐吧中当服务生，每周工作时长约20小时。“我太累了，课程落下了不少，可能连考试都没有精力参加了。但我必须打工，不然就没钱上学了。”他说。

21岁的埃洛迪过去曾在里昂求学，新冠疫情期间不幸留级了两次，因而失去了助学金。2022年，她考入了雷恩大学，重新开启学业，并再一次申请到了助学金。开学后，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寻找住处。在此期间，她只能睡在自己的车上。埃洛迪的妈妈没有工作，全靠社会补助金生活。而埃洛迪却不能工作，否则妈妈很可能会失去领取补助金的资格。

埃洛迪患有遗传病及自闭症，助学金仅能让她维持最低的生活标准。“我每个月大约能收到590欧元。其中300欧元用于支付房租，100至170欧元支付医药费，每个月留给食物的预算只剩下30欧元左右。如果没有免费发放食物的慈善协会，我根本活不下去。”她说。

| 重量不重质 |

对于来到联结协会领取免费食物的贫困学生而言，“重量不重质”大概是他们的人生信条。97%的学生更看重食物的分量，而不在乎食物的质量。“我们的餐食往往带有水果与蔬菜。贫困学生没有钱，很难在饮食上营养均衡，所以我们会为他们提供苹果、胡萝卜、土豆、洋葱等蔬果。”站点的工作人员说。

“我已经变成素食主义者了。”罗拉笑着说，“因为没钱呀，肉类太贵了。为了能吃饱饭，我尽量不外出，也减少了很多娱乐活动。”

“联结协会的好处在于，来领餐的都是学生。”罗拉继续说道，“领取食物救济，这道心理上的坎儿不好过。”在来領餐的学生中，超过半数年龄都大于23岁。

阿西娅今年48岁，她既是一名阿尔及利亚的企业高管，也是一名在法国求学的数学系学生。“我在阿尔及利亚一家医药公司负责药物销售。孩子来法国上学，我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她说。在法国，阿西娅没有工作许可，于是决定重返校园，成为一名学生。“阿尔及利亚的医院经常会拖欠药款，我经常拿不到工资。收不到钱时，我就会来站点领些吃的。”阿西娅接着说。

| 引人深思的性别问题 |

联结协会的食物来源渠道多样。他们会前往巴黎市郊的汉吉斯食品批发市场回收食物，那里的食品批发商会将未能卖出的产品捐赠给协会。他们也会到大型企业的食堂回收食物。“今晚分发的是西班牙番茄冷汤，这是从医院食堂回收过来的。有的时候，我们会收到巴黎公共交通公司捐赠的餐食。大型文化活动的餐饮服务商也时常会给我们一些现成的餐盒。”联结协会的负责人说。

领取现成的餐食，还是领取需要烹饪的食材？这个问题似乎无关紧要。然而，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的调查显示，这个选择的背后存在着一个引人深思的性别问题。虽然贫困会无差别地影响所有人，但是前来站点领取免费食物的人群中，女性多于男性，占比为69%。此外，在派发现成餐食的站点，领餐的男性占大多数；而在派发需要烹饪的食材的站点，男性的数量则大幅降低。

联结协会在法兰西岛大区共设有20个站点，每个站点的领餐队伍都越来越长。在某个站点，一小时内便聚集了250名领餐的学生。“对企业来说，增设分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对我们协会来说正相反。然而在这场经济危机中，我们前往法国其他城市开设站点似乎势在必行……”餐食分发完毕后，埃米莉感叹道。

| 挨饿不好受 |

通货膨胀，物价高涨，学生们越来越捉襟见肘。据估计，法国约有20%的学生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即使获得了国家助学金及社会补助，贫困生仍难以维持生计。针对外国留学生的社会补助更是少得可怜。因此，越来越多的外国留学生出现在了食物发放站点。

来自瑞典的阿斯特丽德是一名经济系的大一学生。她住在一间九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每月花30个小时为房东照顾孩子，以此来抵免房租。

阿斯特丽德说：“我每个月的饮食预算大约是80欧元。来到巴黎上学，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在外求学总有许多困难。月底了，挨饿的感觉真不好受。可我知道，要是今天吃多了，明天就没东西吃了。”

25岁的亚力山德拉四年前从哥伦比亚来到法国，如今是一名文学专业的大二学生。她下定决心，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完求学之路。作为一名外国留学生，亚力山德拉不能申请助学金，也没有资格入住学生宿舍。她只能通过做保姆来赚取学费。

“我每个月大约能赚500欧元，但是光房租就要445欧元。除了房租，我每个月还要支付25欧元的交通费和13欧元的通讯费。到了月底几乎一分钱也不剩。”亚力山德拉说，“虽然我没什么钱，但是我很清楚，这是达成人生目标的必经之路。我是在为了自己的未来打拼。我经常这么鼓励自己，这样才能坚持下去。”

| 助学金改革 |

在法国南部城市里昂，除了救济站点会向学生发放免费的食物外，由当地的学生协会经营的杂货商店也会为贫困学生提供免费日用品。他们还会将部分商品以市场价格的10%向学生出售。

里昂的学生组织认为，现行的助学金制度不但有失公平，而且考虑得并不周全。政府应对助学金制度进行全面改革，同时应将助学金增长率与通货膨胀率挂钩。

里昂学生组织主席洛尔·莫兰说：“贫困学生承担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们不得不打工赚钱。然而，如果学生每周的工作时间超过12个小时，挂科的风险也将提升三倍。因此我们呼吁，政府应尽快改革助学金制度，让学生无需为柴米油盐发愁，能够专心学习。”

[编译自法国《生活》杂志、欧洲新闻网]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