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乡村精神世界
2023-04-07张俊平
◇张俊平
徐广慧2021年在鲁院读书的时候,我是她的班主任。接触得多了,渐渐觉出她性格上的两面性,为人谦逊低调,话也不多;可是一旦聊起文学,就是另一番样子了,不但滔滔不绝,眼睛里也泛出别样的神采。我至今还记得她在开学典礼上发言时的真诚与激动。我大略知道她曾经是一名教师,创作之路颇艰辛,然而成长很快,是河北青年作家中数得着的。可是对于她的作品,很惭愧,我至今也不能算得上熟悉,说得冠冕些,是班主任工作的琐碎,其实主要还是天性懒散,在貌似忙碌中将时光蹉跎了。倒是她的画作,多多少少吸引了我的注意,并且形成了大致的印象,农村生活为背景,妇女形象居多,显出朴拙生动的风格。
这次广慧找到我,希望我给她即将发表的小说《五月的村庄》写一篇评论,我虽然爽快答应了,心下却暗暗犯难。为这篇小说说上几句“好话”当然不难,何况广慧本身已是优秀的小说家;但是想到她对于文学的虔诚,对于文字的认真,我又生怕说得不准确,或是以偏概全,辜负了她的信任。于是只好要来她其他的作品,临时抱佛脚,只希望不至于说得太偏颇。
从《五月的村庄》到最近发表的《麦海》《小村剪影》《杠王》《青禾》等小说,一路读下来,我粗略感觉到徐广慧已经构筑起一个属于她个人的小说世界,并且形成了颇具辨识度的小说风格。换言之,她对于自己的写作有着难得的清醒和自觉,好比抖擞全部精神,朝一个方向用力,或者用一根针剜一口井,而非像有些作者那样追风逐月“赶时髦”。徐广慧用力的方向就是乡村叙事,或者说乡土题材小说。乡土小说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有着深厚的传统,那些我们耳熟能详、堪称经典的作品大半属于乡土题材,即便在个人化写作和城市文学渐趋热潮的当下,仍有不少作家倾情乡土,执着地书写属于中国农民的故事。在书写乡村方面,徐广慧有着先天的优势,“70后”的她在农村长大,耳闻目睹改革开放以来乡土中国的巨大变迁,对于这一变迁带给广大农民生活以及精神上的双重影响有着来自自身和他者的深切感知,这些足够真实的经验赋予她的小说地道的乡村质地。徐广慧的这类小说大多篇幅不长,即使中长篇幅的作品,在结构上也刻意淡化叙事的完整性,转而在散文化和场景化上下功夫,通过一个又一个细致描摹的生活场景,建立起人物的性格和内心世界,在这一点上,我以为她的小说和画作有着鲜明的一致性。
《五月的村庄》是典型的“徐氏风格”的小说。小说里的村庄是作者笔下有名的“来福村”,这个村子也是徐广慧多数小说的背景地,这不禁让我们想到福克纳,想到莫言,想到徐则臣,由此可见徐广慧写作上的远见和雄心。小说由四个看似互不相关的生活场景组成,在情节上几乎没有关联性,仅仅从《走亲戚》里我们知道这个村子是来福村,《买药》和《说话》里出现的“月峰”“月峰他娘”挑明了人物关系,也衔接起小说的整体性。《买药》的情节发生在一处乡村农药店,夏日的上午,一间小小店面,几个彼此相熟的村民,寥寥的人物对话,作者用简洁的语言描绘出真实可感的乡村生活图景,尤其对于农村生活细节的处理,如何种麦,如何除虫等,可以见出徐广慧扎实的体察功夫。在平淡琐碎的生活流里面,她用细腻的笔触深挖人物的内心世界,老李与老刘朴素的乡情,老李的丧子之痛,老刘对于老李不幸的同情,不动声色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走亲戚》同样如此,娘对于已故弟弟的深切怀念、对于办好“五周年”的执着,对作为小辈人的云香和麦香来说,从根本上缺少情感认同;在妗子家短暂的停留也透出日渐疏远的亲戚关系,当老辈人渐渐离去,曾经属于他们的人事终将化作青烟,消失在岁月和平凡中,而年轻一代仍将继续各自的生活。《遇见》以外来人马慧的视角审视当下普遍存在于广大农村中的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现象。老人将解决生活中某种困难的希望寄托在外来人马慧身上,而马慧不过是一个为了写作来村里采风的作家;马慧一厢情愿地要把为孩子拍的照片发给外地打工的父母,这份善意遭遇的却是孩子冷漠的态度:“老师,这有啥稀奇的,俺爸爸妈妈忙着哩。”《说话》则是以村里特殊人物圆圆的视角,用一种陌生化的方式,讨论农村老人关注的丧葬问题。火化还是土葬,对于几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是比天还大的事,在现代意识统摄之外,老人们自有属于自己关于生死问题的考量。
《五月的村庄》用冷静的笔调处理当下农村现实问题,不仅写出了农村生活的真实质地,更重要的是直指乡民内心和精神世界,表现他们的悲欢离合和生活关切,呈现农村农民生活的真实样态。作者用散文化的笔法和近乎白描的方式,真实客观地将来福村的生活片段曝于五月的日光之下,于冷峻中见温情,而且这种温情并非仅是同情,而是包含了理解、悲悯和感同身受的成分。在中国的广大农村,还有着众多的来福村,村里的“老刘”“老李”“月峰娘”们也正演绎着他们的喜乐悲欢,希望有更多作家像徐广慧一样,把眼光和情感投向他们,观照他们的精神世界,讲述属于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