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澂致张之洞信札考释
2023-04-07李文君
李文君
(故宫博物院 故宫学研究所,北京 100089)
吴大澂与张之洞均是晚清名臣,二人与两湖地区都有很深的渊源。新近发现的吴大澂致张之洞信札6通,均来自雅昌艺术网①本文所引6通信札,均来自雅昌艺术网。其中第3通、第4通的网址为: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70370243/;其余4通的网址为: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169181216/;下文不再一一注明信札出处。雅昌艺术网(网址: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169181216/)另有吴大澂在任广东巡抚期间(1887—1888年)写给两广总督张之洞的短札数通,因篇幅与内容关系,容另文再作考释。。这些信札内容相对完整,涉及两湖的诸多政务问题,还未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现以书写年代为序,将其整理,并进行简单考析,以惠学林。
一、寄信人与收信人
寄信人吴大澂(1835—1902年),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字止敬,号清卿,又号愙斋。同治七年(1868)进士,历任陕西甘肃学政、河南河北道、吉林三边帮办大臣、广东巡抚、河东河道总督等职。光绪十八年(1892)闰六月,出任湖南巡抚。甲午战争中,吴大澂主动请缨,带湘军北上辽南,对日作战失利后,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四月回长沙接任巡抚,半年之后,开缺回苏。吴大澂撰有多种金石学与古文字学著作,是晚清著名的金石学者。
收信人张之洞(1837—1909年),直隶(今河北)南皮人,字孝达,号香涛,谥文襄,同治二年(1863)进士,历官湖北与四川学政、山西巡抚、两广总督等职,长期担任湖广总督,大力兴办洋务,对两湖地区影响巨大。张之洞早年是清流派主力,后又成为洋务派重臣,撰有《輶轩语》《书目问答》等。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是对洋务派和早期改良派基本纲领的高度概括与总结,在中国近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吴大澂与张之洞的关系非常密切。首先,两人的仕宦履历颇为相似。二人均以科第起家,早年先后在翰林院供奉,都是清流派的重要人物,又先后外放学政,接着先后开府一方,升任封疆大吏。张之洞出任两广总督,吴大澂任广东巡抚,在广州同城共事;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之后,吴大澂亦出任湖南巡抚,又同在两湖地区供职。其次,两人的施政理念与政治见解亦相近。二人均热心洋务,吴大澂在东北创建吉林机器局,热衷引进西洋枪械;张之洞在湖北创建汉阳铁厂与枪炮厂。甲午战争中,湖南巡抚吴大澂请缨北上,湖广总督张之洞是其坚定的支持者,在士兵与军械上,给予了不少支援。另外,两人都嗜好金石碑帖之学。在京城任职时,二人经常与潘祖荫、王懿荣等人一起品鉴古物,考订金石,乐此不疲。不过,对吴大澂与张之洞的交往情形,学界关注并不多。李军先生的博士学位论文《吴大澂交游新证》,虽有吴氏与张之洞交往的部分内容,不过分散在全文各处,缺乏系统性,没有辟出专门的章节来论述,也没有专门强调本文所论述的吴大澂任湖南巡抚期间与张之洞的关系[1]。对吴大澂致张之洞的信札,顾廷龙先生在《吴愙斋年谱》一书中,曾引用曹纕蘅所藏吴大澂致张之洞信札,其中,作于湖南巡抚期间的有2通,均作于光绪十八年(1892),因年谱体例所限,引述内容较为简单[2]294-295。李文君的《吴大澂致张之洞信札简释》一文,考释了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吴大澂在湖南巡抚任内写给张之洞的4通信札[3]。朱万章的《吴大澂致张之洞信札辑佚》一文,释读了广东省博物馆所藏的吴大澂致张之洞信札3通,其中1通作于吴大澂为母守制期间,2通作于湖南巡抚任内[4]。除此而外,并无其他专门研究。
二、信札考释
从内容来看,这6通信札均作于光绪十八年至二十年(1892—1894)之间。此时,吴大澂在湖南巡抚任上,驻长沙;张之洞任湖广总督,驻武昌。从科名来论,张之洞是同治二年恩科进士,吴大澂是同治七年进士,张比吴早了两科,故吴大澂在信中以“老前辈”称呼张之洞,又因吴大澂第五女许给张之洞次子张仁颋,故又在“老前辈”之后,加了“亲家”的称呼。从地位来论,湖南巡抚归湖广总督节制,故在信尾,吴大澂以“侍大澂”来自称,并以“勋安”(平安地建功立业)来祝福张之洞。吴大澂做事认真,对信札之事颇为慎重,每通信札都留下了详细的月份与日期落款,这就为考释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在对信札考释的过程中,为醒目起见,根据内容,给每通信札拟了小标题。
(一)裁撤长夫,转发电报
孝达老前辈亲家大人阁下:十一日手复一缄,未知何日达览。昨晚接汉口转递户部来电,询问续裁长夫银两。裁至十八年,已提存若干;十九年起,已遵旨留湘矣。兹有复电密码一纸,敬乞阅后饬电户部为感。岳州釐局子口税毕,商人不复以土货冒充洋货,大约湘商皆知釐,不能允其弊自犯。敬请勋安,侍大澂顿首。冬月十四日。
此信作于光绪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主要谈裁撤长夫之事。随信所附信封一枚,有文字云:“制台张大人勋启,五百里排递。十一月二十日到”,则可知此信从十四日写毕,用五百里排递的加急方式从长沙送到武昌,历时6天。长夫,指湘军为做好后勤供给,长期征用的做杂役的民夫。光绪十八年九月初九日,上任不久的吴大澂在所上奏折中谈到:随着西北战事的平息,湘军大量裁撤,随营的长夫亦分两批遣散。光绪十一年(1885)十一月,第一批裁撤各营长夫五成,每年可节约支出二万七千两,此经费上交中央,划归神机营使用;光绪十三年(1887)十一月,第二批裁撤(续裁)剩余的一千三百四十余名长夫,每年可节约饷银二万九千余两,亦上交中央。经湖南方面申请,因裁撤长夫上交中央的结余饷银,到光绪十八年截止。从光绪十九年(1893)开始,将第二批裁撤(续裁)长夫的结余银两留在湖南,用于重新雇募长夫。每名长夫的口粮银只须二两一钱,就足可使被裁的湘勇或长夫糊口,免得这些人因失业被裹挟进哥老会中,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5]436。吴大澂在光绪十八年九月上折请示裁撤长夫善后问题,此信作于十一月十四日,也谈长夫饷银,则可知此信应作于光绪十八年。
至于“接汉口转递户部来电”之事,因长沙当时还没有电报,与北京的电报往来,需经汉口的江汉关转达。吴大澂就长夫银两留湘一事,拟好回复户部的电报,请张之洞审阅后,经江汉关电报局发送给户部。
岳州釐局,指岳州(今岳阳)釐金局,是从汉口江汉关海关进入湖南的第一座釐金局。子口税,指洋货经销内地或土货出口国外,除在海关完纳5%的关税外,另须在内地所经的第一座税关交缴2.5%的子口税,子口税的收入,亦归海关所有。若商人以土货冒充进口的洋货,在进入湖南销售之前,须在岳州釐金局缴纳子口税。通过子口税这一措施,保证了国家的税收,有效杜绝了商人以土货充洋货的现象,减少了因贸易而产生的中外纠纷,维护了社会的稳定。
(二)澧州教案善后事宜
电总署一稿呈览,乞改正代为电发。馀俟明日答拜后再行奉闻。敬上孝达老前辈亲家大人,侍大澂顿首。初二日。
(密)北京总署鉴:顷与德领事言明,俟澧案办结,再往游历澧州教堂。大澂与约三年后再议,虽未应允,事机可缓。大澂肃。江。(八月初三日,□□发)(四十七字,敬乞代发)
此信作于光绪十九年八月初二日,主要是就处理澧州教案善后之事,请张之洞修改后转电报给北京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总署)。这也充分说明在处理涉外“教案”方面,吴大澂与张之洞的理念相近,那就是从大局出发,维护社会稳定。澧州下辖石门等五县,位于湖南西北部,“毗连鄂境,濒临湖汊,素为匪徒出没之区,最为难治”[7]432。在吴大澂出任湖南巡抚之前的光绪十七年(1891),受湖南宁乡人周汉在长沙刷刻反洋教书籍与图画的影响[8],在澧州界溪桥罗马天主堂附近出现了反洋揭帖[9]640。光绪十九年,德国兼瑞典、挪威驻汉口副领事丁乙尼(Thyen Johannes)[9]652-655以此为借口,要到澧州游历,现场考察当地教堂情况。吴大澂用三年之期作缓兵之计,将其稳住,并就此事向总理衙门汇报。
(三)预备太后万寿盛典
孝达老前辈亲家大人阁下:前泐一函,覆陈提镇津贴之议,当邀鉴及。接奉大咨,知铁厂规模大备,为中国自强根本,识时务者,无不敬佩荩猷,欣慰欣忭。明年庆典,各省报效点缀景物之需,迭接总署来电及北洋奏稿,似援成案,每省报效三万之数,势难核减(旧章:事竣后,每省发还银一万两)。即照乾隆间发还一万之例,须实备二万两。湘省提镇断难摊派,司道所捐无几,鄙人力不能独任。因与同寅公商,仍在外销项下先行筹垫,分年扣清。一面援案奏闻。想鄂中亦同此为难,未知尊意如何筹集也。又接家信,述及南洋及江浙预备祝嘏礼物,约二九十八之数。南北两省似须约会丰俭适中。敝藏有古玉、古铜、古瓷各器,酌配十馀件,却不费事。惟绸缎须先期定织,尊处约用几匹,何色何样,乞示知为感。手泐敬请勋安,侍大澂顿首。冬月廿四日。
《峿台》三铭及题《中兴颂》后诗,呈一笑。
接谭敬甫中丞来咨,知有赴蜀查办事件之命,抚篆由我公兼摄,未知敬翁已启程否?想日内勋躬益形劳勚,念甚,念甚。再贺荣釐,侍大澂再拜。
十八日阅抚标三营及练军二百,操今日可毕。(信尾钤朱文“吴湖帆珍藏印”)
此信作于光绪十九年十一月廿四日,主要谈次年慈禧太后六旬万寿庆典须报效的银两与礼物。随信所附信封一枚,文字云:“湖广制台兼署湖北抚台张大人勋启,外石刻一封,五百里排递。十一月卅日到”。铁厂,即汉阳铁厂。光绪十五年(1889),热心洋务的张之洞从两广总督调任湖广总督,并在主管海军衙门的醇亲王奕譞的支持下,将在两广总督任上订购的炼钢厂设备移至汉阳开办,这就是汉阳铁厂。对张之洞大兴洋务的举措,理念相近的吴大澂给予了全力支持。汉阳铁厂规模大,所需经费多,吴大澂曾几次代张之洞向户部尚书翁同龢写信,请求户部给予经费支持[10]30-31。
光绪二十年(1894)为慈禧太后六旬万寿,援照乾隆二十六年(1761)为崇庆皇太后祝贺七旬万寿的旧例,每省由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布政使、按察使等官员集体筹银三万两,交给内务府,以备在禁城内外“添设地段,点缀景物”之需[10]531-532。据光绪二十年正月十六日的统计,需报效银两的湖南提镇官员主要有巡抚吴大澂、提督娄云庆、镇篁镇总兵周瑞龙、永州镇总兵贾起胜、绥靖镇总兵陈海鹏、岳州镇总兵张捷书、布政使何枢、按察使王廉等人[12]43。光绪二十年三月二十日,吴大澂将湖南官员报效的两万两,交由协同庆与百川通商号,限期五月二十日之前汇解到京。其余一万两,等陆续扣齐凑足,另行汇解[11]685。当然,各地报效的银两名义上是诸位大员众筹,实际上还是出自国库,如湖南就是先在“外销项下先行筹垫”。银两之外,还需准备贺寿礼物。同为湖广总督的辖区,湖南、湖北两省的礼物不应差距过大。吴大澂从家信中得知江苏与浙江官员准备寿礼的情况后,准备发挥自己的特长,将自己收藏的古物拿出一部分来,充作湘、鄂两省的寿礼,并就此征求张之洞的意见。
《峿台》三铭,浯溪是一条小河,在永州府祁阳县南汇入湘江。明陆容《菽园杂记》卷六记载:“浯溪、峿台、亭,皆在今永州府祁阳县治南五里。唐元结次山爱其胜异,遂家其处。命名制字,皆始于结。字从水、从山、从广,皆曰吾者,旌吾独有也。”[13]因浯溪有颜真卿书元结撰《大唐中兴颂》及米芾、黄庭坚等人的书法刻石,成为文学与书法胜地。光绪十九年三月三十日,巡阅湘南营伍的吴大澂过此,雨中游浯溪,读《中兴颂》,和山谷老人诗韵,作七言古体诗一首[14]106。“并仿元次山浯溪、峿台、亭三铭,拟以篆书,勒之石”[2]302。吴氏的题刻,今天也已成为浯溪名胜的一部分。吴氏将《峿台》三铭及自己的《中兴颂》和诗的拓片寄给同有金石之好的张之洞,请其品鉴。
谭敬甫中丞,指湖北巡抚谭继洵。光绪十九年十月二十日,因“四川吏治蠧蚀污浊”,朝廷下旨令谭继洵“驰驿前往四川确切查办,据实具奏”。在谭继洵赴四川期间,“湖北巡抚著张之洞兼署”[15]。光绪二十年(1894)二月二十八日,谭继洵回到武昌,张之洞向其交卸兼署的湖北巡抚篆务[16]383。
本年,吴大澂共有四次阅操。第一次,正月廿七日到三月初九日,吴大澂赴常德、辰州、沅州、凤凰,主要检阅了湘西常德府、永顺府、辰州府、沅州府、澧州、靖州、永绥厅、乾州厅、凤凰厅等处的营伍[17]688-689;第二次,从三月十八日到四月初八日,吴大澂赴衡州与永州,主要检阅了衡州府、宝庆府、郴州府、永州府、桂阳州的军队[17]693-694;第三次,从四月十八日至四月二十五日,主要在长沙检阅了“抚标左右两营,长沙协营、练军营”驻防长沙的“亲军前后营暨卫队营”,从岳州调来的“振字营”三营[17]698;第四次,从十一月十八日至二十日,主要检阅了长沙的“抚标左右两营及长沙协营城守官兵共计一千五百二十八员”,及练军和驻防省城长沙的“亲军前后营与亲军卫队”的冬操[17]729。信中所言,即是第四次检阅。抚标,巡抚的直属部队,当时的营伍有(总)督标、(巡)抚标、提(督)标,镇标(各军镇)、协标等。练军,指为维持地方治安,吴大澂到湖南后,添练亲军二营,新右营驻衡州,由饶恭寿负责;护卫营驻湘乡、邵阳交界之处,由李洪斌统带[18]。
(四)商剿武冈“会匪”
孝达老前辈亲家大人阁下:日前叠布两缄,一为维持茶市,一为调营剿匪,谅均见及。昨接宝庆庄守初六日所发一禀:武冈会匪裹胁至三四千人,抄抢各团局旧存枪械、囤积粮米,有攻扑州城之谣,情形甚为猖獗;郡城防勇无多,已与绅士魏午庄方伯商练团勇六百人,以资防守等语。邵阳孙令所禀略同。大澂窃谓:新练之勇,器械未齐,只可驻守郡城,断不宜轻率前进。因与余镇商调益阳驻扎颜武林所带防勇三哨,多带后门快枪,由余镇督率前往,相机剿办。计十五以前,饶丞、刘高照必可先后抵宝。此次匪党谅必抗拒,不能不予痛惩。然一经开仗,乌合之众伤亡必多,诚恐邵阳、溆浦各处会匪闻风响应,再得振字营三哨互为犄角,当不难一鼓歼擒。昨又飞札刘镇福兴,酌派毅安营数哨,由溆浦一路会剿(正月初旬,刘镇来省,先嘱派营赴溆浦会拿会匪),并以附闻。除由公牍咨达外,手泐布告,敬请勋安。侍大澂顿首。二月十三日辰刻。
外电盛道、聂道二稿,乞饬发。
再,吴凯所购湖州桑秧到汉,已派长庆轮船接运回湘。如粤桑续到,湘轮或未抵汉,乞尊处饬派小轮船转运来湘,望关照恽道为感。因日内外洋购炮已到,亟须运回,又运岳州振字营军火,用轮甚繁也。粤桑因先试办,所购无多,大约轮船可装,无须另雇船只。(信尾钤朱文“吴湖帆珍藏印”)
此信作于光绪二十年二月十三日,主要讲平定武冈州哥老会之事。维持茶市,指在湖南设立茶叶督销局。随着外商进入茶市,湖南茶商与茶农损失巨大。吴大澂通过书信与张之洞协商,准备筹款在汉口设立官办的湘茶督销局,收购湖南茶叶,设立分销处,行销海外,与外商竞争。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吴大澂正式就设立湘茶督销局一事向朝廷具折奏陈[2]307-310,后因总理衙门的反对,最终未能落实。此信即作于吴大澂上奏朝廷之前。会匪是清政府对哥老会成员的蔑称。湖南山区本就地瘠民贫,加上政府的捐税繁重,不少人无以为生,加入哥老会,啸聚山野,一些被裁撤的湘勇也被裹挟其中,对地方治安形成巨大隐患。各处哥老会中,以宝庆府武冈州势力最盛。武冈的哥老会,大体分为四股,一股以谌北海为首,一股以张堃堂、张桂仔父子为首,一股以王贞元为首,一股以王仰(又名王亮)为首[19]599。吴大澂集中全省的优势兵力,很快将武冈的哥老会平定。庄守,指庄予桢①朱保炯、谢沛霖主编的《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下册,第2821页)将庄予桢误写为庄子桢。,字幹霖,山东莒州人,同治二年进士,当时任宝庆知府。邵阳孙令,指孙儒卿,字彦臣,号让泉,山东平度人,同治七年进士,吴大澂的会试同年,曾署理过溆浦与湘潭的知县,任过善化(今属长沙)知县[7]796。邵阳是宝庆府首县,孙儒卿当时以善化县知县的身份署理邵阳县篆务,协助吴大澂查办哥老会[20]833。魏午庄,指魏光焘,湖南邵阳(今属隆回)人,以军功起家,曾任新疆布政使,当时在籍居住。武冈“会匪”叛乱时,在籍绅士,前新疆布政使魏光焘“商之府县,赶练保安二营,以记名提督郑连拔为统带,专为防守府城而设”[21]。余镇,指余虎恩,字华南,号勋臣,湖南平江人,时为振字营统领,记名提督,驻扎岳州,曾任陕安镇总兵。颜武林,总兵衔,曾统领振字营前营[19]517,后因驻守辰州(治今怀化沅陵县)时,保护英国传教士步绍祖、罗国全不力,被革职定罪[22]267。饶丞,指饶恭寿,字文卿,候选同知衔,曾在曾国荃、彭玉麟营中办理文案,经吴大澂举荐,出任新练亲军右营统带[23]。刘高照,曾任吴大澂亲军后营拣发都司,平定哥老会后,以游击尽先补用,并加参将衔[19]566-567。刘福兴,湖南衡阳人,花翎总兵,刚勇巴图鲁[24],当时统带毅安中、左、右三营,分驻辰、永(今永州)、沅(今芷江)、靖(今靖州)及乾(今属吉首)、凤(今凤凰)、永(今花垣)、晃(今新晃)各府厅[25]。后门快枪,指恰乞开斯(Hotchkiss)后膛快枪。因湖南“多用来复枪,后膛快枪甚少。风气未开,急宜加意操防”[17]693。吴大澂离京到湖南赴任,路经天津时,向直隶总督李鸿章借拨恰乞开斯枪一百杆。到长沙后,吴大澂又派陈允颐赴上海向洋行订购美国呍啫士得厂所造恰乞开斯后膛快枪一千杆,枪子一百万颗,订购德国克鹿卜厂所造新式过山田鸡小炮十尊,炮弹三百颗[5]437,共用湘平银55 285.469两[26],用于装备湖南军队。光绪十九年四月,吴大澂就此上奏说:“自去冬至今日,督该弁勇操习后门快枪,数月以来,颇有明效。俟后门洋枪购到,分拨各营,认真演练,半年以后,必可一律改观。”[17]698盛道,指盛宣怀,吴大澂的结义兄弟,当时任直隶津海关道,驻天津;聂道,指聂缉椝,当时任苏松太道,兼管江海关,驻上海。
从光绪十六年起,张之洞已开始从浙江购买桑苗与桑子,改良湖北的桑树,推广养蚕技术[27]84-85。吴大澂到任之后,受张之洞影响,也在长沙设立桑蚕局。除了继续从浙江引进桑蚕外,还从自己曾任职的广州引进相关技术。光绪十九年正月初七日,吴大澂致电广州知府张曾敭,托购桑葚、蚕子[2]297。湖南的所购物品,都需经汉口中转,吴大澂担心蚕桑误了农时,故请张之洞予以照拂。恽道,指恽祖翼,字叔谋,号松云,一作菘畇,江苏阳湖(今常州)人,同治三年(1864)举人,与吴大澂为乡试同年,光绪十八年十二月,经张之洞保举,从湖北督粮道转任汉黄德道,兼管江汉关监督及各国通商事务[27]77-78。
(五)商讨贺折格式
孝达老前辈亲家大人阁下:前交陈道、周道带去两缄,计均鉴及。八月内应贺慈圣上徽号折,是否写“皇太后天喜,皇上天喜”,抑用四、六贺折?尊处如尚未定,可否电询南北洋,免致参差不一,候示再行拜发。革员张铭京控一案,闻公奏交台端查办。但道原被诬控,近又添砌情迹,想在明鉴之中,一览而知其捏造也。手泐敬请勋安,侍大澂顿首。六月廿一日。
昨日但道面禀会讯情形,嘱其具一说帖,以备省览。
前日湘帆轮船回省,略述枪炮厂失慎情形,未悉其详,闻之极为系念,想与炼铁厂毫无关涉。修理机器一切工程,所费尚不钜否?事事无成,忽生波折,款本不裕,又费荩筹,何好事之多磨折耶!尚乞宽怀,勿过焦虑,是所叩谒。侍又启。
此信作于光绪二十年六月廿一日,主要商讨太后上徽号恭贺奏折的格式。信中提到汉阳铁厂内的枪炮厂发生火灾,这场火灾发生于光绪二十年六月初十日,则可知此信作于稍后的光绪二十年六月廿一日。陈道,指陈允颐,江苏武进(今属常州)人,同治十二年(1873)举人,曾以候选同知的身份随团出使过日本与朝鲜,当时以盐运使衔任湖南试用道,负责督运漕粮,采购军火等[20]708。光绪二十三年(1897),升任浙江温处道。周道,指湖南候补道周麟图,号啸仙,光绪十九年六月,吴大澂曾举荐其署理盐法长宝道[20]83-84,光绪二十年六月,又举荐其赴京,交吏部带领引见[20]853-854,并代表湖南省进京筹办慈禧太后六十万寿点景事宜[22]638。在六月十二日致表弟汪鸣銮的信中,吴大澂还专程托时任工部左侍郎的汪鸣銮对周麟图给予关照:“兹派周道麟图(号啸仙)进京,随同办理点景事宜,望指示一切为感。”[28]24十二月二十五日,湖南点景委员,候补道周麟图由京回到长沙[29]。
本年为慈禧太后六旬万寿,按惯例,逢皇太后整寿,须上徽号以示隆祝。八月十五日,光绪帝给慈禧太后恭上徽号曰“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12]420。太后新上徽号,督抚等有资格专折奏事的臣工须上折祝贺,相比张之洞与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等人,吴大澂的资历甚浅,担心贺折的格式不符合程式,故致函咨询。在本年五月廿五日致张之洞的信札中,吴大澂就提及贺折问题:“贺折想可不用四六,是否用‘天喜’二字,二十后当拜发。”[3]34
湘帆轮,湖南官船名,管带江玉怀,光绪十八年九月,在从上海开赴长沙途中,曾为吴大澂到苏州托带古物[6]106。枪炮厂失慎,指光绪二十年六月初十日黎明,在汉阳铁厂厂区内的枪厂因日照屋瓦高温,引燃洋木油松材质的梁柱,引发火灾。不过,当时枪厂还未正式投产,火灾也得到及时控制,灾后应修整的机器及零件仅占二成左右,损失并不大。枪厂之外,同在一处的炮厂、炮架厂、炮弹厂、枪弹厂并未受到火灾波及[16]386-387。
但道,指但湘良,号少村,湖北蒲圻人,以军功起家,曾两次署理湖南辰永沅靖道[20]29-30,光绪十九年四月,经吴大澂保举,署理湖南督粮道[7]865。光绪二十年五月,但湘良将吴大澂批注的胡林翼之父胡达源的《弟子箴言》五百余条,刊刻成书[2]310。张铭为湖南候补知县,光绪十七年曾奉时任湖南巡抚张煦之命,处理永州府东安县席宝田后人与唐家的纠纷,因措施不当,被革职。张铭遂进京赴督察院控告,朝廷命署理湖广总督的湖北巡抚谭继洵处理此事。因此案牵涉到但湘良,光绪二十一年(1895)九月,“湖南粮储道但湘良暂行解任,调鄂备质”[30]。吴大澂认为张铭以“革员”身份“赴京捏控”,是“意在拖累,情同无赖”[28]27。
(六)筹办子女婚事
再,苏卿入学,可喜可贺。吴例,应由岳家制送蓝衫。兹拟变通,酌备微礼数色,交陈道赴鄂之便带,即乞哂存。承示选择吉期,以十月二十七日最好。届时当嘱舍弟舍侄来湘,伴送赴鄂。闻星海太史在尊处阅卷,再邀菘畇同年同作□人何如?恭备颂册,他省如无此举,可否罢论。一切册式,未易得当也。手复,再请台安。侍大澂又顿首。
此信作于光绪二十年,主要谈为子女完婚事宜。此信为正式信札的附文,信札主体部分不存。光绪十三年(1887)底,在广东巡抚任内,吴大澂将第五女①吴大澂共有一子六女,夫人陆氏生一子四女,妾陈氏生二女。因吴大澂子女一起排行,此第五女实为吴氏的第四个女儿。除长女及子吴本孝早殇外,陆夫人所出的次女嫁嘉定廖寿丰子廖世荫,三女嫁吴县潘遵祁子潘睦先,四女即张仁颋之妻;妾陈氏所出的五女吴本娴,嫁项城袁世凯子袁克定,六女吴本静,嫁吴江费延釐之子费树蔚。许给时任两广总督张之洞次子张仁颋(苏卿),二人正式结为儿女亲家[6]93。光绪十八年吴大澂被任命为湖南巡抚时,曾就“督臣张之洞系属姻亲,应否回避”一事上专折请旨,朝廷命其毋庸回避[31]。吴大澂的第五女生于同治十三年(1874)十月二十八日[2]93,张仁颋生于同治十年(1871)四月[16]39,此时考中生员,入泮进学。按惯例,童生考中秀才后,脱去白衣,换上蓝袍(俗称蓝衫、襕衫),以示不再是白身之人[32]。 吴大澂托赴武昌公干的道台陈允颐带礼物祝贺张仁颋,并与张之洞约定于当年十月二十七日为二人完婚。婚礼时,准备请弟弟吴大衡、侄子吴本善到长沙,将女儿护送到武昌。武昌方面,请张之洞的幕员梁鼎芬(星海)与自己的同年汉黄德道恽祖翼(菘畇)作为媒人,代替自己操持。因甲午战争的爆发,吴大澂北上督师,张之洞接替刘坤一,赴江宁署理两江总督,张仁颋的婚礼虽于十月十二日在武昌八旗会馆照常举办[16]395,但吴大澂与张之洞二人重任在肩,已无暇顾及儿女婚姻之事了。长沙方面,吴大澂只是委托族弟吴大蕴(洁卿)代自己主持出聘仪式[2]316。武昌方面,原拟的冰人梁鼎芬,也随张之洞同赴江宁[33],未能主持婚礼。
对此信的写作时间,可从吴大澂致其兄长吴大根的家书中推断。光绪十九年三月十五日,吴大澂在家书中说:“小女吉期尚未诹定,达公来书,约在明年春,亦未便过催,制备衣服,稍可从容。”[6]108同年十一月十六日的家书说:“张宅吉期尚未诹定,小婿回津应试,县考已得案首,明春院试入泮后,当即到鄂完姻也。”[6]116可见直到光绪十九年底,因张仁颋回原籍天津府参加由顺天学政主持的院试,婚期尚未择定。光绪二十年正月廿三日家书云:“近接南皮尚书信,拟择吉期于八、九月间,仍须送女至鄂。”[6]118可知到光绪二十年正月廿三日之前,还未最后择定吉期。由此可知此信应作于光绪二十年正月廿三日之后,七月廿六日启程北上对日作战之前。
最后再补充一句,吴女很不幸,在光绪二十一年九月二十日,新婿张仁颋在江宁两江总督署因溺水意外身亡[16]456,此时距二人结婚还不到一年。以致吴大澂在《送五女归武昌》一诗中说:“半载夫妻了一生,还家姊妹倍多情。终朝相对无言语,梦里时闻饮泣声。”[14]141
余论
因吴、张二人关系亲密,且多次通力合作,故在吴大澂写给张之洞的信札中,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和盘托出,没有保留,这就使这些信札的史料价值凸显出来。如第三札中,对慈禧太后的万寿节花费,“每省报效三万之数,势难核减”“湘省提镇断难摊派”“想鄂中亦同此为难”几句,用“势难”“断难”“为难”三词,把疆臣对筹备三万两祝寿银的“无奈”很好地表达出来。这种涉嫌对皇太后万寿节颇有微词的表述,若非面对相知之人,心思缜密如吴大澂者,断不会如此轻率落笔。又如第五札在汉阳枪厂火灾之后对张之洞的安慰语:“事事无成,忽生波折,款本不裕,又费荩筹,何好事之多磨折耶!”对张之洞顶着守旧派的舆论压力,费尽心思多方筹集款项,不遗余力创办洋务工厂的行为,吴大澂给予了充分的理解。
总的看来,新发现的吴大澂致张之洞信札,除能反映两湖地区的政情民风之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湖南巡抚吴大澂与湖广总督张之洞二人在施政理念与治理措施上的影响与互动。这些信札在研究晚清的督抚关系、上层士大夫的社会生活与心理活动等方面,也有一定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