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漂海录》所载明代大运河常州府段人文景观及驿递系统*

2023-04-06薛欣欣

江苏地方志 2023年1期
关键词:锡山州府驿站

◎薛欣欣

(常州大学周有光文学院,江苏常州213159)

朝鲜成宗时代的文臣崔溥(1454—1504),在成宗十九年(明弘治元年,1488)乘船归家奔父丧之际,遭遇风浪而漂流至中国台州府海岸。此后崔溥一行在各地官员的护送下沿京杭大运河北上抵达北京,朝见皇帝并作短暂的休整之后,最终经辽东陆路返回朝鲜。归国之后的崔溥应成宗之命,将在中国的见闻用中文日记体的形式记录下来,即为《漂海录》。因为乘船以行且迫于时间的约束无暇登岸观览,故而与其他同类的运河文献相比,《漂海录》更关注于举目所及的人文景观,尤其对大运河沿线城镇的驿递设施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具体就崔溥等人在常州府的游踪而言,所提及的古迹名胜不在少数,对各类驿递设施的列举亦颇为详尽,这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明代中期常州府的驿递体系和河运概貌,无疑具有重要的学术参考价值。

明弘治元年时的常州府辖武进、无锡、江阴、宜兴、靖江共5县。除大运河未经过的江阴县和宜兴县、靖江县,崔溥等人当时在常州府境内的水路行程,主要为无锡县和武进县。从时间上来看,崔溥一行于弘治元年二月十八日自苏州抵达锡山驿,其时已至四更,当夜便留宿于驿。十九日进入常州府城,且当日夜间并无停泊休整,次日经丹阳而继续北上。如此算来,崔溥在常州府境内所度过的时间,总计约有两夜一天。《漂海录》仅用300余字记录了在常州府的见闻,共涉及少司寇第、进士坊、剑井、进士牌楼以及奔牛大坝等在内的古迹7处,桥梁约20座,此外多为官署所设机构,计有望亭(《漂海录》误作“望高”)、高桥巡检司共2处,未具名的递运所1处,锡山驿和毗陵驿共2处驿站,以及藩葑铺、洛社铺、横林镇铺、戚墅铺4处急递铺(崔溥还记录有十里铺,或为十里亭之讹)。这些地点基本上串联起崔溥的行船路线,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其对运河沿岸的关注点之所在。

一、崔溥行经常州府的基本路线

统观《漂海录》,可见崔溥对运河旅程的记述大多以行政区域作为分界线,依据这一行文特点,我们不妨将其在常州府的行程分为无锡县和武进县两部分来讨论。崔溥先是在锡山驿留宿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便启程前行。崔溥还提到接受无锡知县的馈赠,然而“忘其姓名”,考〔正德〕《常州府志续集》可知,当时的无锡知县为荣华:“字躬实,蓝田人,由进士成化二十三年任。公勤有为,升监察御史。”[1]17荣华主政无锡期间曾修缮无锡县城并开辟了三面水关:“无锡县城国初缮治,岁久颓圮殆尽,弘治初知县荣华伐石修建南、北、西三面水关。”[1]9崔溥一行过建渡桥之后,即进入无锡县治之中,而后又依次经过建虹桥、都宪门、少司寇第、亿丰桥、进士坊,直至锡山脚下。此后继续向北行进:“自锡山过十里铺、高桥巡检司、藩葑铺、洛社铺、石渎桥、横林镇铺、横林桥、戚墅铺、兴明桥至剑井。”[2]傍晚时分,经过个雁铺大桥、采菱桥、进士牌楼以及3座不具名的大桥,到达武进县地界常州府治所在地。值得注意的是,崔溥所记载的这些地名,大多在明清时期的无锡方志中找到可与对应者,唯“个雁铺”不知所云为何。韩国学者朴元熇在校注《漂海录》此段文字时也指出,“个雁”似为“丁堰”之讹误。

高丽大学藏铜活字印本《漂海录》书影(转引自倪毅《漂海闻见——15世纪朝鲜儒士崔溥眼中的江南》)

相对于无锡县境内途经地点的详细记录,《漂海录》对武进县境内路过地点的记载则要少得多。考虑到行船时间,崔溥等人到达常州府地界时已是傍晚时分,在武进县的行程是在夜色笼罩下进行,视线不佳,加之旅途劳顿,自然难以与白天记录的细致程度相比。弘治初年的常州府城有4个水关,分别为:东水关、西水关、北水关和小西水关。崔溥一行从东水关入城,先是经过了七八座虹桥,水行十余里后抵达毗陵驿,并稍作停泊休息。此后,崔溥又笼统地记录了所经过的递运所、沛河桥和奔牛大坝,并写道“牵舟上岸,才渡坝限,日曙矣”。至此,崔溥众人已连续行船一日一夜,他们在常州府的旅行也基本结束。

虽然受到种种条件的限制,导致崔溥对武进县内夜行路线的记载较为简略,但我们仍然可以借助文献资料的佐证,进一步勾勒补充沿途的诸多信息。清光绪五年(1879)编修的《武进阳湖县志》记录了京杭运河自北向南顺流而下途经镇江府和常州府的若干地点,其中也包括武进县至无锡县一段:“自镇江府丹阳县吕城入武进安西乡,东会孟渎至奔牛闸,由闸分为南北转河二,又东会得胜新河,东会洞子河,过海子口至龙嘴,会南运河,又东过广化门南,又东过德安门南,入阳湖孝仁乡,会龙游河新河,北过文成坝,东会采菱港,又东会三山港,过横林东至五牧,入无锡县界。”[3]将这一路线反过来看,即为自无锡县至武进县的运河航程,可以在极大程度上补充崔溥记录的缺失。

二、沿岸人文古迹及其在后世的演变

得益于天然密布的河湖水网,有明一朝的常州府是全国闻名的鱼米之乡,《明一统志》评价常州优越的区位优势:“三江之雄润,五湖之腴表,冈阜相属,林麓郁然。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大江横其北,太湖处其东。北抵江淮,东连海道,山长水远,气秀地灵。土厚水深,山泽清旷。”[4]2地理环境的优渥必然带动经济的良性发展,而经济的持续向好又会促进文化事业的不断繁荣,这也正是无锡县与武进县能够成为江南文化重镇的根本原因。从宏观角度来说,作为深受中华传统文化濡染的朝鲜知识分子,崔溥对无锡和武进两地的历史掌故可谓了然于心,他在进入无锡县治之时指出“县即古句吴太伯所都”,而他对常州府也不乏相应的良好印象:“府即延陵郡吴季子采邑,湖山之美,亭台之设,自古称道。”从微观角度来说,据崔溥自述,他在常州府范围内看到了进士坊、锡山、剑井、进士牌楼、奔牛大坝等具有标志性的沿河景观,结合地方志等相关文献的记载,我们一方面可以具体定位并复原这些人文景观,另一方面亦可考察其在后世的演变历程,展示运河沿线人文古迹的历史兴替。

明清时期的江南人才辈出,举进士者多至难以枚举。爬梳相关材料,可知崔溥所提到的进士坊和进士牌楼,与之最为符合的当为设在无锡县亿丰仓西的杨璿进士坊:“进士坊六。一在亿丰仓西,正统八年知县项伾为杨璿立。”杨璿为正统四年(1439)进士,授户部主事,累迁山西右参政,后又进陕西右布政使、户部侍郎、右副都御使等职。〔康熙〕《无锡县志》载其“性耿介,交不苟合事,必求其是,不择利害为趋舍。家素富而自处甚约,作义阡以葬死无归者。”[5]6杨璿的仕宦经历和行事风格,带有浓郁的地域色彩,是无锡县乃至整个江南地区传统诗文家族的一个缩影。而崔溥所见到的锡山,更是象征着无锡地脉的神圣所在:“锡山在县西五里,惠山之支陇也。无锡诸山西自闾江蜿蜒相属,以至九龙之东,其脉中伏始更起,为是山形势既豁,诸水环之,县城斯在,以其为县之地脉所由结,故论者谓为主。山形家亦言:‘众山皆高,则低者为主也。’”[5]1需要指出的是,锡山不仅仅是天成的自然景观,更是蕴含了丰富人文气象的文化景观。各个朝代描写锡山的诗文多不胜举,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锡山驿不仅是旅客官员的止息之所,还承载了文化交流的功能。行驿人员在驿站留下了丰富的诗文,或抒发旅途劳顿之苦,或观景怀古,或唱和前人驿壁诗文,或对当地风土民俗及百姓居业有感而发。”[6]从这一意义来说,将锡山视为无锡县的文化符号亦不为过。

崔溥所经过的洛社铺,其实也有一处古迹,即王羲之别墅,又称王右军庄,在无锡县西北三十里洛社镇,《风土记》记述其设立的缘起颇具神异色彩:“晋王右军别墅,隋时一夕云气布集,闻众喧闹如市声,潜窥之状如皆鬼神,因立镇市。”乡人还附会有二池分别名为涤砚、观鹅,皆取材于王羲之擅书法、喜爱鹅的典故,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地富有的人文底蕴。紧接着崔溥在《漂海录》中提到了剑井,同样是常州府内的一处古迹名胜:“(剑)井在东岸,作屋以覆,即瑞气升腾之地。”结合同时期《大明一统志》的记载:“剑井,在府城东南二十里,亦名小井,《风土记》葛仙翁驻马处。郡人将有拜枢相、擢大魁者,是井辄先一岁有瑞气氤氲累日,邑宰陆元光尝立石纪其异。”[4]7可见崔溥的记录虽稍显简略粗糙,但已经交待了剑井作为名胜的神奇之处,不难推测应是来自同行官员的介绍。如此说来,崔溥的沿河北上便不只是单纯的例行公事,显然也附带了一定的文化交流功能,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漂海录》才能保留大量明朝中期地方风俗的珍贵资料。

崔溥在常州府范围内所记录的最后一处人文景观,即为奔牛大坝(《漂海录》误作“牛奔大坝”),这是一座在江南地区的运河航线中拥有极高声望的堤坝,其名称的来历甚至要追溯到汉代:“在武进县西三十里。《旧志》汉时有金牛出茅山奔至此,故名。宋苏轼诗‘卧看古堰横奔牛’。”[4]8奔牛大坝前身为奔牛闸,后修复为大坝,承担起调节运河水位高低的功能:“明洪武初闸废,更为坝。天顺甲戌巡抚都御史建议修复下闸,成化戊子巡抚都御史邢宥、知府卓天锡复议修上闸,并以坝官领之,盖丹阳练湖之水分流南北,北出京口,南下奔牛,每岁冬月,京口、奔牛两闸皆闭,所以蓄水济漕也。”[7]更重要的是,奔牛大坝又不仅仅是造福一地的水利设施,其背后同样承载着厚重的文化积淀。且不说宋代苏轼、陆游等文学名家为当时称为“四大名镇”之一的奔牛而留下的诗文篇章,也不谈乾隆皇帝南巡驻跸奔牛的盛况,单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五渎”“八景”,已足以展现这一古镇的文化风采,只可惜大多数景致在清代便已渐渐消亡,只能令人空留回想。

三、大运河常州府段的驿递系统

崔溥一行在常州府经过了锡山驿、毗陵驿2处驿站和1处未具名的递运所,此外还有藩葑铺、洛社铺、横林镇铺、戚墅铺4处急递铺,无形中为读者展示出驿站—递运所—急递铺的三级运输系统,通过对这些驿递站点的考察分析,可以进一步揭示明代常州府水路运输业的发达状况。

就驿站而言,作为重要的驿递机构,其历史起源较早,发展至明朝,主要承担着递送使客、奉旨差遣、飞报军情、转运军需、运输饷银等任务。驿站一般设有驿馆,可以供应外国使节以及公差官员的食宿:“锡山驿,在南门外,宋以前有太平、南门、北门三驿,元置洛社、新安水马站各一所,设提领各一员,国朝洪武初站废,置无锡驿于今地,九年改今名。宣德七年知县唐泰安展基增建。”[8]毗陵驿的人员设置与锡山驿相似,据学者考证,“该驿最早设于西晋,宋代改置驿馆于天禧桥畔,枕漕渠以通荆溪,元置水马站。洪武初年重建,设驿丞管理。”[9]

递运所是官方于水路交通要道设置的运输机构,主要负责官方物资尤其是粮物的传递。常州府位于南粮北运的关键节点,专设递运所,加快转运速度。然而这一制度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却并非设想的那么顺利:“明代创设递运所,意在专司物资运输,但在实际运行中,驿站与递运所的职能区分逐渐模糊,驿、递分离的制度设计被打破。”[10]随着现实情况的变迁,至嘉靖、万历年间,大量江南地区的递运所被并入驿站或直接裁撤,很难再见到二者同在的现象。崔溥《漂海录》对常州府同时设置驿站和递运所的记载,正反映了明朝政府对于全国运输体系的初步规划,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就急递铺而言,同样早在宋代便已出现,最初是为了传递军事公文而设置的快递机构。及至元代,逐渐兼送日常政府公文,虽不具有招待食宿的功能,但仍是仅次于驿站的一个重要机构。明代将这一制度继承并加以发扬,主要依靠人力步行接递各级官员的日常公文,密布于各府州县之间。结合〔弘治〕《重修无锡县志》的文字和县域图可知,出无锡县城北水关沿运河向西北延伸至武进县城,会依次经过包括五里亭、藩葑、洛社、五牧(《漂海录》中没有提到五牧)在内的4座急递铺。武进县内也有多座急递铺,且每铺皆配备专职人员:“东塘戚墅铺在戚墅堰,东接横林铺,西接丁堰铺,计程俱十里,兵十人。东塘横林铺在横林镇,东接无锡县五牧铺,西接戚墅铺,计程俱十里,兵十人。”虽然在崔溥的记载中,仅仅提及路过了无锡县内的藩葑铺、洛社铺以及武进县内的横林镇铺和戚墅铺共4座急递铺,但仍能借此窥见当时常州府境内急递铺林立的盛况。从职能方面来看,急递铺专送紧急的政府公文,对速度的要求较高,这就与驿站和递运所在差异中形成了一种互补,共同构建了明朝中期的驿递系统。

四、结语

带着方志的研究视角审视《漂海录》,会发现其在记述运河及沿岸城镇的过程中,保留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唯有将其置于同时代以及后世同类的方志中加以参照比较,才能进一步查漏补缺,显示出其真正的学术价值。

猜你喜欢

锡山州府驿站
休闲驿站
休闲驿站
休闲驿站
休闲驿站
聚焦“根魂梦” 写好锡山“侨”文章
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
从州府到乡村 这里走出过云南大学的首任校长辉煌之后的寂寥 云龙宝丰村
曹議金東征甘州回鶻史事證補——浙敦114號《肅州府主致沙州令公書狀》譯釋
康熙辛卯本《池州府志》的编纂特点与文献价值
齐鲁书风万陈锡山书法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