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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进城的新生代农民家庭半城市化的动力、实现机制及风险

2023-04-06班涛张茸

青年探索 2023年1期
关键词:新生代城市化家庭

■ 班涛 张茸

一、问题提出与文献综述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增进民生福祉,提高人民生活品质。在乡村振兴与共同富裕的战略背景下,如何推进城市化进程,提高人口城市化的水平与质量,成为我国社会治理的基本问题。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城镇常住人口已超过9亿,占总人口比重的63.89%。近十年来,我国城镇化率每年提高1.421%,预计到2035年,我国城镇化率将达到75%至80%,新增近4亿城镇居民。城市化发展的根本目标是要实现“人的城市化”[1],即能在城市体面生活与开展家庭再生产。进城的农民家庭主体大多以年轻人为主,可称之为新生代农民家庭,他们以何种路径进城,其城镇化形态的成本大小及其对家庭产生的影响等问题值得深入分析。

在农民城市化的研究视角上,学界主要形成了政府、市场与家庭三种进路。从政府视角出发的研究除了强调在户籍制度、社会保障制度与公共资源分配上所形成的城乡二元结构之外,教育城市化备受社会关注。教育城市化在县域城市尤为明显,其逻辑是县级政府加大对县城学校的硬件投资,并从乡村调配师资,优秀师资与生源从乡村向城镇的单向度流动,造成城乡教育差距加大[2]。地方政府推动的教育城市化在实际运行中导致了城乡教育资源的二元格局,将优势教育资源向城市倾斜,通过与学区政策捆绑倒逼农民家庭进城,以此拉动地方房地产市场发展以获得土地财政[3]。政府视角凸显出宏观资源调配对农民家庭决策的影响,更为强调的是农民家庭的被动性。市场视角则意在凸显出市场区位条件对农民家庭城市化的影响,由于距离市场机会越近,越具有区位优势条件,农民家庭实现完全城市化的机会就越大,且在城市就近务工让家庭的完整性得以保持;相反,距离市场机会越远,区位条件劣势则越大,家庭成员也更趋于分离,前者主要分布在工业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后者则广布于中西部农业型地区[4]。不同于政府与市场从外部视角对农民城市化进行理解,家庭进路则是从内部展开分析,家庭视角强调的是家庭能动性与自主性,以阶层流动与现代城市生活方式为内容的发展型目标构成了家庭进城意愿,家庭内部代际合力与资源积累构成了家庭的进城能力,基于此可以进一步对不同区域农民城市化进行比较[5-6]。

上述三种研究视角均各有偏重,政府视角偏重于宏观制度结构对农民城市化的形塑,市场视角则强调区位条件的影响,但这两种外生视角更多将农民家庭视为被动的,家庭视角则凸显农民家庭的能动性与自主性,但这三种视角都容易陷入因强调某一维度而忽略其他维度的困局。基于此,本文欲从家庭主体视角对农民城市化问题进行分析,主体视角是以农民家庭为主体,客观看待其内外环境,包括外部制度结构与内部家庭条件。由于农民家庭进城主体是年轻人,因此本文的研究对象为“80后”“90后”新生代农民家庭。在研究方法上本研究属于质性研究,通过运用半结构的深度访谈法对学生、家长、老师、班主任、校长、县教育局进行访谈。在调研中,从市场区位看,处于劣势区位条件的普通农业型地区占大多数且具有普遍性;从教育资源分配与流动来看,农民家庭城市化的关键特征是教育进城的普遍化。在家庭主体视角的基础上,本文一方面借鉴了学界对农民城市化路径的分析,另一方面借鉴了学界对家庭劳动体制的概括,其是相对于完整型而言的,强调的是家庭成员劳动场域的分离[7]。

本文对教育进城下的新生代农民家庭城市化问题的分析来自于近年来笔者对湖北、江西、安徽、湖南等地的田野调研,其中主要运用的是对湖北省孝感市X县的经验资料。X县属于普通中西部农业型地区,截至2019年底,X县的常住人口的城镇化率达到58.3%。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X县常住人口为483367人。全县共有中学31所,小学61所,其中规模最大的是位于新城区东部的某实验学校,由政府投资4.87亿元,历时三年建成,属于九年一贯制公立学校,共有59个班。目前县政府还规划在县城南部与东部再各建一所公办中学。除了公立学校之外,X县还有几所民办学校,其中办学质量最好的一所普通高中升学率与重点高中升学率每年均在全县排名前三。无论是公立学校还是民办学校,在学校周边都聚集着众多进城陪读家庭,他们有的选择买房,有的只能选择租房,其中母亲进城陪读占大多数。

二、新生代农民教育城市化的动因

不同地区的人们对城市化的态度各有差异,对于东部经济发达地区的人们而言,进城更多是基于内在对现代城市生活的追求。但对于中西部地区而言,城市化更多是由地方政府推动的,地方政府常用的策略即是将优势公共资源向城市集聚,尤其是教育资源,因而这一城市化模式被称为教育城市化。教育城市化之所以得到农民家庭的响应在于受到社会竞争与下行式家庭主义的影响,一方面是外在的面子压力,另一方面是出于内在的对下一代教育的重视,两项因素叠加共同推动了新生代农民家庭以将孩子送到城里接受教育与在城里进行陪读为表现的城市化进程。

1.获得优质教育资源

地方政府推动的教育城市化的主要途径是兴办学校,包括政府投资的公立学校与借助社会资本兴建民办学校两种。由X县政府投资数亿兴建的清溪学校是典型例子,该校成功推动新城区的发展,并带动了周边的商品房市场蓬勃发展。为了顺利推动新城区的发展,地方政府需要确保新建学校的教学质量,因此师资力量成为关键影响因素。该县教育局从城区与乡村学校抽调选派有经验的骨干老师到这所新建的学校,打造优秀的师资队伍和管理队伍。与优秀的师资流动相匹配的是优秀生源的流入,优秀生源的流动往往受到师资流动的影响,“学生与家长选择跟着老师走”,因而新学校能够在短时间内将教学质量提上来从而形成知名度。民办学校在获得优秀师资与生源上则是用经济手段这一更为直接的方式,给老师以高薪,对优秀学生给予奖学金,以此提升办学质量,确保自身的口碑占据优势地位。县城的公办与民办学校的发展所依赖的优秀师资很大程度上都是靠从乡村引入,所吸纳的都是乡村教师队伍中的骨干力量。这对乡村教育生态造成很大影响,乡村的学校常常陷入只能招录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而待他们成为有经验的老师之后又将流失的困境,从而导致乡村教师队伍质量下降,优秀师资的流失又会进一步加剧生源的流失,最终带来乡村教育的衰败。乡村教育的衰落直接让新生代农民家庭为了获得不差或相对优质的教育资源而不得不进城。

2.熟人社会竞争

地方政府推动的教育城市化之所以能得到家长的响应从外在因素上看则是受到熟人社会竞争的影响。不少家长都提到之所以将孩子送到城里接受教育,是因为“别人能将自己孩子送到城里,为什么我不可以”,由此家长之间产生比较与竞争,让孩子到城里读书成为农民家庭竞争的标的,背后指向的是面子与社会地位。家长间的社会竞争其基础是熟人社会场域,即相互间比较的对象是与自己熟悉的亲戚、邻村或同村的熟人,“不想比别人差”成为大家一致的心态[8]。熟人社会竞争的加剧与村民间的经济分化有关,务工经济兴起后,个体因自身资源禀赋与市场机遇不同而在市场结构中占据不同位置,村民间的经济条件有了差别,少数人通过做生意、承包工程与开工厂而成为经济能人,而大部分则是普通务工群体。那些经济条件好的有能力将孩子送到城里读书,其行为就会对其他家庭形成示范作用。基于面子,虽然在经济上有压力,但其他普通家庭仍会积极跟随。除与同村的相比较,村民还会与自己的亲戚比较竞争,特别是那些孩子考上大学而走出农村的家庭与其他还在村的家庭便会形成比较,这种比较事实上就是阶层间的比较。如镇上一位村民的表姐考上大学后在上海工作并组建家庭。暑假的时候,这位村民带着孩子去找表姐玩,自己的孩子在参观科技馆时因为不认识八大行星而闹了笑话,而表姐家的孩子博学多识,这让这位村民深受触动,引发了他对自己孩子教育的担忧。

3.下行式家庭主义

地方政府主导的教育城市化能奏效在内因上则是中国家庭“一切为了孩子”的下行式家庭主义[9]。以孩子为中心要求家庭围着孩子转,这意味着在教育上首先要重视对孩子的经济投入,包括将孩子送到城里读书,给孩子补课,报兴趣班等。一些孩子没能考上好高中的家庭为了让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不惜通过借贷来缴纳昂贵的择校费。除了较高的经济投入之外,对下一代教育的重视还体现在人力的投入上,大多数家庭选择由母亲进城陪读,为的是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照料。新生代农民家庭之所以愿意为下一代教育作出投入与牺牲,与我们的家庭伦理紧密相关,很多父母都谈到“倘若不这样,就会感觉对孩子有亏欠,以后也会受到孩子的埋怨”,“对孩子竭尽所能地付出是父母应尽的责任”,在此家庭伦理下家庭资源都集中向下输出,家庭分工也以孩子为中心进行安排。除了家庭伦理的影响之外,农村里的家长普遍有着外出务工的经历,他们深刻体会到文凭在现代社会中的重要性,同时市场经济愈加成熟、竞争愈发激烈,体力劳动型岗位逐步减少,在他们看来让下一代多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因此他们对下一代教育更加重视。

三、新生代农民教育城市化的逻辑

新生代农民家庭通过教育进城的方式实现城市化,有部分农民家庭为了下一代教育在城里买房并陪读,还有不少家庭则是选择进城租房陪读,无论是买房陪读还是租房陪读都意味着家庭内部形成了相应的分工秩序以及产生较高的经济成本。较高的经济成本便催生出男性外出务工的拆分型家庭再生产模式,这些形态从城市化实现层次上都与完全城市化距离尚远,因此将新生代农民家庭城市化的逻辑称之为拆分型半城市化。

1.流动化生活模式

新生代农民家庭教育进城包含将孩子送到城里读书与陪读两个路径,为了陪孩子读书一部分家庭选择在城里买房,这属于家庭经济能力相对较强的,然而不少家庭尚不具备在城里买房的能力,因此只能选择租房。虽然规定是依照片区就近入学,但现实中农民家庭通过社会关系在不买房的情况下仍能将孩子送到城里读书。无论是买房还是租房,大多数农民家庭都会为了更好地照顾与教育孩子而选择陪读,其中母亲陪读居多,由此在孩子接受教育期间,家庭的生活重心转移到城市场域,日常生活与家庭再生产都在城里展开。虽然生活在城,但与完全城市化所要求的在城市体面生活定居的高层次标准,新生代农民家庭的城市化还相距甚远,因而属于半城市化样态。半城市化意味着还没达到人的城市化,只是物理上的生活空间在城,因而呈现出过渡性特征。半城市化还表现在这种城市化是流动的不稳定的,尤其是租房家庭,即在孩子接受教育这段时间虽然家庭主要生活在城,但后续的发展方向是不确定的,在城里留下来抑或返乡都有可能,流动的生活模式作为一种策略缓解了农民家庭经济紧张与孩子学业发展之间的矛盾。

从城市化层级来看,通过教育进城的新生代农民家庭主要在县城这一层次,半城市化意味着新生代农民家庭生活层次与完全城市化存在差距。虽然一部分家庭在城里买了房,但在日常生活与下一代教育投入上尚有较大差异,不少家长都表达出“育儿贵”和“育儿难”的无奈[10]。对于给孩子报兴趣班和补习班,不少访谈对象反映孩子想报以及家长也希望能给孩子报,但考虑到费用只得暂缓或再三考虑后尽量少报。在日常生活上,不少通过教育进城的新生代农民家庭在孩子的吃穿用度上更多讲求的是实惠实用,家长在自己身上的花费上则是能省尽省。那些进城租房陪读的家庭则距离完全城市化更远,这一部分家庭还要面临租房费用的压力,为了降低开支,他们多选择租住在老旧小区,在日常生活上也是精打细算。完全城市化的典型代表是中产家庭,中产家庭给孩子报兴趣班与补习班相对自如很多,在闲暇时间会带孩子去游乐场或到郊外游玩,在孩子的穿衣打扮上有一定的品牌意识,教育进城的农民家庭则很少带孩子去需要开销的地方,更多是逛逛超市或免费的公园。

2.拆分型劳动秩序

教育进城的新生代农民家庭不仅为了让下一代在城里读书而投入高昂的经济成本,还会为此投入人力资本,因此在密集的经济与人力资源投入下形塑出拆分型劳动秩序,即一方面是以夫妻为基础的劳动分工,其中生产劳动交由男性负责,家庭照料劳动交由女性承担;另一方面在空间场域上夫妻常处于分离状态,由于中西部县域工业、服务业普遍欠发达,就业机会有限,为了获取更高的收入,男性会选择到东部沿海务工或去本省的省会城市务工,而女性则到县城里陪读。从从事的职业类型看,男性主要选择在工厂流水线或是到工地上工作。为了提高收入,他们不惜在计件工资制度下通过延长劳动时间或者是从事带有安全风险且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工作,无论是哪一种其劳动强度都很高。而家庭中的女性承担的照料劳动也不轻松,女性不但要照顾孩子的起居饮食,而且还要负责孩子的教育,她们要督促孩子写作业,同时还要关注与引导孩子的性格与行为习惯,当孩子的学习成绩下滑与行为习惯出现偏差时她们要及时制定解决问题的措施。此外现代教育与社会都对母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少进城陪读的受访母亲都觉得力不从心、应接不暇。

新生代农民家庭普遍选择了用夫妻分工替代之前的代际分工,其考虑在于虽然代际分工有助于家庭经济资源积累,但隔代抚育不利于下一代的成长。新的夫妻分工模式与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相同,传统的男外女内是模糊的且层次是停留在保障生存层面,现在的夫妻分工主要是基于对下一代的抚育与教养的重视,因此男女所各自承担的角色专业性及其要求更高。夫妻分工的拆分型劳动秩序在家庭劳动力的最优化配置以获取经济收入上不及代际分工,女性退出就业市场回到家庭意味着男性成为家庭经济来源的主体,这在新生代农民家庭教育进城所带来的对家庭资源投入密度要求更高的情况下使他们所承载的压力倍增。

3.无限度代际接力

由于新生代农民家庭教育进城对家庭资源的投入密度要求高,因此需要在家庭内部对家庭资源进行积聚以在资源流向上集中向下输出,这就涉及到多代间的关系,由此形塑出多代间的接力秩序。具体言之,多代包含祖父代、父代、子代与孙辈四代,其中年轻夫妻与孙辈构成的核心家庭是整个大家庭的重心,他们的生活场域主要在城,父代与祖父代生活场域主要在农村,但各自承担的角色有差异。高龄的祖父代在有生活自理能力的情况下通过与土地及熟人社会相结合进行自养,当其患病以及进入到不能自理阶段后由下一代供养。处于中间的父代既要对上履行赡养义务,还要对下进行扶持——资源的输入,为此他们会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种田、打零工,打零工主要是在县域范围的建筑工地做些小工或做装修,他们通过负担自己的赡养费用以此减轻子代向上反馈的压力进而间接减轻子代负担。多代间通过祖父代与父代的自养以及父代延长劳动时间增加收入进行接力以支撑子代小家庭的教育进城,这一方面实现了家庭资源流向的高度积聚,另一方面拓展了家庭积累水平,因此多代间的接力事实上即是自上而下地对子代小家庭的支持,这体现了新生代农民家庭应对教育进城的内部化机制。

四、新生代农民教育城市化的风险

对新生代农民教育城市化风险的理解可以从个体、核心家庭与大家庭几个层次以及家庭与自我、家庭秩序、家庭关系几个层面来理解,具体而言其风险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1.母职牺牲

教育进城的内涵不仅是子代进城读书,还包括家庭中的女性进城陪读,由此女性的生活重心不得不转移到家庭照料劳动上。在现代科学教养观念的渗透下推动育儿照料劳动日趋精细化,由此女性所投入的时间、精力与资源愈益密集。精细化的照料体现在日常生活起居中,还包含对孩子的学业表现与性格心理的密切关注,陪读女性一天的生活安排多是做饭、买菜、接送孩子、辅导作业,围绕孩子转。精细化的照料让女性无暇顾及自己的社交生活,她们有限的空闲时间多通过刷抖音与看电视度过。女性承担的照料劳动除了时间投入之外,她们还承担着较大精神压力。大多数孩子在青春期会经历叛逆期,这个时候如果缺乏父母及时有效的引导,后续将会产生很多问题;而当孩子在学业成绩上持续下滑时这些陪读的女性就会陷入焦虑,这些都可能将女性拖进压力的漩涡中而让她们精神处于紧绷中,这是很多女性坦言其很想与男性交换角色的深层次原因。女性的压力需要一定的社会支持网络来承载,而原来承载此项功能的乡村熟人社会中的关系网络,随着她们流动到城里进入到陌生的城市社会而断裂。这就需要她们建构新的社会关系网络,但由于她们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孩子身上因此无暇也缺乏渠道建构,由此这些女性的精神压力如何化解就成为社会问题。不少女性的应对策略是通过地缘关系降低建构关系网络的成本,实现情感的宣泄。

照料劳动的精细化意味着对进城女性的母职提出了更高要求,但年轻女性经历过外出求学务工,她们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对自我也有追求,但过于密集化的照料劳动将她们深深地拖进母职实践中,她们其实心有不甘。当女性遵从一切为了孩子、以孩子为中心的伦理后意味着她们要做出自我牺牲,但这种牺牲对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的新女性而言是有张力的,她们想追求的是家庭与自我发展的平衡而不是完全投入到家庭的漩涡中,但如何找到平衡却缺乏支持的体系与范例。对于年轻女性而言,她们的意义与归属与传统女性有区别,后者的价值归属是依附性的,即遵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逻辑[11],现在的年轻女性虽然接受以下一代为重的家庭伦理,但并不意味着是通过对下一代的抚育培养定位自己的价值与意义,她们有着自我的追求。自我的追求需要经济、时间等条件,但女性退出就业市场承担照料劳动侵蚀了这些条件,这导致女性自我意义的无处安放。

2.高压下的小孩

在“一切为了孩子”的话语体系下家庭资源与人力资源向孩子密集浇灌,让孩子并不轻松,新生代农民家庭密集的教育投入意味着家长对下一代成才的预期也水涨船高。虽然大部分家长会强调不会给孩子太大压力,但对孩子的高期待在日常互动交流中都会流露出来,那些经济压力更大的租房陪读家庭更是如此。当家长仅以结果为导向,面对孩子考试成绩不理想时便会忍不住大声责骂甚至打骂,这不仅会恶化亲子关系,更会让孩子陷入心理压抑的状态。一位受访的初中生在谈到不是很愿意见到自己的父亲的原因时提到,“每次父亲来就是直接问成绩”,对其生活方面一点都不关心,当成绩下降时父亲就会责骂。一位小学生的经历更是让人伤感,父母给他的感觉就是给他报各种补习班,关注他的成绩远远多于其他方面,这让他感觉不到父母对他的爱,他有时会想是不是自己离家出走了父母才会想到关心自己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家长的行为与期望会投射到孩子身上,让他们具备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他们会主动找老师问成绩问排名,同学间的竞争性面向也会增强,成绩好的与成绩差的孩子大多不会在一起玩,一些孩子为了能够超越同学而主动要求多补课,甚至小学生都会反复琢磨自己以后的出路。

3.家庭分工秩序张力

教育进城下形成的夫妻拆分型分工是存在张力的,原因在于女性承担的照料劳动价值未得到男性的充分认可,在不少男性看来照料劳动远不如自己生产劳动那么辛苦,因而就更谈不上理解女性所承受的精神压力。由于女性承担的照料劳动不被认可,导致大部分女性需要男性的情感支持时很难得到男性的回应,因而女性不得不默默承受。而大部分农村男性观念陈旧,认为教育与教养孩子是母亲的责任,因此他们即使有闲暇时间也宁愿玩手机与打牌,这让女性感觉家庭教育中父亲的角色是缺位的,而且其玩手机等行为对子女教育还起到反面作用,由此夫妻间的争吵增多。此外,女性的照料劳动由于不直接产生经济价值,她们与孩子在城市的生活开支都需要男性负担,当开销较多的时候就会引起男性的不满,为家庭矛盾埋下伏笔。其次,张力还在于女性要背负下一代成绩不理想的责任。当孩子学习成绩下降或因玩手机耽误学习、被老师投诉时,男性会认为是女性的失职。最终若孩子未能考上理想的高中和大学时,夫妻关系就会更加紧张,进而引发夫妻间的争吵,争吵到一定程度就可能引发夫妻关系的崩解,小家庭即宣告解体。

4.祖辈养老压力

教育进城要求新生代农民家庭有与之相应的资源投入,从子代小家庭内部看在女性劳动不产生直接经济价值的情况下,男性成为家庭经济的支柱,但受制于他们的受教育程度,他们只能通过从事劳动密集型职业获取收入。单纯依靠子代所积累的资源毕竟有限,无法支撑起孙辈教育进城的开支,由此父代与祖父代便被卷入接力。祖父代减轻下一代负担的方式是延长自养时间以降低下一代的赡养负担,父代则是作为低龄老人通过延长劳动时间,减轻子代赡养压力,而且还向子代提供代际支持。然而从家庭各代所处的地位看,祖父代与父代都属于被牺牲的。虽然祖父代与父代在有自理能力时可以低成本地自养,但这种自养是脆弱的,当他们生病时就会陷入困境,因此他们普遍提到“不敢生病,大病小看与小病不看”。除了不敢生病之外,为了节省开支,老年人在生活上会精打细算,一位老人谈到“买鸡蛋时就会在价格低时多囤一些,尽量自己种菜而不买菜”。

当老年人生活不能自理时祖父代与父代都会很为难,祖父代知道自己的孩子还要打工贴补下一代,而对于父代而言,知道自己的子女为了孙辈难以抽身来照顾自己,因此对瘫痪在床之后的生活他们不敢去想象,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老年人的困境还体现在代际间居住空间的分离,特别是子代与父代分离在城与乡两个场域,这不仅让子代对父代的生活照料成为问题,而且情感慰藉也会弱化,平时的情感互动交流不多,这让老年人的生活容易产生孤独感,他们很希望子女能多回家看望,把孙辈带给他们看一下,但却很难实现。他们的子女很忙,忙于挣钱与照顾孩子。虽然有部分家庭在城里买了房,但局促的空间以及陌生的城市使得老年人难以适应,更多选择留在农村。

五、结论与讨论

教育对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有着基础性、战略性的重要作用,所以对于县域教育的优化调整刻不容缓。在乡村振兴战略的背景下,未来县域教育治理应从强化乡校模式、贯彻城乡教育均衡、切实落实“双减”政策、发展家庭教育等方面入手,为新生代农民家庭教育城市化道路松绑解压,协助新生代农民高水平城市化目标的实现。

1.集中资源强化乡校

新生代农民家庭教育进城的原动力就是受到地方政府主导的教育城市化影响,教育城市化推动优秀师资生源向城市流动,从而造成城乡教育资源的失衡,这对城乡教育发展都是不利的。为避免农民家庭盲目进城,关键在于强化乡校模式,主要优化方向应是对乡村学校布局适度集中,对分散的乡村学校要整合,集中资源打造乡镇学校以此提升乡镇学校教学质量,使得乡镇学校发挥其特有的教学作用[12]。相较于村庄,乡镇作为集镇所在地,区位条件更占优势,人口也要比村庄更集中,再加上国家近些年持续的对乡村道路条件的优化,大大便捷了人们的通勤上学,因此乡镇学校有能力扩大其辐射范围。乡校模式的作用发挥关键还在于师资队伍,其一方面通过整合乡村内部资源,另一方面需要保障乡镇学校教师队伍的相对稳定,避免城区学校对乡村学校师资的过度攫取。此外,提升乡镇学校的办学质量还要强化对教师队伍的管理,有必要实施“县管校聘”政策,让老师有危机感,倘若老师在某一片区没有学校愿意接纳,则要跟班学习,以此对老师进行逆向淘汰。

2.贯彻落实城乡教育均衡发展

就目前教育城市化的发展现状而言,城乡教育资源依然分化严重,对乡村教育而言,城区学校的发展是以牺牲乡村教育为代价的,其对优秀师资的抽调引发优秀生源的流失,最终带来乡村教育的衰败,乡村学校趋于空心化。所以贯彻落实城乡教育均衡发展对于县域教育政策优化调整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对此政府首先要重视教育管理体制的改革,合理分配城乡教育资源,调整城区“大班制”教学、乡村“小班制”教学现状,促使生源在城乡之间分散流动,使得乡村教育获得合理发挥空间。其次,应优化教学制度体系,不能仅以学校的升学率来评价学校的优劣,应当建立科学化的评价体系指标,将重点放置在教育培养的质量而不是数量上。此外还应严格限制班级教学人数,避免形成“大班制”教学降低教学质量。最后就是要改善城乡师资分配问题,政府需要提高对乡村教学条件的支持和加大对乡村教师的物质补贴与精神嘉奖以保留更多乡村优秀教师资源,同时也应加强城乡教师资源流动,促使城乡教育资源均衡化。

3.落实“双减”政策

家校对孩子的高投入导致孩子生活在高压状态下,过于繁重的课业任务逐渐使得孩子的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无法负荷的压力。要想将减负政策落实到位,学校教育策略的制定是重中之重,学校需要全面调整教学策略,改变教学观念。对于学生的课后作业、考核办法及健康管理都需要进行科学合理的设置,尤其应该对学生的身体及精神健康状态给予及时关注和训练,做到“减负”不减质量。同时也需要加大对社会面中的培训机构的规范设置,重点筛查其安全隐患、培训资质及收费标准,避免出现违规办学问题。对于孩子的减负问题,其父母的教育模式占据最为重要的地位,所以落实减负政策的核心是需要加强正确教育观念宣传,转变“分数至上”的教育观念和减缓教育“起跑线”压力,避免为孩子增加过于繁重的课外培训辅导,要确保孩子科学合理的作息,对其手机使用进行合理管控,加强家校沟通协商,确保孩子可以有足够时间进行身体锻炼、兴趣培养,以培养孩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健康成长为目标。

4.发展家庭教育

家庭教育本应由家庭成员共同承担,但现实中很多时候都落到母亲一方身上。发展家庭教育,即男性应增加对家庭内部事务的参与,包括承担家务劳动、育儿与亲子陪伴,这不仅能分担女性的照料压力,而且还能增进男性对女性的理解由此增强夫妻间的亲密信任,让核心家庭成为情感共同体,从而为家庭成员提供支持与保护。此外父职的参与能与母职形成合力,对下一代的教育与教养也有积极作用,可减轻孩子身上背负的压力,为下一代成长提供更好的家庭环境。目前很多农村家长都意识到仅依靠传统的教养方式很难奏效,现在孩子的成长环境与生活经历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加上社会竞争日趋激烈,孩子身上背负的压力也很大,因此他们尤其需要通过夫妻间的协作配合形成有效的教养模式,即父职与母职共同配合形成合力,形成父母双方共同参与的家庭教育模式[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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