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

汪 皛

选择权在徐末手上。

一周之前，她还只是把来到M34-D3当做一次普通的星际旅行。从没有想过，她现在会陷入救眼前这座城市还是救母星DM506的两难局面。

因为太过于靠近地心，受到磁场干扰，徐末的全息时空手表一直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她索性摘掉全身上下的高科技装备，专注眼前。

地心就在眼前。宛如一颗跳动的、巨大的人类心脏。

地心周围是绵延不断的乳白色的液体——数量多到足以将她杀死的纯水。

来到这颗星球以后的所有回忆蜂拥而出，徐末闭上了眼睛，伸出了手。

一周前，DM506星球的绝密实验室内。

“紧张吗？”机器人助手为徐末戴上特质面罩，通过助手胸口的扩音设备，徐末可以清楚地听到拥有实验室最高权限的M博士的声音。尽管他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但他的全息影像通过机器人助手双眼的镭射屏投射在徐末面前，栩栩如生。

M博士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光看外表最多不超过四十岁。外界传言，他是从更高维的星球被罚到DM506来的，也有说是他主动要求降维来这里帮助星球提升能量的。

徐末只知道，他是全民票选中赢得绝密实验室的唯一人选，也是星球统治者最贴心的伙伴之一。

面对M博士的问话，徐末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眨了眨眼睛，朝面罩呼了一口气。特质的纳米玻璃材料没有给水蒸气一丝机会，仍然光亮如新。

“调皮。”M博士的声音里含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徐末却轻松不起来。

在被选中进行任务前，她只是一名普通的星球记录者，和她从事同样工作的同僚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如果说有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因为过于勤奋，她的足迹几乎遍布了DM506。

不仅如此，徐末在毕业那年赶上了星际福利，获得了星际驾驶证。

这意味着，只要有一辆可以正常驾驶的星际穿越车，徐末可以去银河系的任何一个地方。前提是，那边和DM506建立了正常外交。

“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血压正常、体温正常、循环正常。”机器人助手用机械又冰冷的声音播报着徐末的身体状况。

“看来你的状态不错。”M博士调侃道，“提前预祝你任务成功。”

“谢谢。”徐末说了进入实验室后的第一句话。

下一秒，无数道细碎的黑光合成一道漆黑的光柱直指徐末所在的驾驶舱。绝望、恐惧、失落、愤怒、悲伤、压抑……无数种悲观的情绪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逼迫得徐末几乎无法呼吸，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体直直地下沉，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等徐末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和之前的不一样了——比目光更先聚焦的是她的触感，徐末裸露在空气中的部分皮肤起了细密的红色疹子，还一阵阵发痒，这是只有空气湿度过大时才会有的反应。

这里是密度和湿度都和母星不一样的星球——M34-D3。

M34-D3是徐末母星DM506在宇宙的投射，类似这样的投射，漫漫银河中，还有兆亿个。选中这颗星球的理由很简单，它不仅仅是DM506的投射，更是它的镜像。

也就是说，M34-D3上面的一切和DM506都是相反的。

打开驾驶舱，徐末踉跄地走了几步，这里的引力和DM506截然不同，她的脚像是被绑上了铅块，行走得十分艰难。

好在，走了一阵，徐末很快适应了。驾驶舱指定的降落地点是围绕地心来的，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片城市废墟，如果仔细辨认，勉强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有着宏伟的规划和精湛的设计。高耸入云的大楼，多边形银色外立面，让徐末恍惚间以为跳跃到了母星的另外一片区域，然而，爬满窗槛的绿色植物和摇摇欲坠的大门又在提醒她，这里显然已经被抛弃很久了。

这是一块开阔的平地，远远望去看不到边际。这是在DM506不会出现的事，因为在那里所有人只是低头俯视看不到底的土地。大家的住所都建造在离地的高空中，徐末也从未真正感受过所谓脚踏实地的感觉。

那种每一粒泥土都要小心翼翼地守护起来的感觉，和现在随意踩踏在土地上的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

太奢侈了！

徐末吐了一口气，努力朝外走去。

她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只要在M34-D3取出地心后携带返回就可以了。此前，M博士已经划出了大概范围，所以才让任务小队降落在指定地点。然而，仅仅是大概。

因为M博士说过，地心是会移动的。

“M34-D3上面的生物并不依靠地心生活，关注的只是他们现有的科技为他们生活带来的便利。因此，我们取了地心对他们的生活毫无影响。”

出发前一天，M博士不打招呼就把影像投射到了徐末的宿舍。他语气轻蔑，开口闭口就是 “生物”，让徐末产生了一点心理上的不适。

尽管只是面对M博士的影像，徐末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得离屏幕远一些。

M博士并未察觉徐末的情绪，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是上面的特选队员，我原本并不赞成将私人关系夹杂到工作中……不过，看了你的训练成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胜任这次任务。”

“尽管，我从来没有去过其他星球？”

“这并不重要。你通晓三十七门星球语言，还会最基本的三种近身搏斗技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多技能在身，却只想当一个星球记录员？”

“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我学习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成功取悦自己而已。”

多年来，按部就班的生活也不曾熄灭徐末身上的锋芒。把平庸当成合群，把被驯服当成上进，把削弱自我当成自我成长，这是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

“所以，记录星球发生的事情，这很有意思？”

“至少，比枯燥的训练有意思多了。”徐末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手上的茧，当记录员十多年都没有长出来的薄茧，特训一个多月就在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M博士注意到了徐末的动作： “如果你需要，实验室有最好的生物学家，可以帮你把训练痕迹消除。”

“不必，我很荣幸它们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经历的所有一切，构成了现在的我。”

“你的想法我很欣赏，徐10026。”M博士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许，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是的，DM506通过限制人口数量来节约资源，所以每年出生的婴儿都是额定的。加上男性和女性比例失调，星球的新生人口竟然逐年断崖式下降。

为了保护仅有的人类，DM506统治者召开了星球会议，最终决定由当局对新生儿的抚养全权负责。而父母，只要让孩子顺利出生，就可以得到一大笔补贴。至于孩子的父母是谁，根本没有人关心，也并不重要。在这座星球上，青年人口在完成当局的所有培训学习前，能够获得的只有原本的姓氏和出生时的人口数字作为名字。

考试合格毕业后，青年人才有权决定自己的名字。

徐末比其他人都晚完成毕业考试，这不妨碍她早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名字。

这里的能源马上就要枯竭，即将迎来末世。

世界末日、末世求生。

没有什么比这个字更适合她的处境了。

“徐末。”

“我要用徐末这个名字。”

徐末扒开灌木丛往城市中心走去，在寻找地心前，她必须找到和她同一批前来的伙伴。为了任务顺利完成，他们的无人小队分时间分地点出发来到M34-D3。

徐末并不觉得她会是走到最后的那个人，直到她看到熟悉的驾驶舱被一棵巨大的科拉龙血树贯穿了整个舱体，密集的树冠像一双双红色的手蜿蜒着爬上舱体。

驾驶舱渐渐有被吞噬的趋势。

徐末看了一眼舱体上特有的星球字体，冷静地打开了面罩的通讯系统进行呼叫：“是罗……维？你需要帮助吗？”

“如果等到你来帮助，我恐怕已经成为这棵树的养分了。”

徐末话音未落，背后响起说话声。

“嗨，你好，工作伙伴。我就是罗维。”一个青年出现在徐末面前， “在你到来之前，我已经巡查过周围了，这里似乎只有我们两艘驾驶舱？其他人不会没有熬过光柱，直接死了吧？”

“这不可能。”徐末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这次任务队员中，还有星际军队的一名特种兵和一名少将，别的人徐末不敢打包票，但军人的意志力绝对是要强过像她这样的普通人的。如果连那样的人都过不了光柱的关，那么她在这次任务里也很有可能……

徐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罗维，青年的身材看起来并不高大强壮，甚至可以说是孱弱，被选中进行任务，想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罗维并不在意徐末的目光，他耸了耸肩建议道： “那么也许他们落到别的地方了。总之，我们先出发吧。如果早些完成任务，大家都可以早点回去。”

“嗯。”徐末紧了紧面罩，跟上了罗维。

如果说DM506给人的感觉像是捉摸不透的海市蜃楼，那在M34-D3上就给人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这种安心很神奇，甚至让徐末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有那么几个瞬间忘记了母星还在等着她完成任务回去救援。

然而，奇怪的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徐末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植物、动物倒不少，这样一来显得整座城市更加寂寥。

徐末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个发现告诉罗维，对方却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罗维？！你干什么？”徐末看着罗维缓缓摘下面罩，接着深呼吸了一口M34-D3上的空气。

“你疯了？”徐末不可置信地看着罗维，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这也不能怪徐末。

踏上星际旅途之前，任务小队的队员应该都认真研究过M34-D3大气层中的各种气体成分的构成。在他们看来，这里空气中的氢气含量就足以将他们原地杀死几遍了。

“放轻松，在这里你不戴面罩也不会出事。”出其不意，又在意料之中，罗维迅速伸手摘掉了徐末的面罩。

徐末第一时间捂住了口鼻，但也无济于事。氧、氢、氦等气体直往她的鼻腔里钻，甚至她还闻到空气中有水蒸气和一些细小的尘埃。

这些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不适，只是因为死亡带来的阴影。如果有什么味道让人害怕，那只能是死亡的味道。

“嘿，你别不呼吸啊，小心憋死。”罗维调侃。

徐末只是瞥了他一眼，静待死亡到来。

然而，死亡没有如约而至。在看到罗维比自己更加活蹦乱跳的时候，徐末也终于放心地大口呼吸起来。与此同时，她眼前的景色也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最开始，徐末只觉得周围的树影比起树木本身的形状要大出许多，颜色也更为浓重。就在她呼吸了几个回合的空气后，徐末看到一些影子在阳光下显现出了色彩斑斓的样子——那是人类身体的轮廓。

紧接着，徐末目光所及之处，饿殍遍地，满目疮痍。

龙血树上艳丽混沌的色彩也因为视野渐渐清晰变得诡谲起来，数不清的残肢、断臂挂在树梢上，还有欲滴未滴的血水。

“战争。”罗维摸了摸耳后的凸起，那里有一个M博士特制的传感器，这让两人交流的时候并不需要直接开口，直接可以通过电脑播互相传导信息。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任务期间如果有什么紧急状况发生，任务小队的队员都可以获得数据共享。

徐末被脑海里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罗维仍在自顾自地说着： “来这之前我调查过，一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抢夺能源的战争。伴随战争而来的还有灾荒和瘟疫，这让星球上的人口锐减。前面的城市是为数不多的幸存地。”

“尽管战争结束了，小的纷争却一直没有中断过。而据我所知，这座城市之所以可以在战火中明哲保身，就是在于他们拥有一个所谓的 ‘福地’。”

“福地？”

“没错，高科技战火都无法烧毁的 ‘福地’。所以，人们称之为 ‘不灭城’。”

徐末站在小土丘上放眼望去，灰色的建筑群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在建筑群的周围，灰黑色的烟雾想要突破屏障进入城市中心，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星球上的负面情绪太多，影响太广，没有一座城市可以独善其身。

徐末看到一丝黑烟缠绕在一个探头出城的男人身上，又跟着男人一起进入城市。得益于DM506上的系统训练，徐末看着这一切，内心竟然生不起一丝波澜。

“拿走地心，对这个星球来说是一件很公平的事，不是么？凭什么那座城里面的人可以安稳地苟活？”

“宇宙法则尊重每一个生命体的存在。”徐末平静地回答， “活着或者死去，都有它原本的含义。这里的人既然能够依靠地心活着，也不应该因为地心死去。”

“你可以选择放弃任务。”罗维笑了，“然后长久地留在这里和他们作伴。”

前行的路上，有饿成皮包骨的儿童向他俩伸手讨要食物，也被漠视而过。不过，饿极了的人可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穿得这么整齐，看上去这么精神，一定是从有食物的城市来的！”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这样喊了一句。

那些瘦得不成样子的难民缓缓站起，眼中迸发出对活着的渴望。他们将徐末两人团团围住，大有将他们剥皮拆骨入腹的意思。

罗维显然不想和这些难民起冲突，但难民们从一个个小水滴汇聚成了一片水洼，大有变成江海的趋势。

“如果你不介意我使用暴力的话……”他看了一眼徐末。

徐末没有出声。关于其他星球上的事情，不插手是他们这些 “外星人”对宇宙法则的最大尊重。

“想办法越过他们走吧。”徐末一边灵活地躲开一个难民伸出的手，一边艰难前行。

“好吧。我尊重你对生命的尊重。”

罗维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 “等会儿我会丢一瓶水出去。数到 ‘一’的时候，你和我就一起跑吧。”

“看看谁能先离开这里。第一名。”

“准备了，三、二、一！”

还好，徐末在母星上的训练成绩没有给她丢脸。两人顺利摆脱了难民，来到了不灭城门口。

如果说，不灭城之外是枯竭的生命之源，那么城内，更像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美梦。

在收下徐末贿赂放行的珠宝时，守卫还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终在看到罗维后作罢。

“去吧，记得在我们这里，女人不可以单独行动。否则，嘿嘿……当局有权逮捕所有落单的女人。”守卫不怀好意地笑着。

即便徐末再有修养，也难免升起了怒气。

察觉到了徐末的想法，罗维用眼神示意她赶紧离开。

“淡定！一旦被这里的负面情绪影响，可就再也回不到DM506了。”罗维的话勉强平复了徐末的心情，让她把守卫恶心的笑容甩在脑后。

“如果不灭城里都是这样的兔头麞脑之徒，或许让这里的人和其他人一起在战争中沉沦，也不是一件坏事。”徐末淡淡地说。

天色渐暗，这对从没见过日落的DM506星人来说，是很新奇的事。在他们的星球，并没有时间的概念，大家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做事情也从不拖拉。但来到新地方，就要遵循这个星球的基本规则，日落而息，徐末和罗维决定找一处地方暂时停下来，等到天亮再寻找地心。

其实，地心给的指示十分强烈。

越靠近，全息手表的指针就转动得愈发厉害。而徐末他们休整的地方，手表的指针几乎已经是全速转动，根本无法为他们指引方向了。

两人选择的地方是徐末随手指的。因为罗维说，女人的第六感在某些方面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徐末也不推脱，凭感觉找了一栋低矮的楼房。

在DM506，她喜欢站在高处，越高越好，但在M34-D3，她觉得一定要踩在地上，内心才会萌生出所谓的安全感。

这是一幢肉眼可见的老旧楼房。房子的墙壁应该是用混凝土浇筑的，这样的材料受热不均匀，在DM506上早就被弃用了。房子门口有个木头质地的牌匾，还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闸门。

诡异的是，楼房门口有一只巨大又陈旧的石刻大象滑梯盘踞着，无声地用目光审视着两个不速之客。

要进入楼里，必须绕过大象滑梯。真是费力不讨好的设计。

徐末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其实是不灭城中的贫民窟。比城外的人幸运的是，这里的人至少可以保证不会因为粮食短缺死去，也不会因为战争流血受伤。

向着那一束微弱的光，罗维叩响了房门。

在空气中，一个苍老不堪的声音带着警惕和恐惧问道： “谁？”

“我们想……”罗维开口道。因为一路上没有说话，他的嗓音低沉又嘶哑，带着一点恐怖的意味。

“滚滚滚！你们这些雇佣兵，再来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罗维的话还没有说完，房间里传来了坚定的拒绝声。

小小的门板，根本无法阻挡罗维进入，他将门把手轻轻一拧就打开了房门。

戴着夜视隐形眼镜，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对任务小队的人来说一览无余。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半靠着墙壁蜷缩在床上，黑夜里，她的眼睛亮若星辰，这点点星辰映在她手中的白刃上，显得又疯狂又可怜。

妇人的手中还抱着一个方且扁长的盒子，五指紧扣在看不清质地的边缘，指尖已经没有了血色，唯有深陷肉里的指甲带着一点点血丝。

“啪”，罗维忽然将随身携带的光源打开。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徐末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还没有怎么看清，就见到那老妇人转瞬来到罗维面前，像捧着珍宝似地捧住了他的脸。

徐末如临大敌。

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光子，妈就知道你没死……你回来了真好……”

罗维的修养让他没有推开老妇人，只是退后了几步，想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光子，你怎么不说话？那些人是不是把你打坏了？”

哪些人？徐末心头浮上疑惑。

“这位女士，您认错人了。”

罗维的目光和徐末的余光撞上，很快两人默契地谁也不看谁了。

等到罗维背着老妇人出门的时候，徐末还在回味这场意外。

“你这算不算是，和这个星球产生了羁绊？”徐末看了眼罗维背上的老妇人， “不过也不要紧，我记得M博士给我们一人带了好几颗抹去记忆的药片。”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对女士使用暴力。”罗维耸了耸肩，将老妇人托举得高了一些， “不过，我想如果是她，应该不至于对我产生什么羁绊。”

“毕竟，一个母亲看到死而复生的孩子，应该会更加珍惜他的未来。”

徐末转头看向天空。M34-D3的天已经全暗了，但又不完全是黑色，更像在墨水里加入了一点血红，誓死要把这片天空搅得不得安宁。

“你看到她手里的相框了吗？”

一张酷似罗维的脸从老妇人的指尖下漏了出来，但因为只有黑白两色，所以看起来少了一点生气。

“在这里，只有死人才会拍摄黑白照片。”

“如果我们没法顺利回去，也会和他们一样。甚至更糟。没有人会为我们拍摄黑白照片，也没有人会再记得我们。”

“被遗忘，是更可怕的事。”

那表示，你在这个星球最后一点存在都被抹去。

两人心里很清楚，这趟任务困难重重，很有可能会变成一次单向的旅程。

降维容易，升维难。又或者，他们中间会有人愿意放弃五维星球的永生，而湮灭在这个三维星球吗？

“哈。”

罗维轻笑出声，这让徐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正同步传输到罗维的脑中，她有一点羞恼。

“宇宙法则说过，星球只有升维和降维两个选择。一旦降级成为二维星球，星球上的高等生物都将不复存在。徐末，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战争、灾荒、疾病、饥饿，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先后出现。在M34-D3仅仅是战争带来的负能量，已经足够让这颗星球从三维降级成二维了。

徐末忽然想起，她曾经在太空舱里，看到星球降维的过程。

那还是在她小的时候，住在DM506星球真空环境保护仓里学习的时候。

原本还散发着光芒的土黄色星球，像是被一股看不清的力量所胁迫，瞬间被拍扁成了一张薄纸，而从一个球变成一个饼的瞬间，宇宙中突然出现了许多足以将人双眼灼烧的夺目粉尘，它们像是在竭尽全力地证明星球上还有旺盛的生命力。

但若是戴上特制的护目镜，透过这些光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粉尘是星球上原本生存着的人类。他们的上半身明明还是栩栩如生的样子，脸上的神情也各异，有惊恐，有平静，有些大笑，有些大哭，而他们的下半身却被挤压扭曲，羸弱的蓝色荧光一点一点侵蚀着他们，直到火光因为缺少燃料而熄灭。

他们在宇宙中被永远定格成了星球降维那一秒的样子。

永生不灭。

“也带我走吧。”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把徐末和罗维吓了一跳。

一只白胖圆润得并不自然的小手抓住了徐末的衣角，让她不自觉地开始心慌起来。

似曾相识，却又全然陌生。

这是怎样一张脸呢？

面前的女孩脑袋极大，一双大眼睛突兀地镶嵌在脸上，眼距又分得极开，看起来并不十分聪明的样子。她的其他五官扁平且毫无特色，唯有眼睛看起来十分灵活，给她整个人增加了几分生气。

触碰到女孩的手臂，徐末只感到一阵轻松，原本被任务塞满的头脑也逐渐清明起来。

“你是谁？”徐末警惕地问。

“我要喝水。”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走？”

“我要喝水。”

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器，女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别问啦，也是一个可怜人。”罗维背上的老妇人悠悠转醒，摸了摸后脖颈，又嗔怪地看了一眼罗维， “年轻人，就算我老太婆眼神不好，你下手也太重了。”

“实在抱歉。我们有急事在身。”

“我知道，你们和那些雇佣兵一样，要找这座城市的福地。我知道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你长得实在太像我死去的儿子了。”

“可否请您解答，这个小女孩的来历。”罗维问道。

“她叫徐未，是不灭城当局高层不可触碰却又众所周知的秘密。”

听到这个名字，罗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末，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根本看不到她此刻的样子。

很快，徐末抬起头，朝女孩露出一个和蔼的表情： “好，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老妇人的丈夫应征后战死，独子被其他城市的雇佣兵强迫参与各项军事演习中，生死未卜，所以她的神智一直都是半清醒半疯癫的。

在她清醒的时候，徐末从她口中得知了自己 “分身”的各种事迹。

女孩徐未是不灭城里有名的弱智，几乎是从出生起，她就被父母抛弃了。奈何她的父母是当局位高权重的执法者，各种有心人照顾着徐未的日常生活，也不敢动她分毫。因为天生智力残缺，所以她内心纯真，又因为她内心的纯洁，总是可以化解不灭城中人们的负面情绪。

她会帮助恶贯满盈的雇佣兵，她会放掉捕兽夹里的硕鼠，但她也会把仅存的口粮省给同样住在贫民窟的孩童，会帮助像老妇人一样孤苦无依的老人。

在她眼里，一根草、一棵树和一条狗、一个人没有两样，都是平等的。

这样的她在这乱世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直到贫民窟最后一盏灯熄灭。她看着老妇人被徐末带走，也悄悄跟上了他们。

能在镜像星球中找到自己对应的 “分身”，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有趣的经历。不过徐末和罗维两人前后脚同时找到，只能让人产生怀疑。

徐末也说不清是抱着什么样的情绪带着一老一小上路的，她原本坚硬的内心已经被老妇人口中不谙世事的徐未融化了一角。

我们常常祈求神明对待众人平等，却偏偏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境。徐末看着徐未把定量的水喂给路边的流浪狗，坚定地要回去的信念开始崩塌。

如果还有机会可以改造M34-D3的话。

“不可能，不要产生这样的妄想。”脑海里，罗维及时制止了徐末的想法。

“你看我们的周围，外面的恐慌早已在城市中蔓延。以你的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一个星球的命运。”

“如果你不想回去，也请不要拖我的后腿。因为DM506才是我赖以生存的家园。”

“即便，你的家园也因为大家的贪欲面临危机？甚至需要你胜之不武地来到低维星球获得这里的能量？”被黑雾影响，徐末心中升起一阵怒气。

很久没有生气的感觉了。徐末和DM506上的每个人一样，从出生起，就被教导如何控制情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才能更好地掌控宇宙法则。但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制造者把自己的情感倾注到了机器人身上，DM506上不断发生机器人进化出自我意识、拥有人类情感后被处理的新闻。

“我想带上这条小狗一起。”

徐末和罗维的辩论还没有分出胜负，前往不灭城执政当局所在地的路上，徐未见到了一条路边的流浪狗。老弱病残，这条狗占了全部。

徐未的大饼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眼里也看不到任何一丝自私的杂质。

“非常遗憾，这位小姐。我们没有多余的口粮喂养它。”罗维面不改色地绕过了流浪狗， “如果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必须抛弃它。”

“它真的好可怜。”徐未可怜巴巴地回答。

“我可以把我的饭省给它。”徐未拉了拉徐末的衣角。

因为两人身高相差巨大，这让徐末有了一种欺负小孩的感觉。在这个小孩脸上，她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脸。

悲悯。

不是怜悯，是悲悯。

慈悲却不悲哀。哪怕是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她却平等地对其他生命产生了怜爱，想要给它分得一线生机。

是了，生命体之间从来没有什么高低之分，都是这星球上的幸存者，都是宇宙的孩子。为了满足自己母星发展的私欲，去更低等的地方掠夺他们的生机，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正义的行为。

卑劣又龌龊。

而DM506如果还要依赖地心能量才能发展，不断丧失人的自我意识，恐怕连自我救赎的机会也会最终失去，走上一条比M34-D3更悲催的老路。

徐末暗自下了决心。

不灭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人很快就来到了执政当局的所在地。

“你们几个出示一下通行证。”当局门口，守卫朝众人伸出了手。

罗维微微一笑，握住守卫的手直接就将人放倒在地。

“可以进去了。我们要速战速决。”徐末依稀看到，罗维的全息时空手表上若隐若现的驾驶舱，他已经做好准备回去了。

“祝你成功。”

罗维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一眼徐末。只见她神色宁静，一手扶着疯疯癫癫的老妇人，一手牵着痴傻的徐未，双脚跟在地上生根了般，没有挪动分毫。

“我决定，留在这里。”

“哈？”

“你疯了？”罗维将这句话回敬给徐末。

“我们只注重物质，却放弃了精神，最终也将在无法填满的巨大欲望中走向灭亡。”徐末淡淡地说， “如果这是每颗星球的宿命，那我情愿留在这里，一个更有人味的地方。”

“不会吧？你可是这期培训中最优秀的学员了。你的理智分是满分。”

“可惜。在和理性的交战中，感性从来没有失过手。”

罗维一时语塞，他无法左右他人的想法，也没有勇气解决站在对立面的自己的同伴。

最终，在更多的守卫达到之前，罗维闪身进了 “福地”寻找地心。而徐末，带着老妇人和徐未朝贫民窟走去。

荧绿色的光芒带着一种恐怖的声音，和足以灼烧一切的温度，急切地吞噬着。

第一次，徐末产生了未知的恐惧。

火从哪里来？它要带走什么？

当她疑惑时，M博士的脸出现在火光中，得意而自负。

下一秒，徐末躺在驾驶舱里的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驾驶舱里的徐末如同睡着了一般，双眼紧闭，眉头深锁，像是做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梦。

“请你完成你该完成的任务，徐末。”

“我放弃这次任务。”

“即使你往后会变成无家可归的星际流浪者？”

徐末看了看DM506上的自己，又看了眼徐未，语气坚决： “博士，我同时放弃DM506的星球生存权利，将所有的权利转移给M34-D3上的 ‘分身’徐未。”

“看来，这里的空气让你昏头了。”

“不。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她可以是我的影子，我也可以是她的影子。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我们的心在一起。”

“心？你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课题。你要知道，这个星球上的人早没有心了。他们的身体里只有金钱、权利、欲望……他们是升不了维度的。”

“那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徐末回答，“把这里的地心当做DM506的能源。如果能源再次耗尽，是不是我们又要去其他等级的星球摘取地心？这难道不是我们的欲望？”

M博士心头震撼，DM506在降级的边缘，这是他急切的原因。尽管被看穿，但他在徐末面前依然嘴硬： “我们的星球上那么多高等生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况且，这里的生命不值一提。他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

“感谢你的褒奖。”徐末摇头， “但我为你的想法感到悲哀，我和M34-D3上的任何一个人一样真实。”

“你可要想好了，如果只有灵魂没有肉体作为容器，你不久就将在宇宙中不复存在了。”M博士说着，拿出一个工具在徐末的手臂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徐末的手臂感受到了疼痛，瞬间缩回了牵住老妇人的手。

“光子！妈来了！”老妇人没有了束缚，冲向了贫民窟，她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

徐未也挣脱开了徐末的手。

“别去！”徐末着急地大喊。

徐未只是从随身携带的布口袋里拿出一个瓶子，瓶子里还有一半的水。徐未拿着瓶子灌到贫民窟门口的大象滑梯身上，嘴里念念有词： “大象，拜托你，快点喷水浇灭这场大火吧……”

大象当然不可能喷出水来灭火。

徐末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为死去的罗维，为奋不顾身的老妇人，或者是为看不到未来的徐未。

“三维星球上，如果没有实体，你的灵魂也会慢慢湮灭，在宇宙中消失。罢了，等到这颗星球上的高等生物消失了，我们再来也不迟。”M博士的身影因为火光的减弱变得渐行渐远。

“这个星球上的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宇宙中，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我们任何人都不是你们私欲的棋子。”徐末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早就已经亮了，透过层层云团，她仿佛看到了DM506上自己的家。那是一片旺盛的花园，五颜六色的花朵流光溢彩、争相绽放。

但那些花是提前设置好的程序，没有芳香，没有生命力，远没有眼前的徐未真实。

“徐末！这里没有 ‘福地’！地心就是一个骗局！我们只是试验品！快回DM506！”罗维传输的声音打断了徐末的沉思。

她看到了他最后时刻的画面和想法。

一个庞然大物拦在罗维面前。

它看上去像节肢动物和无脊椎动物的结合体——滚圆漆黑的身躯上长了五对步足，足上布满又黑又硬的刚毛。这些刚毛让罗维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划破了他特制的时空穿梭服。

它有着两对几乎等长却狭窄的膜状翅膀，翅膀前缘各有一块深色的圆形区域，时不时散发出浓烈的气味。两双锐翅轻轻扇动，空气中充满了腥臭的味道。

它的复眼能根据罗维进攻的方向随时转动。

很快，罗维被它铲倒在地，奄奄一息。

看到罗维不断流失的生命力，它的身后出现两个穿着军装的男子，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徐末清楚地看到他们身上的时空穿梭服，和他们额头DM506特有的印记，听得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死了？”

“应该死了。”

“被发现了？”

“被发现又如何。”

“任务小队还有人吗？”

“还有一个徐末。”

“她怎么没来？去别的地方找地心了？”

“谁知道呢。”

“要我说M博士也真是的，大家一起来这儿，换个星球不就得了。还这么大费周章。”

“上面的事情不懂不要讨论，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末面前浮现出初见时罗维克制有礼的样子，随后，她感觉到罗维的意识消失了，通话那头很快变成了一片死寂。

贫民窟快要熄灭的火苗又开始卷土重来。

不灭城中恐惧、惊慌、死亡的气息弥漫，绿色的火光开始目空一切地吞噬全部，包括那些久久停留在不灭城上空无法进入的黑色烟雾。

原来，没有什么是会不灭的。

不断切割的重力场在周围的空气中刮出一阵阵飓风，驾驶舱在飓风中若隐若现。徐末带着徐未坐在驾驶舱里，看着城中仓皇逃窜的人们，包括她曾经的同伴。

“有心的。我刚刚看到大象的身体里有颗心脏在跳。”徐未突然开口。

徐末低头，看到那个丑陋老旧的大象滑梯周围干干净净，它的身边连一颗火星子都没有。当然，也有其他敏锐的人发现了这一点，他们越来越多地聚集到了大象滑梯的身边。

但此刻的灼人温度让他们想靠近又害怕。

“不要去，会死。”察觉到了徐末的念头，徐未看着她认真地说。这一刻，她失去的神智好像全回到了身上。

徐末也是第一次直视徐未的眼睛，像一片广袤的大海，看不清深海底下的所有情绪。

“你知道我想干嘛？”徐末微微扯动了嘴角，她很久没有笑过了，已经忘记了自然的微笑表情， “如果那是一颗纯正的地心，那么它的周围总是会有很多的纯水，确保它纯净无暇。”

“只要有一滴纯水，那么这座城市就还有希望。”

徐未又回到了那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徐末摸了摸她的脑袋，将驾驶舱设置成自动驾驶模式，她相信如果她无法回来，纯洁得宛如一张白纸的徐未可以顺利回到DM506，按照那里的规定，她也会被妥善照顾。

尽管DM506自身不保，但能多活一天，也是一种幸运。

徐末纵身跳下驾驶舱，朝着大象滑梯的方向坠去。在和空气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获得星际驾驶证的理由了。

作为一颗可以在宇宙中自由翱翔的尘埃，她既然能够承受负面的精神力来到这里，也可以释放自己内心的光明和爱去更高的地方。何其有幸，她可以选择做一粒发光的尘埃，穿透层层屏障，把光带到每个人的心里。

会成功吗？徐末不知道。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就连这一点也难以确定。

没有意料之中和金属摩擦的疼痛，徐末掉进了一个空间里。她抬起脚，带起底下成片的乳白色的涟漪。

是纯水！

徐末内心生出一股欣喜，整个人忽然充满了勇气。时空手表的警报声随着她的深入越来越响，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来对了地方。

原来这里真的有地心！一颗巨大又鲜红的心脏出现在徐末面前。它轻缓有力地跳动着，只是徐末发现，心脏的背面已经从红色渐渐变紫，还有变黑的趋势。

地心还是被腐蚀了，被不知足的人们。

徐末叹了一口气。来到这里以后，她情绪饱满多变，倒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拿走它，可以拯救DM506；但如果用纯水覆盖它，M34-D3上的人也许会获得新的生机。

“希望这个选择，不会让我后悔。”徐末喃喃着，将双手放入纯水中。对三维星球友好的纯水对徐末来说足以杀死她身上的所有细胞。她的双手触碰到了灼人的温度，她仍然勇敢掬起了一杯纯水，浇到地心被腐蚀的那一侧。

起初，地心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随着徐末不断加快速度，地心开始膨胀起来，紫黑色的部分有了裂开的趋势。

徐末的手没有了知觉。乳白色的纯水宛如活的生物，慢慢向上流淌，侵蚀着她的身体。

到最后，徐末的瞳孔也被纯水覆盖。

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是心情却很好。

甚至在朦胧中听到了徐未的呼喊声。还有更多的，不灭城里面的人觉醒的感恩的低语。

原来，牺牲和奉献是令人欢愉的死亡，可以释放出这么强大的能量，让希望和光明重新回到人类空洞的身体里去。

即使死了，我也将一直不灭，徐末心里想着，闭上了眼睛。

地心外面，绿色的火光已经消失了。

城内外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们感恩，他们反省，他们后悔又后怕。等到他们发现，最终没有失去生命的时候，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来。

这里曾经的科技文明已经不复存在，干净的大地上一片苍茫。

徐末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睁开了双眼，她看着M34-D3人们齐心协力开创新世纪，看到这颗原本破烂不堪的星球发出白光，重新焕发生机，看着DM506因为能源枯竭，最终陷入一片黑暗，然后毁灭，变成一颗流星消失在宇宙中，看着徐未恢复神智，在M34-D3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然而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她只有自己。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更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只有不灭的寂寞和她永生的灵魂。

“M34-D3好像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了。”在徐末等人看不到的地方，一个头型扁长，四肢修长的身影从荧幕上显露出来，它的声音机械，充满了未来的电子感， “它升维了。”

“哦？我来看看它到底发生了什么。”回答的声音同样机械没有感情。

“总之，这颗星球正在自我修复。我们可以不用插手了。”

“原来如此。祝贺他们找到了真正的心。那么现在，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一颗星在M34-D3上空闪烁了一下消失了，好像从来不曾出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