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平台化模式下数据的资本化与资本积累新特点
2023-04-06宋冬林田广辉
宋冬林,田广辉
(吉林大学 经济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2022年10月16日,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在报告中再次提到资本及资本市场运行,重申了要“健全资本市场功能”“依法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由此可以看出,国家在对待资本及资本市场运行方面极其重视。而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则是正确认识新时代条件下我国各类资本及其作用,尤其是数字经济中以数据这一关键生产要素为基础形成的新的资本形式——数据资本。在数字经济时代,深化对数据资本化及其积累特点的理解和剖析,有助于深化我们对资本及其作用的认识,进而更好地依法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这既是党和国家的深切关心,也是推动实现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方面。
进入21世纪,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使得人类的生产生活逐渐转移至互联网络之中,在网络世界内形成了映射人类现实社会的虚拟活动。数据作为记录人们虚拟活动信息的载体,谁掌握了数据谁就能以此为媒介掌握人们现实活动的信息,进而攫取和占有相应的价值。在经济平台化过程中,数据成为关键生产要素,并与传统资本相交融,形成了数据资本这一新的资本形式。表面上看,数据似乎无处不在、易于收集。但实际上,由于数据所具有的零散性、碎片化、低价值性等特点,只有海量数据才能够发掘出巨大价值。为了攫取和占有更多的数据,资本依托不断迭代创新的数字技术,精心构建数字平台,并以此为工具开启了对人们日常生产生活的泛在监听和全面数字化。在这一过程中,尚未资本化的数据源源不断地被卷入到资本化漩涡之中,推动着数据资本持续积累,表现出不同于以往的资本积累新特点。在此背景下,党的二十大报告重申资本及其市场运行,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二十大报告指出,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之根本,是我们认识人类社会发展规律、把握历史主动的根本所在。那么,从马克思主义语境出发,如何认识和理解数据要素的资本化过程?进一步地,如果数据资本的形成符合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资本化逻辑,那么数据的价值运动过程是如何呈现的?数据的价值构成及其变化又是怎样的呢?就资本积累而言,数据资本作为新的资本形式,与传统意义上的资本积累相比,其资本积累过程呈现出什么样的新特点?从根本上来说,探究经济平台化模式下数据的资本化过程,分析在这一过程中数据的价值构成及其变化,归纳总结出数据资本积累的新特点,是推动数字经济时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理论创新发展的重要内容。
一、数据的概念及其属性
(一)数据的概念
在传统经济社会中,数据被界定为以数字的形式反映经济社会活动的数量汇总,是统计分析的依据和结果。[1]在由数据驱动的数字经济时代,数据的概念早已超越了传统的内涵。在范围上,数据产生与收集的平台化使得数据存量呈指数级增长,而数据的强渗透性推动着人类生产生活日益向数字化转变,“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普适记录的时代”[2];在地位上,作为基础性资源与战略性资源,数据是继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之后的第五种生产要素;在本质上,数据是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是对客观事物的性质、状态及其相互关系等进行记录并可用以传递信息和知识的物理符号或组合。[3]进一步地,由于知识是人脑在既有经验和知识积累基础上对信息进行整合、抽象、提炼,归根结底属于信息范畴,因此数据进而可以界定为“数字化的信息”。[4]然而,无论是知识还是信息都属于认识论范畴,是在实践基础上抽象形成的观念,数字化只是改变了其表现形式,并未改变它的观念本质。正如马克思指出的“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5]基于此,若仅从抽象层面将数据界定为数字化的信息而不对其来源进行剖析,不免让人产生“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不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6]的错觉,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数字化的信息即为数据,所以信息的来源即数据的来源。因此,下文将从经济平台化下信息的来源入手,剖析数据的信息数字化过程。
在这个“普适记录”的平台化经济中,人们的日常活动逐渐转移到互联网平台之上,在网络世界中形成了映射现实的虚拟活动,“足不出户即可完成日常生活与工作”是对这一现象的真切描述。正如在现实中人的各种活动会留下“有迹可循”的痕迹信息一样,人们在网络世界中进行各种虚拟活动的同时也会留下痕迹信息,且这种痕迹信息在数字技术的作用下同样“有迹可循”。但网络世界中痕迹信息的“有迹可循”并非如现实世界中以肉眼观察的方式发现,而是通过搭建数字平台抓取用户数字痕迹的方式实现的。从本质上看,数字痕迹即数字化痕迹,是用户平台活动留下的痕迹信息经数字化形成的数据。也就是说,经济平台化模式下,用户在网络世界中的虚拟活动留下的痕迹信息是以数据的形式呈现,而平台对用户痕迹信息的抓取也表现为对数据的抓取。此外,在平台经济中,用户平台活动痕迹信息表现为原始信息,经数字化得到的数据可以称为原始数据,而由数据工程师通过对原始数据进行信息挖掘并再次数字化得到的数据集合可以称为衍生数据。相较于原始数据,衍生数据具有数据质量高、信息内容集中、实用性强等特点。可见,无论是原始数据还是衍生数据,都要通过信息的数字化过程得到。因此,将数据界定为数字化的信息,不仅具有理论抽象性,更具有实践基础性。
(二)数据的属性
经济平台化模式下,信息数字化形成的数据是数字与信息的结合体,一方面因其数字化表现形式而具有自然属性;另一方面因其人类活动的信息本质而表现出社会属性。换言之,数据具有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是二者的对立统一体。具体来看,数据的自然属性集中体现为数字属性,即数据是以数字形式存储在计算机内存上和传输于物理介质内的自然特性,强调的是数据的自然形态特征。在现实社会中,无论是以社会生产与再生产为主的供给侧,还是以消费需求为主的需求侧,我们都可以看到数字的身影摇曳其中,这正是由数据的数字属性决定的。在互联互通的平台经济中,数据的数字属性表明数据具有通用性,即数据具有可读取性、可流通性和可识别性,能够以数字形式跨平台、跨设备地流通与传输。在流通过程中,数字是数据的表现形式,是信息的运输载体。正是由于数据的数字形态特征及其通用性,数据才能够以数字形式渗透到人类社会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数字化即是其显著的标签,这正体现了数据的自然属性。从使用价值的角度来看,数据能够从传统生产要素序列中脱颖而出,成为新时代的“石油”和关键生产要素,就在于数据要素在社会生产中所具有的不同于传统要素的可复制性、传播成本低廉、边际价值高等特性,这正体现了数据要素作为物的有用性,表征为数据的自然属性。
数据的社会属性体现在数据本质上是载有信息或知识的数字集合,而信息或知识强调的是对人类社会的认知,体现的是人能动性的创制,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特殊规定形式,聚焦于社会属性。信息是天然存在的,既可能来源于客观物质,也可能来源于人类活动,反映的是系统运动状态的特征。但在平台经济中,信息要么是用户平台活动留下的数字痕迹,要么由数据工程师对原始数据深度挖掘产生,反映的是人与人之间、人与世界之间的对象性活动,信息的数字化过程即体现了人对数字世界的认知过程。知识作为人脑对信息进行加工、过滤后的产物,体现了人能动性的创制,知识的形成过程即是人脑对信息进行筛选、加工进而获得新的认知的过程。从产权的角度来看,数据的社会属性还体现在数据控制权的实现并不以所有权为前提,但其使用权的实现必须要以控制权为基础,强调的核心是控制权,通过数据控制获得事实上的数据使用,这也是数据作为新的生产要素区别于传统生产要素的特征之一。[7]总之,数据既不是只强调自然属性的数字,也不是只强调社会属性的信息或知识,而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兼具的数字与信息或知识的对立统一体。通过对数据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分析,为我们奠定了分析数据资本的基础和前提。
二、数据的价值表现及其资本化
数据的价值运动过程即是数据的资本化过程,是在数据价值形成与实现的同时实现数据的资本化转变,进而转化为数据资本的过程。虽然数字时代的数据具有巨大的价值,然而“收集信息固然至关重要,但还远远不够,因为大部分的数据价值在于它的使用,而不是占有本身”。[8]数据被“使用”的过程就是数据的价值运动过程,表现为数据价值形态的循环演进,同时也是实现数据价值增殖的过程。因此,分析数据的资本化需要从数据的价值表现即数据的使用价值与价值入手。
(一)数据的价值表现:使用价值与价值
1.数据的使用价值。马克思认为“物的有用性使物成为使用价值”。[9]从自然属性来看,数据的使用价值来源于信息的有用性,也正是因为数据具有为人们提供某些可用于指导社会生产与再生产信息的属性,数据才能够成为“使用价值生产”的源泉,而平台抓取用户活动痕迹信息以及数据工程师深度加工原始数据的目的均在于此。在经济平台化模式下,随着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进入数字化过程的信息无论是否具有劳动性,无论是数字足迹还是用户生成内容,由信息数字化产生的数据均能够在一定条件下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参与社会生产与再生产过程,通过数据处理与分析为生产经营决策提供精准指导,降低生产的盲目性,表现出使用价值属性。从社会实践的角度来看,原始数据中包含的用户平台活动的信息表现出结构复杂性、形式多样性、内容零散性等特点,难以为个人或企业直接利用,而衍生数据是由数据工程师基于一定目的对原始数据加工处理得到的。因此,在实践中衍生数据的使用价值属性体现得更为明显,但这并不意味着原始数据不具有使用价值属性。正如一手资料和二手资料,两者都具有有用性,均表现出使用价值属性,但相对于前者,后者的“有用性”更具有针对性,是基于一定目的对前者进行加工处理得到的具有可直接用于某一目的的使用价值。
2.数据的价值构成。数据作为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是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兼具的对立统一体。从社会属性来看,作为人类社会的一种特殊规定形式,数据是经过人类劳动过滤并凝结了一定价值的产物。[4]在马克思主义语境中,劳动是价值创造的唯一源泉,而价值本质上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准确地说“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10]877-878,映射的是以社会生产关系为基础衍生出的更为广泛的社会关系集合,这也是数据的社会属性在价值层面上的体现。在平台经济中,由于原始数据与衍生数据是数据产品生产过程中前后衔接的两个阶段,所以在分析数据的价值来源时有必要分开来看。
首先,原始数据的价值来源。由于用户平台活动信息的数字化过程是由数字设备自动完成,并不需要人类劳动的直接参与,所以其价值来源于两个转移:信息本身的价值转移和数字设备转移的价值。一是信息自身的价值转移。在经济平台化模式下,信息表征的是用户平台活动留下的痕迹,其是否具有价值凝结以及价值量的多寡取决于产生信息的用户活动的劳动本性及其耗费的一般人类劳动。数据的信息数字化过程体现为数字通信技术对人的平台活动(包括物质活动和精神活动)信息的数字化过程,而数字通信技术的多场景应用带来的用户平台活动的多样化,使得与用户平台活动相关的信息趋于多样化。因此,探究用户痕迹信息的价值要从用户平台活动的类别划分入手。马克思劳动过程的三要素说指出“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10]208也就是说,劳动过程首先要有目的性,是劳动者出于一定有意识的目的进行的活动,正如“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10]208基于此,将用户平台活动产生的痕迹信息划分为数字足迹和用户生成内容。[11]数字足迹是指用户以娱乐为主要目的的活动产生的痕迹信息,例如在线浏览、收听、阅读、观看等,此类活动产生痕迹信息的过程并无劳动者有意识的直接参与,仅留下了用户平台活动的“足迹”信息,属于人们数字化生存留下的“副产品”。所以,此类活动产生的信息并未凝结用户劳动,故而不具有价值,其数字化为数据的过程不存在自身价值的转移。用户生成内容是指用户以生成一定数字内容为主要目的的活动产生的痕迹信息,例如网页创建、网站设计、评论、点赞、转发等,此类活动产生痕迹信息的过程不仅需要耗费用户一定的脑力与体力劳动以及时间,而且其平台活动的目的性与创造性体现的尤其显著。本质上,用户生成内容表征的是用户“一般智力”借助于数字设备在平台网络空间普遍物化的结果。由此产生的信息属于产品范畴,是以用户生成内容为主体的信息产品。所以,此类活动产生的信息凝结了用户的抽象劳动,因而具有价值,其数字化为数据的同时自身价值也随之转移。二是数字设备转移的价值。随着数字通信技术的持续进步,在劳动资料日益智能化为“自动的机器体系”[12]184趋势下,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数字设备的出现逐渐成为数字经济时代的主要生产力。本质上,数字设备是数字经济时代人类“一般智力”向生产力转化的结果,是人类抽象劳动的普遍物化,具有一定的价值凝结。经济平台化下,在信息数字化为数据即数字设备抓取用户活动痕迹信息并转化为数据的同时,数字设备的部分价值转移至新生成的数据当中,成为数据价值的一部分。归结而言,数据的价值来源于信息产品与数字设备的价值转移。
其次,衍生数据的价值来源。由于衍生数据是数据工程师借助数字设备等劳动资料,在对原始数据所包含的信息进行深度挖掘的基础上数字化得到的,所以其价值来源于以下三个部分:一是原始数据的价值转移;二是平台企业所雇佣的数据工程师通过劳动创造的新价值,三是数字设备转移的价值。无论是由数字足迹数字化得到的原始数据,还是由用户生成内容数字化得到的原始数据,在数据工程师对其进行加工处理后,其价值全部转移到新形成的数据即衍生数据当中。平台工程师对原始数据的信息挖掘是一种有目的的人类劳动(主要是复杂的脑力劳动),所以得到的衍生数据中凝结了一般的人类抽象劳动,其创造的价值最终成为衍生数据价值的一部分。在社会实践中,同样的原始数据经过不同的数据工程师处理得到的衍生数据的价值量可能存在很大不同,其根源就在于数据工程师的价值创造能力存在巨大差异,这也是脑力劳动在个体间存在巨大差异的原因。
(二)数据的资本化
数据何以资本化?在《资本论》中,商品作为开端范畴,既是资本范畴的逻辑前提,更是资本产生的历史前提。[13]因此,论证数据何以资本化,需要从论证数据何以成为商品开始,进而论证数据的资本化。本质上,数据的资本化过程就是数据向商品演化并实现价值的过程,前者的实现有赖于后者的顺利进行,二者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
在马克思语境中,商品首先要属于产品范畴,而产品是由人类通过有目的的劳动过程得到的,表现为劳动产品。在经济平台化模式下,由用户平台活动痕迹信息数字化得到的原始数据是在数字设备及其内在程序指令下自动完成,并未有人类劳动的直接参与,所以原始数据不属于人类劳动产品范畴,只能是数据产品的“原材料”。作为“原材料”的原始数据,如果不经过平台雇佣的数据工程师对其进行处理和分析,那么这些原始数据也只能是庞大、繁杂且零散的数据,其包含的信息也难以为人们利用。只有通过平台雇佣的数据工程师对原始数据进行信息的深度挖掘处理,才能得到为人们所直接利用的数据信息,而这些能够直接利用的数据信息实际上是衍生数据中包含的整合后的信息。本质上,由原始数据加工处理得到的衍生数据是数据工程师投入的物化劳动与活劳动的结果,凝结有人类一般的抽象劳动,属于劳动产品范畴,具有价值和使用价值。因此,衍生数据属于劳动产品范畴,是平台经济中的数据产品。衍生数据的形成过程即是数据产品的产生过程。
作为劳动产品的衍生数据,并不一定属于数据商品。“要生产商品,他不仅要生产使用价值,而且要为别人生产使用价值,即生产社会的使用价值”[14]101,同时,“必须通过交换,转到把它当作使用价值使用的人的手里”。[14]101也即是说,商品之所以成为商品,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具有价值,即商品要凝结有人类抽象劳动;二是具有交换价值,“表现为一种使用价值同另一种使用价值相交换的量的关系或比例”[14]106,通过交换来实现自身的使用价值。对于劳动产品来说,只要它能够满足人们的交换需求就能使它“不再是使用价值而变成交换手段,变成商品”。[12]52在经济平台化下,由于平台企业本质上是中介组织,自身并不直接参与社会生产与再生产过程,而是将处理得到的衍生数据产品出售给广告商或者其他需求方供其使用。因此,由数字设备抓取、经数据工程师处理与分析得到的衍生数据产品,实际上就是作为数据商品用于市场交换的劳动产品。
关于资本化,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如果说,劳动力只有在它的卖者即雇佣工人手中才是商品,那么相反,它只有在它的买者手中,即暂时握有它的使用权的资本家手中,才成为资本。生产资料本身,只有在劳动力作为生产资本的人的存在形式,能够和生产资料相合并时,才成为生产资本的物的形式或生产资本。因此,正如人类劳动力并非天然是资本一样,生产资料也并非天然是资本。只有在一定的历史发展条件下,生产资料才取得这种独特的社会性质”。[15]也即是说,资本化过程至少应该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可交易;二是交换获得的使用价值用于社会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以实现价值增殖。经济平台化模式下,对于数据商品来说,首先,数据工程师通过自身劳动将原始数据整合成衍生数据的目的本就在于为他人生产使用价值,即可用于市场交换,满足可交易条件。其次,数据作为数字经济时代的关键生产要素,其存在的本质就是要投入社会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以实现价值增殖,而可投入到生产过程的数据只能是经过提炼、整合后的衍生数据,满足第二个条件。至此,数据资本化过程得以论证。
三、数据资本形式下资本积累呈现出的新特点
数据资本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即是数据资本的积累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数据资本不断地将增殖的数据价值转化为资本,实现了自身的持续壮大,这就是数据资本积累的实质。经济平台化模式下,数据资本积累呈现出新的特点,主要表现为数据的攫取与控制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前提、数字平台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关键中介、数据资本无序扩张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加速器以及数据垄断资本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历史趋势。
(一)数据的攫取与控制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前提
从资本的角度来看,数据资本正在取代金融资本占据资本结构金字塔的顶端位置。在银行资本或金融资本出现之前,资本主要表现为产业资本。此时,单个产业资本通过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业资本再到货币资本的转换,实现资本的一个闭环周期,同时也实现了价值生产与资本积累。随着金融资本的出现并占据资本世界主导地位,社会上单个、零散化的产业资本逐渐被金融资本收拢、整合,并将它们置于自身的主导控制下,成为事实上的依附与被依附、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经济平台化模式下,数据资本借助数字平台这一关键中介,在实现自身快速积累与壮大的同时,开始占据资本结构金字塔的塔尖,成为引导和控制金融资本和产业资本的新型资本。然而,在这个“数字形式占支配地位,对所有生活形式都有决定性影响的社会”[16]中,数据资本对金融资本与产业资本的控制与支配必然要建立在对数据的控制与支配的基础之上。一方面,数据资本的形成与积累是以用户平台活动留下的痕迹信息数字化为基础,经过数据的“被使用”过程完成价值生产和实现,进而资本化为数据资本;另一方面,社会的数字化转型使得金融资本与产业资本以数据的形式参与社会生产与再生产过程,通过生产资料的数字化进入数字设备控制中心,进而完成整个生产过程,再借助数字化的流通渠道,在全社会范围内实现“商品的惊险跳跃”。表面上,数据资本的原始积累表现为以“用户体验”换取用户数据;本质上,数据资本对数据的剥夺性占有是一种“数据殖民”[17],是以“用户体验”遮蔽其无偿攫取数据及其价值实现自身积累的资本逻辑。
(二)数字平台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关键中介
数字平台之所以能够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关键中介,其原因有二:一是数据巨大价值的存在是以海量为基础,而数字平台便是快速获取海量数据资源的现实有效工具。尽管在数据成为生产要素之前,资本家就已经开始利用数据,并通过数据收集、加工和整理,提取出有价值的信息用于辅助生产经营决策。但是,此时期的数据是孤立、分散且零乱的,人们获取数据的搜寻成本非常大,即使是利用统计分析方法,借助抽样的方式以少量数据推断真实世界,也依然存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的数据失真、代表性不强、数据不完全等问题。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虚拟网络世界成为映射人们现实活动的主场,通过构建数字平台使得人们的网络活动趋于平台化,借助各种传感装置抓取人们平台活动留下的痕迹信息,形成源源不断的海量原始数据,再通过迭代创新的数字技术对其进行整理与分析,从海量数据中挖掘出能够用于不同目的的信息价值。此时,数据成为社会生产与再生产的关键要素,任何生产经营决策已然都离不开数据要素。在这一过程中,资本通过数字平台掌控海量数据的同时,与数据要素相结合形成的数据资本也得到了快速积累,并借助数据的强渗透性开始向社会的各个领域扩张。二是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迫使资本寻求更加快速便捷的积累方式,而数字平台的出现为其带来了可能。在这个数据为王的时代,数据积累成为资本实现快速积累的主要方式。面临日趋激烈的数据市场竞争,在“先增长后盈利”的市场模式下,谁能在短时间内积累尽可能多的数据,谁就能占据市场主导地位。正如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指出,“数据驱动型并购导致了大量数据的积累,令并购后的实体获取他人无法逾越的竞争优势”。[18]在资本逻辑主导下,为积累数据而攫取数据成为各个资本竞相追逐的核心目标,作为关键生产要素的数据也日益资本化。基于数字平台的构建,资本积累下的数据竞争,从根本上“重塑了资本价值运动的市场逻辑和实践场域”[11],而数据资本借助数字平台实现了更加快速的积累。
(三)数据资本无序扩张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加速器
经济平台化模式下,作为关键生产要素的数据,依托互联互通的网络技术所展现出的“链接一切、跨界融合”的特点,不仅能够突破物理空间的限制,实现跨越时空的流通与渗透,更能够突破原有经济边界,凭借自身在要素市场配置上的快速优化与集成共享优势,与土地、劳动、资本等传统生产要素相融合,在提升传统生产要素质量的同时,使得传统生产要素也具有了强大的渗透能力,特别是与资本相结合形成的数据资本,其渗透性尤其显著。一方面,数据资本作为资本的新形式,其本质上仍然是资本,必然要遵循资本逐利的基本逻辑,即数据资本本来就具有不断向外扩张以壮大自身的内在动力;另一方面,凭借数据要素强大的渗透能力,数据资本的逐利本性得以无限放大,外在地呈现出无序扩张的特点,即资本的内在逐利本性与外在扩张动力在数据要素的加持下被无限增强。范围上,数据资本的这种无序扩张特性首先会发生在经济中的某一领域,直至占据该领域的大部分甚至全部空间,但其扩张的步伐并不会就此终止,而是将会以原领域为轴心进一步向相关领域扩张形成第二轮控制圈层,进而再向更大的圈层辐射与延伸,其范围最终将会囊括社会各个领域,呈现出“全域性”控制的扩张特征。伴随数据资本的无序扩张与跨领域控制,数据资本积累的速度被无限增大。即数据资本的无序扩张特征成为了数据资本积累的加速器。
(四)数据垄断资本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历史趋势
从历史趋势上来看,自资本主义出现伊始,资本的垄断特性便在其内在逐利本性与外在竞争压力下日益显露出来。一方面,占据垄断地位的资本,能够凭借垄断优势获取垄断利润,加快其资本积累的速度;另一方面,垄断与竞争相对,垄断的形成总是以竞争的削减为代价,而竞争激烈程度的降低更有利于垄断资本获取垄断利润壮大自身。因为竞争削减的结果“总是许多较小的资本家垮台,他们的资本一部分转入胜利者手中,一部分归于消灭。”[10]722“财富占有的极端不平等,自然造就了资本权力的日益膨胀。”[11]获得垄断权力的资本,必然会运用该权力制定更加有利于自身的垄断价格攫取垄断利润,用以扩大自身规模及其影响力。进入数字经济时代,数据资本作为新的资本形式,必然要走向数据垄断资本垄断扩张的历史趋势。一方面,数据资本积累主要表现为对海量数据的攫取和占有,通过把尚未资本化的数据卷入到资本化漩涡之中用以积累自身,而数据所具有的强渗透能力又加剧了财富占有的不平等,竞争被削减至前所未有的程度,相对应地,垄断资本的地位更加难以撼动。另一方面,以数字技术为依托形成的算法权力,与传统的资本权力相互交织融合,增强了资本权力的可操作性、灵活性与隐蔽性,极大地提高了数据资本的垄断扩张能力。形式上,数据资本的垄断扩张呈现出更加无序的特征,表现出数据控制、算法控制与跨领域控制的演进规律。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发展,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依然是科学真理。”[19]同时,党的二十大报告也指出“拥有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指导是我们党坚定信念、把握历史主动的根本所在。”[20]因此,本文立足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深入剖析了数字经济时代数据要素的资本化过程及其资本积累呈现出的新特点,在基于资本价值运动规律与资本积累理论进行分析的同时,回答了数据资本化过程中资本的价值构成及其变化问题,并通过归纳总结,将数据资本积累的新特点概括为数据的攫取与控制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前提、数字平台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关键中介、数据资本无序扩张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加速器以及数据垄断资本成为数据资本积累的历史趋势。当然,新特点仅是对数字经济发展现阶段数据资本积累现象的归纳总结,无论是经济平台化模式下出现的数据资本无序扩张现象,还是由此带来的数据资本垄断问题,都属于数据与资本要素在推动人类社会波动发展进程中的阻滞因素,具有短期性与暂时性特征。数字时代剖析数据资本、归纳数据资本积累新特点的目的是为了能更好地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发挥其应有的功能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