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个弹孔吗

庞 羽

好小说要做射月亮的那把枪。我是在毕飞宇老师的作品《青衣》中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狙击的。筱燕秋一心想演嫦娥，却年华老去，时过境迁，为了重登舞台，她不惜做出年轻时所鄙夷的事。嫦娥的月亮是什么样的月亮？筱燕秋又有怎样的月亮呢？小说的最后，筱燕秋在雪中唱着《奔月》，而真正的月亮隐在了冰雪后面，而我们明显感觉到，那个月亮是掩藏着的枪口，它一颗子弹一颗子弹地射击在筱燕秋身上，我们也一颗子弹一颗子弹地中弹了。

我想，这就是文学这把枪的魅力。书中的一句话，人生的不同时段，都会有不同的感悟，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啊，原来那句话还有这个意思啊。书中的一个人物，慢慢地都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哭的时候成了林黛玉，念书的时候成了贾宝玉，干事的时候成了王熙凤，睡觉的时候成了史湘云，一个优秀的作家，是写出人性中的共性，并让每个人的个性也有所体现。毕飞宇老师曾经说过：“小说是公器。阅读小说和研究小说从来就不是为了印证作者，相反，好作品的价值在激励想象，在激励认知。仅仅从这个意义上说，杰出的文本是大于作家的。”一部作品里的一句话，一个段落，一个人物，在不同人的心里，是有不同理解的。也许你觉得林黛玉美，也许他觉得薛宝钗美，也许还有人觉得王熙凤也好看，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小说人物有一千个人物理解，杰出的文本是大于作家的，因为杰出的文本鼓励了读者想象，鼓励了读者在头脑中二次创作，将哈姆雷特变成一千个，一万个。正如那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可以将其写成韩文，英文，法文，西班牙文，也许韩国读者与英国读者有相同的理解，也许同是法国读者，对这句话的理解也不相同，也可以这样说，每个人中弹的身体部位不同。

在上海封控期间，南京的大街小巷也少有人迹，而不知哪里窜出来三只猴子，大闹南京城，逛了栖霞，逛了新街口，逛了鼓楼，还跑到人家房子里偷吃东西。一时间，这个新闻得到了众多关注，人们纷纷调侃，猴子替我们逛南京城了。这个新闻成了我创作这篇小说的契机。在疫情时代，人与猴子有多少区别，而困住的人群会羡慕一只猴子吗？而即使不在疫情时代，我们的生活又如何，我们的烦恼会有所减少吗？年少时代，你有没有过飞上天空，拥抱月亮的冲动？而年龄大了，压力大了，有没有过一瞬间，你想一枪把月亮崩了？月亮只是挂在天上，它挂了46亿年了，它变化得微乎其微，而真正变化的，是我们的心，我们对生活、对世界的理解。文学写的就是这种理解，文学在理解人类的同时，人类也在理解文学，在这种相互理解中，文明才日益灿烂。地球的引力抓住了月亮，月亮也孕育了地球的生命，人类可能会误解月亮，而猴子也许会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这些既是文学，也是丰富变化的生活。这篇小说写的是一对90后新婚夫妇的故事，他们在疫情中抽空去了一趟采石矶，看望偶像李白，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烦恼，旅游过后，这些烦恼也许还在，生活并没有改变，但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我们再抬头看一眼月亮，也许那并不是月亮，是玛雅文明，或者亚特兰蒂斯文明用高科技打出来的弹孔，可我们穿梭过拥挤的人潮，深夜在小巷里徘徊时，看见了这个弹孔，我们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我们才自言自语：今晚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