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下来的时光

黑小白

未完待续

雪来得很快

——它知晓我的等待

我顶着雪

走过曾经结满樱红色果实的树林

果核里藏有十月最好的记忆

枝叶托不起雪花的重量

雪无处可去

我们需要找到另外一片荒芜，来安放

琐碎，隐忍

和无法言喻的不安

越过黑夜，细小的雪粒被风吹起

又开始了它身不由己的奔波

悲悯

一只麻雀的幼鸟

浑身沾满泥土，在李子树下瑟瑟发抖

这只鸟幸运地躲过了邻居家的胖猫

却被昨夜的大雨困在了院中

他轻轻清洗它的羽毛

喂它东西，看着它一点点恢复

像一片叶子慢慢舒展开来

雪地里，他曾支起筛子，撒一把谷粒

捕捉贪吃的麻雀

那时他忘记了鸟儿属于山林

今天他还给困境中的麻雀一片天空——

想让它早点回到母亲的身旁

练习飞翔，练习如何躲过狂风暴雨

麻雀飞走时，一场年幼的雪

从他眼前晃过

麦场上嬉闹的孩子，放下了筛子和谷粒

慢下来的时光

攀行到半山腰，一片林子挡住了我们

隐约可见的小道通向山顶

我们在草地上坐下来

像两只落定的鸟雀，收拢疲惫

眼前山峦起伏，村庄散落在群山中

年少时的他，用几天几夜的时间

抵达一个村庄，装上生活必需的柴米油盐

奔向另一个村庄

用吱吱作响的木车，辗开明亮的月色

山路一条连着一条

途经的村庄、林子、河流

从熟悉渐渐陌生，又在陌生中渐渐熟悉

一头牛的喘息，劈开夜的漆黑

把寂静踏进每个蹄窝

他打开的回忆，让习惯了匆忙的我

看到时光可以很慢

慢到让一个人在很多年以后

依然选择相信——

擦拭过苦难的月色，比绚丽的灯火要温暖许多

熟悉的风声

他去了南山

年轻时步行一天的路，车只走了两个小时

坐在山坡上，他想起当年

倒地的木头从眼前这条山沟

一直滑到山脚下

傍晚，他和同伴燃起篝火

风在耳边诉说

一个人从进林的那刻起

淋在雨中的衣服，扎在手指上的荆棘

和丛林中回荡的呐喊声

说到这些时，他微眯着眼睛

风就在我们中间

只是，再也看不到夜色里跳动的火焰

傍晚我们就返回了

留下了风，在森林里转来转去

像很久以前的他

在山坡和丛林之间奔走

低飞的鸟

麻雀也知道时令

庄稼一黄，它们就多了起来

我和妹妹用石块和吆喝声驱赶它们

——毫无作用

它们依旧在附近低飞

直到后来，田野渐趋荒凉

地里长出新叶，又被大雪覆盖

偶尔几只麻雀来到这里

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挽留住它们了

我们的冬天，只剩下雪

和落寞

被驱赶的麻雀，要飞很久

才能飞回昨天

新的麦苗，熬不过寒风

枯萎成泥土的一部分

失控

路过河堤旁边那块狭窄的耕地

前几天还未熟透的小麦

已经枯黄不堪

等不到下镰，很多麦粒要掉落了

庄稼的主人应该来过吧

他以为不会错过最佳的收割时机

但还是错过了

九月，不能掌控的不只是一块麦地

从山上飞奔而来的风

提醒我们关注每一片叶子的变化

而我们总是不得不面对万物的憔悴

默默按下悲伤的语言，用一个冬天来等待

丛林中飞出的鸟鸣

自嘲

我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他说出这句话时

大家都笑了

虽然母亲没听明白

还是看出了他的窘迫

悄悄告诉他，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因自嘲而得到的轻松

在母亲的叮嘱中

掉落了一地

报纸

父亲收藏的一张报纸

早已失去了黑白分明的颜色

和油墨的香味

在这张发黄的报纸上停顿了许久

我看到，字里行间

二十几年前的一个少年

一路小跑

他在学校对门的邮政营业厅里

拨通邻居家昂贵的长途电话

告诉父亲第一次发表文章的消息

现在父亲和这张报纸都老了

我再也没有告诉父亲

我又发表了很多文字

而这些文字还像当初一样

站在白纸之上

等一个人，急喘吁吁跑过来

把它们接回温暖的家

九月的忧伤

母亲在地里收获果实

庄稼掩藏她的身影，但我并不感到惶恐

母亲就在它们之中

在她身后我拾拣遗落的麦穗

我们各自躬身忙碌

渐渐拉开距离

我起身寻找母亲

她在一片浩茫中微笑着挥动手臂

示意我到荫凉中去

我们歇息于田边

秋天即将转身而去，那么多的草木

正要送别自己的孩子

我枕着青草睡去

母亲的目光里盛满我不曾察觉的忧伤

——我们终究会分开，像九月的两株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