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铁调查中国东北地区森林资源探析

翟继浩

中国东北地区地大物博，蕴藏着森林、煤炭、金银铁矿等大量资源。日本为了缓解其国内森林资源短缺状况，把魔爪伸向了中国东北地区。在十九世纪末，日本就开始对中国东北地区蕴藏的森林资源进行调查，由于当时清政府拥有东北地区主权，日本进行的调查受到很大的限制，范围有限，调查属于普查阶段，调查地点多是围绕着南满地区。日俄战争之后，日本成立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以下简称满铁)，对中国东北地区森林资源的调查活动规模逐渐展扩大，对东北全域的森林开展了一系列的调查活动。满铁开展的调查活动极为全面、细致，森林所在区域、树种、森林蓄积量、林木集散状况等都被记录在案。

一、满铁对中国东北森林资源进行调查的背景

法国森林监督官梅拉德氏在研究世界各国的森林状态与木材供求关系时指出，未来会有木材供给不足的恐慌。作为一个国土面积狭小的岛国，日本的木材供给状况极为严峻。日本境内多山，占全国面积之半，在德法二国之上，但以实际面积计算则远远不及美国、加拿大。日本的森林资源皆散布于山岳之间，伐木种植以及运输等事项，均感不便，因此号称森林之国的日本，其国内所用之木材不足。“日本最近五年平均需要量，据帝国研究森林会调查，约一亿九千万石，其平均生长量不过一亿三千万石，故日本内地林产物之不足，当为六千万石。不仅此也，其消费量，每年增加二成。”[1]面临这一局面，日本只能依靠外来木材之输入以及本国未长成之原木来进行补充。

实际上，日本政府有意对民有林进行保护奖励，对官有林进行增值等，但是一二十年下来难以奏效。昭和四年(1929年)，加高木材关税案在帝国议会通过，此后对于内地森林，恐有滥伐之虞。1929年日本第五十四次议会，以山林局立案为根据，决定增加外来木材关税，后由于议会解散之缘故，此政策没有实行。除此之外，日本政府与俄国进行交涉，取得其沿海森林采伐权，但仍难以满足日本国内巨大的木材缺口以及其多样化需求。因此，日本国内木材供给的缓和，必须仰仗中国东北地区之木材。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统治阶级苦于国内原料不足和市场狭隘,急于向外扩张,扩大其殖民地势力范围,于是炮制了一条吞并朝鲜、灭亡中国、称霸亚洲的基本路线,即所谓“大陆政策”。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当局随即成立满铁，这是东亚国际关系新格局的集中体现。满铁依靠超乎中国主权以及法律的特权，建立起一个独立王国，进而构成了一个以日本国家资本为主导，辅之以财阀及中小私人资本的经济框架。从这一刻起，它就担负了日本政府的特殊使命，代表日本掠夺中国东北地区资源，满铁的铁路和煤矿是枕木、电柱和坑木的消耗大户，日本的军工、基础建设都离不开大量的原木。因此，木材正是满铁掠夺资源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日俄战争之后，在美国的斡旋下，日俄两国签订了《朴茨茅斯条约》,该条约是在违背中国政府声明和22次抗辩的情况下,由日俄两国擅自订立的有关转让俄在华权益的条约。1906年,日本先后推出天皇“敕令第14号”和三大臣签发的“秘铁第14号”命令书。此后日本屡次突破《合同章程》《朴茨茅斯条约》和《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的法律限制,多方攫取中国的权益,进一步损害中国主权。在各种权益中,附属地是满铁前期攫取的中国权益之最。更为严重的是用地性质超出了铁路用地的限界,所谓的市街地、练兵场、农事试验场等非铁路用地比重迅猛增长。这些不断扩张的占地使满铁获得三种主要权益：绝对的、排他的行政权；变相的征税权；非法的警察权。从这些方面来看,满铁附属地是日本攫取中国权益的发源点之一。它派生出诸多权益,从而使日本各方联合统治满铁附属地,逐渐成为中国主权无法实施的“满铁王国”,把该地区从中国主权下实质性地分离出去。满铁实施的这一系列侵略活动，为东北地区森林资源的勘探活动奠定了基础。

日俄战争以日方的惨胜收场，日本虽然获得了军事胜利，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补偿以用来补充战争损失，政府面对天文数字的军费无计可施，内阁私下示意谈判人员想办法先跟俄国人停战议和，因此不仅大肆发行战争公债、在国内征收巨额非常特别税，还在1904年到1905年间通过天皇的紧急赦令，向英、美等国募集三亿日元的外债[2]。由于战争期间日本政府一直向国民灌输军国主义思想，全民为战争服务，导致国内财政压力极大，大批国民因不满自己的境况在东京城中大肆打砸，内、外相官邸连同国民新闻社都在这次暴乱中被付之一炬。愤怒的人群甚至焚烧了数座外国教堂，袭击了英国等国的商人，最后东京城内不得不实施戒严，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日比谷烧打事件”。在国民愤怒的情绪之下，打赢了日俄战争的桂太郎内阁被迫下台了。日本当局财政压力巨大，急需开发、掠夺我国东北地区的资源，以缓解国内严峻的矛盾，森林资源调查即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二、满铁对中国东北森林资源进行调查的过程

满铁在中国东北地区对森林资源进行了细致、系统的调查。为了了解松花江、牡丹江以及图们江流域的地况以及林况，满铁在1914—1915年的时间里，三次组织人员对该地域进行实地考察，递交了详细的调查报告书——《南满松、图、牡流域森林资源调查书》。1916年，满铁对抚顺、兴庆、通化等县以及鸭绿江流域的森林进行了调查,“目的都是为了探知森林资源分布状态、经济价值和利用方法等。”[3]1920年前后，三姓地区(古地名，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包括今牡丹江流域及松花江下游广袤的地区。编者注)、松花江上游长白山本脉及吉林哈达地区、中东铁路东部沿线、鸭绿江沿岸地区、牡丹江及图们江流域等地的森林状况已经基本被满铁所掌握。1926年，吉敦铁路修筑完成之后，为了方便运输，日本更加注重铁路沿线木材资源的开发，企图使吉敦铁路沿线成为其木材的主要来源地。基于这一目标，满铁对吉敦铁路沿线展开勘探，生成详细的调查资料——《吉敦铁路沿线调查报告》。

为了满足日本财团以及军方在中国东北地区对森林资源进行掠夺的需求，在扶持前清逊帝溥仪成立所谓的“满洲国”之后，满铁调查部门进行改组，与军方相结合成立了新的调查部门。在这一时期，满铁经济调查委员会针对森林资源展开丰富详实的调查，取得了《吉林省东北部资源调查报告》《北部黑龙江省调查报告》《满铁资源调查》《满洲一般经济调查报告及农林畜水交通报告》18册等调查成果。

三、满铁对中国东北森林资源进行调查的内容

对中国东北地区地形、地势以及气候的调查，是满铁森林调查的重要内容，这关乎满铁森林资源开采以及其后续发展。

中国东北地区是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凭借着其优越的自然环境，动植物在其中繁衍生息，森林资源更是得天独厚。按照经纬度进行划分，东北地区大抵是在经度为118°E～135°E、纬度为48°N～55°N的范围内，其北面与东面都是以国境线来进行划分的，与俄罗斯国土相接壤；西界大致上是从大兴安岭的西侧开始，向南延长至阿尔山附近，连接着蒙古人民共和国。中国东北地区的南部是黄海与渤海，与日本隔海相邻。中国东北地区边界线约为六千四百余公里，海岸线约为二百一十余公里。

中国东北地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即平原区和山岳区，由兴安岭以及长白山三面围绕，内部是辽阔的东北平原，形成了一种天然的钟罩型结构。嫩江、黑龙江等河流顺势而下，与辽河以及松花江等河流相连接，浑江、太子河、沙河等诸多的支流奔腾不息。河流纵横交错，山环水绕，构成了中国东北地区独特的地理格局，这为树木的生长创造了极具特色的生存环境，为中国东北地区林木资源的富集创造了有利条件。

受温带季风气候的影响，夏季在东南风向的作用下，季风从太平洋带来大量降水，使得中国东北地区大部处于湿润或半湿润状态。冬季受西北风向的作用，降雪大，蒸发少，使得蒸发量少于降水量，森林在春季生长期有着充分的水资源，利于其生长。东北无霜期平均可以达到130～200天，日照资源充足，为森林的生长提供了理想的光照环境。中国东北地区横跨多个纬度带，寒温带、中温带以及暖温带都在其区域内，且境内山地众多，这些因素使得中国东北地区森林有着适宜的生长条件，促进了树种的多样性。

一是中国东北地区的森林分布。森林是中国东北地区最富饶的自然资源，以松花江、牡丹江和图们江上游沿岸一带最为丰富，鸭绿江和浑河上游区域，中东铁路东部沿线的海林，吉林省的三姓地区，也都是繁茂的森林。中国东北森林面积极为广阔，约占该地区总面积的28%[4]2。据记载，满洲东半部为一望渺茫之树海，其森林面积虽未经实测，然因概略调查之结果，应在两千八百十四万町步到三千六百五十万町步之间。且此非痛经砍伐之森林，其大部犹如日本北海道及库页岛之森林，乃千古未经斧钺之处女林业[5]。作为满族的龙兴之地，清朝政府一直利用柳条边封禁东北，限制百姓的出入，使得东北地区森林保持着从未开发之状态，大部分都是国有林。中国东北地区出产的木材质地优良，森林蓄积量更是达到一百五十一亿三千万石。

中国东北地区森林分为常绿针叶林、落叶针叶林、针阔混淆林和阔叶林，又以采伐的多少，分为原始林、采伐林和散生地。中国东北地区的树木种类，据以往考察的结果，大概有三百多种，其中常见的树木有二十多种。其中，针叶树所属的有红松、杉松、黄花松以及鱼鳞松等，阔叶树所属的有榆树、杨树、水曲柳、色木、柞树等。树木混合的比例是：针叶林所占比例为全数的四成，其余为阔叶林。在针叶林中，红松占据大半，鱼鳞松占据三成，其余极少；阔叶林中，柞树、水曲柳、榆树、白杨等树占据七成，楸木、黄叶木等类也不少。黑龙江西部大兴安岭的森林，以油松、黄叶木、桦木为主。除此之外，中国东北林区优良种类的树木极少[6]。

1928年出版的《满蒙与满铁》一书对中国东北地区森林进行统计，结果如下：鸭绿江流域和浑河流域，森林面积大约有一百九十万三千町步十二万三千天地；蓄积量为三十四亿七千六百五十万立方尺，平均每天地三千一百二十三立方尺；松花江、牡丹江和图们江等河上游流域，据满铁机构调查，除了每天地蓄积一千八百立方尺以下的散生地外，森林面积大约是三百二十七万三千天地；蓄积有一百三十一亿五千五百一十九万立方尺左右，平均四千零一十九立方尺；中东铁路东部沿线，森林面积大约有四百零五万八千天地，蓄积量九十二亿四千六百九十六万立方尺，平均每天地二千二百七十八立方尺；吉林省三姓地区森林面积约八百八十二万八千天地，蓄积二百六十一亿八千六百零二万立方尺，每天地平均二千九百七十五立方尺；兴安岭森林的代表是中东铁路西部沿线的森林，森林面积大约是四百万三千天地，蓄积量三十六亿立方尺，然而其中一半是无树的地，所以森林面积的蓄积，每天地不超过三千立方尺(此处所使用的面积单位“天地”待考证)。

在此之后，满铁对中国东北地区森林面积以及蓄积量又进行了多次调查，《一九零七至一九二八年满洲发展报告》《满铁产业统计》等都对中国东北地区森林面积、蓄积量进行详细的描述。随着调查的深入，调查结果日趋全面可靠，但仍然存在不足。为了满足侵略中国的需要，满铁伙同伪“满洲国”利用先进的航拍技术探测中国东北地区森林面积及蓄积量，“除大兴安岭之一部分外，其余大部森林均已撮制竣事。”[4]3根据之前一系列森林资源调查以及航拍结果，中国东北地区森林面积约为三十六亿五千两百万立方尺，这一数据无疑是准确的。

二是中国东北地区林木砍伐、销售情况。满铁调查机构对中国东北地区森林采伐情况做了大量调查，有关调查报告大篇幅内容介绍了中国东北地区伐木行业沿革、经营者以及经营方式。东北地区作为清朝之发源地，不许他省人民移住，因此无开田伐木者。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到光绪年间，直隶、河南、山东等地连年灾荒，而东北地区金银铜铁、人参鹿茸等资源极富且地广人稀，因此犯禁而入者逐渐增多。清政府遂解除禁令并设立开垦局，招揽移民，以期开垦之成功。

随着移民的增多，伐木业逐渐兴起。以伐木为业者分为资本主与把头，资本主分为财东与主道，把头则是伐木工作的直接指挥与监督者。伐木工作的主要顺序是：资本主与把头订立契约之后，把头先于九月中旬入山，实地检查伐木工作地段，十月中旬调集伐木所需工人以及物品入山，伐木结束之后，经中间人进行买卖，把头与资本主根据契约分配利润。伐木经营方法分为直接经营、间接经营与共同经营。直接经营即业主直接到达伐木地点，亲自掌握物资调配与劳工监督。然而此方法劳多效少、弊病颇多，因此逐渐就采取了分包形式。间接经营即惯例经营方法，寻得有信用的把头，给予其伐木所需物资以及现金支持，伐木工作就依靠把头进行组织、监督指导，所产生利润进行分成。共同经营是较为富裕把头与劳工共同参与，伐木所需物资由把头供应，工人提供劳力，前期不需要结算工资，伐木结束后进行利润分成[7]。

东北的木材事业，就是针叶树的采伐。作为建筑上的材料，输出到天津方面的占多数，此外枕木、电线杆和棺材都用它，地方上的用项也不少。阔叶树的木材，除去用作枕木和棺材以外，在工艺上还没见得有进展。买卖木材的市场，以吉林和安东两处为最，哈尔滨、奉天以及长春次之。搬运木材的方法，吉林和鸭绿江木材都是从水路进行运输；北满的木材，都是通过陆地进行运输。

四、结语

满铁与英国东印度公司如出一辙，都是为了在其他国家掠夺中国资源，它的成立是东亚国际关系新格局的集中体现。满铁对中国东北地区森林资源的调查一直持续到日本战败投降，调查区域基本覆盖中国东北全境，调查内容极为详尽，涉及森林面积、蓄积量、树种和木材砍伐以及木材交易市场，均被详细记录在案。其调查规模不断扩大，从单纯人力调查到后来使用航空调查手段。这一系列森林调查过程显示了日本人急切了解中国东北地区森林资源详情的贪婪心理，暴露了其殖民中国东北广大地区的不良企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