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大火,“烧”了30年
2023-04-04于冰
于冰
1993年4月19日,美国邪教组织大卫教派所在的迦密山建筑群被烧成一片火海。
3月25日,美國得克萨斯州的韦科小镇人声鼎沸。在一曲《为所有人伸张正义》开场后,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开始了2024年总统大选首次竞选集会。
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复出”之地。
30年前,执法部门在这里与大卫教派对峙51天,最终发动强攻,前后造成包括28名儿童在内的80多人死亡。
长期以来,此案在美国饱受争议:有人批评当局纵容该组织,有人指责执法部门滥用武力,还有人(尤其是白人极右翼群体)认为这是联邦政府首次把武器对准普通公民,并把大卫教派教主大卫·考雷什(下文称考雷什)视为“精神符号”。虽然特朗普没有提及韦科惨案,但他选择韦科“复出”,背后的盘算耐人寻味。
2023年3月25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韦科发表竞选演讲。
1993年2月28日上午9点刚过,韦科东郊的迦密山一片寂静。大卫教派的教徒刚做完礼拜,在院子里晒太阳。
两辆运牛的货车缓缓驶来。车上不是牛,而是150多名身穿防弹背心、手持盾牌的武装特工,来自联邦烟、酒与火器管理局(ATF)。
当局一直在关注大卫教派,认为他们非法购置武器,修筑防御工事,考雷什还对妇女儿童实施暴行。一年前,洛杉矶发生种族骚乱事件,伤亡惨重。考雷什扬言,自己有朝一日将发动一场更大的骚乱。当局认为,大卫教派已对社会构成威胁,决定采取行动。
9点30分,货车停在大卫教派的据点门前,特工们跳下车,兵分三路:第一路直奔大门抓考雷什;第二路架梯爬墙,准备从二楼窗户进入,占领武器库;第三路负责保护据点里的妇女儿童。
特工接近据点时,遭到教徒的疯狂扫射。数名特工倒地,其余人迅速后退,开枪还击。枪战持续了45分钟,4名特工中弹身亡,17人受伤,空中作战的两架直升机也被子弹击中。ATF喊话,双方停火,让特工安全撤离。
为了这场突袭,ATF提前派卧底潜入大卫教派,了解据点内部地形和人员活动规律,做了周密策划,进行了演习,可还是失败了。
原来,就在ATF突袭之前,得到线索的一个记者在寻找迦密山时,无意中向大卫教派成员透露了突袭的消息。考雷什得知后立即通知教徒进入作战状态,还搬出了重型机枪等威力强大的武器,给ATF一记下马威。
6名大卫教徒在枪战中死去,还有多人受伤。自称“救世主”的考雷什侧腰和手腕中弹。此时,据点里有100多名教徒,其中还包括46名儿童。
在考雷什指挥下,荷枪实弹的教徒们储藏粮草和饮用水,准备顽抗到底。他们深信考雷什的“预言”灵验了,世界末日就要到来,考雷什要带他们升天。许多教徒通宵达旦地祈祷,希望上帝来拯救他们。
2月28日晚间,联邦调查局(FBI)以4名ATF特工的死亡为由,正式接手案件。
此后,FBI派出谈判专家与考雷什进行多次通话。有时,双方气氛缓和,考雷什答应放人,他曾如约放出21名儿童以及两名女性。有时,考雷什会指责FBI让装甲车在迦密山转来转去,是对自己的挑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自称“救世主”的大卫·考雷什。
FBI将考雷什的一切行动报告给国防部长,后者立即调动4辆曾在海湾战争中使用过的M1A1型主战坦克前往增援,“围城”的执法人员也一度增加到400余人。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FBI越来越没有耐心,国防部也认为不该将大量人力和财力耗费在此事上。当时,政府每周要为此花掉100万美元(当时约合870万元人民币)。为了迫使教徒自首,FBI想尽了一切办法,包括运用心理战。从3月21日开始,FBI切断了迦密山的水电供应,用探照灯强光照射,用高音喇叭昼夜播放聒噪的声音,想以此刺激教徒投降。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教徒不为所动。
时任司法部长珍妮特·雷诺在听过现场报告后,决定用突袭的方式结束这场拉锯战。
4月19日早上6点,FBI在迦密山释放大量催泪瓦斯,用装甲车撞击建筑群,同时向教徒喊话,这不是攻击,只要他们缴械投降。可回应FBI的只有疯狂的弹雨。
12点左右,迦密山的建筑群突然出现火情。一共有3处地方起火。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熊熊的烈焰顺着风势,烧起了高达数十米的浓烟。木结构的房屋被烈火烧得噼啪作响,很快就隐没在浓烟之中。
ATF特工突袭大卫教派的据点。
现场维持治安的警察和围观的记者发现情况不妙,立即打电话召来消防车,但为时已晚,大火早已失去控制。12时27分,随着震耳的爆炸声,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部分房屋开始倒塌,迦密山的教徒被大火吞没。
大火一直烧到傍晚才渐渐熄灭,搜查人员即便戴着防护面具依然能闻到呛人的气味。他们走在满是弹壳的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们希望找到生还者,可被熏黑的残垣断壁、被烧到扭曲的尸体表明,这里不可能有人还会活着。最终,只有9人逃出大火,76人被烧死,包括两名怀孕女性和20多名16岁以下的儿童。有些人是死于窒息灼伤,有些人(尤其是幼儿)身上有中刀和中枪的痕迹,应该是其他人为使他们免受火灼之苦才这样做的。考雷什本人头部中弹而亡,他的孩子们也无一生还。
至于起火的原因,美国司法部披露的报告显示,是教徒使用液体燃料在建筑物中纵火。
半个世纪以来,美国屡有邪教丑闻曝光。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魏南枝表示,美国人的信教比例是发达国家中最高的,80%的人有宗教信仰。很多邪教最初就是借着结社自由,披上宗教的外衣,以社团组织的形式出现。特别是在2000年临近之际,一些邪教组织大肆编造“世界末日”的谎言,煽动教徒惹是生非,制造社会动乱。大卫教派就属于这种诡秘的宗教狂热组织。他们宣传“世界末日”临近,同异教徒开战之时已到,煽动暴力。
1978年,一名叫露易丝的女子接掌教主之位。几年后,67岁的她被一名文质彬彬的男子吸引了。此人叫弗农·豪威尔,留着一头深褐色卷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他就是日后的考雷什。
考雷什的童年充满悲情色彩。1959年,年仅14岁的母亲未婚生下了他。母亲把他丢给外婆抚养,自己与新男友同居了。小考雷什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却平平,是同学眼里的“弱智”。这可能与他患过失语症有关。13岁时,他开始转变,用同龄人读漫画书的时间背诵整部《圣经》。到九年级,考雷什辍学,开始混社会。
1981年的一天,考雷什听朋友说韦科有位“先知”。他立即前往。露易丝见到二十出头的考雷什,一眼就认定他是自己的接班人。两人还很快成了情侣。考雷什说,他俩的结合不是出于情欲,而是为了完成“上帝的旨意”。他还说露易丝怀了自己的孩子,但流产了。
5年后,露易丝去世。一片混乱中,考雷什成功接班。他改了姓名,自封“先知”,还说“如果《圣经》是真实的,我就是耶稣”。他成日琢磨“世界末日”,同教徒们讲起这个来可以从早到晚、不吃不喝,教徒们也如着了魔似的,“满怀敬畏”地没日没夜听下去。
进入90年代,大卫教派不断向世界各地发展,在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拥有3000多名教徒。不少外国人受考雷什的迷惑,甚至变卖家产,抛妻弃子,千里迢迢地来到迦密山,只为侍奉教主考雷什。大卫教派也成为当时美国众多极端主义宗教组织中非常活跃的一个。
1995年4月19日,麦克维(左上图)制造了俄克拉荷马城联邦大楼爆炸案。
考雷什死后,他的追随者在韦科惨案事发地纪念他。
考雷什在迦密山实行了一套极为荒诞的制度。他规定,男教徒必须单身,已婚教徒的婚姻无效,教派内的男女教徒被强制分开居住,并被要求发誓一世独身。而考雷什是教派里唯一可拥有妻子的人,还可以与任何一名女教徒,包括未成年女孩发生性关系。每天晚上,他会为女教徒们讲课,然后从中挑选一位女性“单独授课”。她们视此为最高荣誉,纷纷主动上门。考雷什有11个妻子,有的才14岁,她们为考雷什生下了17个孩子。他说这些孩子是古老而神圣的灵魂,以婴儿的形式回到了地球。
对韦科当地人来说,迦密山似乎并不危险。与考雷什关系热络的地方检察官也认为,他们是无害的。这群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在静寂的外表下,却暗涌着一股阴森恐怖的邪气。
考雷什是迦密山绝对的统治者。教徒必须每天清晨5点半出操,然后苦读《圣经》数小时。平时,考雷什会利用一切机会宣扬暴力,要求教徒做好心理和生理上的准备,等待“世界末日”的到来。考雷什组织教徒在院子里修筑地下掩体,并疯狂地申请信用卡,从全美各地枪支经销商那里订购大量军械,包括步枪、冲锋枪、机枪、手榴弹。考雷什要求教徒一遍又一遍地观看《野战排》等描写越南战争的电影,以加深对战争的印象。所以,当ATF特工突袭时,教徒们迅速进入了作战状态。
FBI称,他们后来在地下掩体里发现100万发子弹。这表明大卫教派已经演化成邪教组织,危害性极大。即便如此,当局对此事的处理方式仍备受舆论质疑。这是因为特工们动用的催泪瓦斯在战场上是被禁用的,而大卫教派据点里有许多女性和儿童。
大卫教派似乎在当年的大火中彻底终结。然而,考雷什死后却有了更多的崇拜者。此案发生后,支持拥枪的美国民兵组织数量和枪支销量剧增,考雷什更被形容成“武力反抗联邦政府”的好汉。
1995年4月19日,时值韦科惨案两周年之际,美国退伍军人蒂莫西·麦克维以“要为韦科惨案受害者复仇”为由,发动了恐怖袭击。他把一辆租来的卡车装满炸药,停在俄克拉荷马城市中心联邦大楼前,然后引爆炸药,导致168人死亡、超过680人受伤。在大卫教派与当局对峙的51天中,麦克维到过迦密山附近,在那里出售保险杠贴纸,上面写着“(用枪)让怕枪的政府发抖吧”“带枪的男人是公民,没枪的男人是臣民”。該爆炸案是美国本土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之一。
如今,迦密山已成了“景点”,每天都有游人到来,其中不乏民兵组织成员。留守在那里的牧师佩斯曾遇到支持特朗普的“骄傲男孩”组织成员。那些人告诉他,韦科是“现代爱国运动”的符号。佩斯回答他们,“如果考雷什还活着,他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魏南枝说,今日的美国,政治极化已让社会越来越分裂。2008年的金融危机后,无论奥巴马、特朗普还是拜登,都没能让美国经济真正复苏,美国劳动参与率持续走低。美国社会固有的种族矛盾,在这种大背景下更加突出。特朗普之所以选择韦科这个地方“复出”,实际上看中的仍然是他的保守派选民基本盘,是对极右翼群体的一个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