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不见”的世界里如何去爱
2023-03-31涂思敏
涂思敏
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静雪》和《初恋》这两部描绘听障人爱情故事的日剧掀起了一股怀旧纯爱的热潮。剧中,患有听障的少男少女在雪中打着手语,彼此倾诉着自己的爱意。这似乎表达了人们的某种愿望:纯粹的爱情可以打破一切现实桎梏,理想中的语言巴别塔也可以凭借爱意建成。但我看这两部剧时,除了感动外,还不自觉地思考这个问题:影视剧是在进行关注听障人群现状的社会化表达,但对于听障人士的这种浪漫化的情感叙事却粉饰了很多现实问题。
我的思考来源于一次采访。2022年秋天,我去北京市海淀区法院采访了为患有听力障碍的嫌疑人提供手语翻译的李荣。尽管在采访前,我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看了很多书,在手语小组里看帖,看博主分享他们的生活经历,可当我真正去采访,观看一些含有手语翻译的庭审视频时,才发现我对听障人的世界其实一无所知,我需要不断颠覆自己的认知,抛弃“既定”,才有可能理解他们。因为听障人跟我们生活在不同的语言体系中,而这意味着他们的思维方式、表达习惯等与我们有差别。
影视剧中,我们经常看到健听人学习手语的画面,去手语教室、手机软件或网课上学习,似乎学习手语就跟学习一门第二外语没什么两样,上过几次课就能无障碍沟通。然而事实上,学会手语并能真正与听障人交流并非易事。手语是一门独立的语言,它存在方言,也有文法手语与自然手语之分。平日里,那些可以在教材里学到的手语是文法手语,是上过学并有一定的文化程度的聽障人才能掌握的手语。对他们来说,文法手语就像书面语一样,在日常的生活中打起来是很费劲的,所以他们更习惯使用自然手语。所以,即便对着教材把每个手语的手势全部背诵下来,也不一定意味着你就能看懂听障人打出的每个手势。
开庭前,李荣会和听障嫌疑人磨合手势。(来源:资料图片)
听障人与健听人的“不同”往往会成为戏剧的冲突点,会在影视剧里被放大。可当放下生理层面上的“差异”,我们会发现他们也是一个个具体的普通人,即便被赋予了“听障人士”的标签,他们的生命经历其实是有极大的个体差异的。李荣作为法庭手语翻译,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涉嫌犯罪的听障人,在翻译以外,她也在思考如何帮助他们走出犯罪的循环。她告诉我,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渴望融入主流社会,听障人的世界是孤独的,有时候,他们会为了“合群”或是迎合所谓的“朋友”走上犯罪的道路,这些故事让我觉得既唏嘘又悲痛。
我曾在网上看过一个帖子,一位女孩因为听障外卖员给她发的信息不礼貌而感到生气,“可能是我太敏感吧,我能理解他是个残障人,但是这个短信的语气有点过分吧”。在这个帖子下面,没有谩骂和攻击,相反地,大家分享起了他们与听障人交流的经历,有的人当过特殊学校的老师,有的人当过残障活动的志愿者,有的人的朋友和家人是听障人。在他们的科普下,博主了解到原来听障人的语序与表达与我们不同,很多形容词与情感类词语他们没法“说”出来。有人回帖说:“看短信时,我有点生气,看完科普后我却有点难过。”
我想,或许这也是我写法庭手语翻译报道的意义所在。李荣曾对我说:“作为手语翻译,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只能成为一名传递者,我也想成为一名教育者。”作为记者,我思考的是,当我写出这篇稿件的时候,如何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不同人群之间的相互理解,并借由我的报道,让更多的人尝试了解听障人的真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