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当妈，该骂的不是她

阿瑞

当短视频的流量为农村生活带来了新的可能，少数选择出走的“娜拉”们，需要的不是指责和说教。

2023年刚开始，网友又见证了一场令人唏嘘的感情纠纷。

半年前，人们还在为“美少女8分钟噶一只羊”而惊叹，极致的反差让大家记住了这位新疆牧羊女——“灰太狼的羊”（本名惠然）。

颜值颇高的她，凭借“快速噶羊”和“用干脆面召唤羊群”的技能走红，粉丝戏称她是“荒漠屠夫”。

惠然走红的这段时间，网友们都以为她是在家帮父母放羊的大学生。没想到，半年后，惠然发文公开自己19岁未婚生子、遭遇家暴、账号被丈夫及姑姐所夺的经历，一下子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

然而，1月3日，其丈夫王志傲回应称绝对没有家暴，是经纪人刘伟横刀夺爱骗得惠然出走，目前已经报警。同时，尉犁县妇联工作人员称相关部门正在了解此事，会给予帮助。

1月4日，人们发现惠然的声明已删除，这又给事件增添了新的疑云。

来来回回，网友们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一地鸡毛中，的确难以追究到底谁对谁错。但结合双方的表述，我们依然能窥见一些被他们共同承认的事实，并联想到许多苦涩的现实。

借助短视频，我们看见了无数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但抛去短视频赋予的滤镜，如惠然一样的乡村女性，她们的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光鲜亮丽。

互联网给了她们一个新的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性并不为许多人所轻易接受。许多人无法接受惠然“毁人设”，但细细想来，22岁的她是否应该承担全部的责任？

回顾惠然所写的长文，她18岁与丈夫在山东老家订婚，19岁跟着丈夫一家来到新疆养羊。当时两个人都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因此没有领证。根据时间推算，今年22岁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的惠然，应该在19岁就怀了孕。

惠然称，婚后丈夫对家庭不管不顾，有时还有一些暴力行为，“对我动手，砸我手机砸东西，用剪刀剪我衣服”。她还曾晒出聊天记录，显示丈夫对家里的事很少回应。

其丈夫王志傲则发布视频回应称，他没有家暴，“反而是她经常（在）吵架的时候把我身上掐伤”。他和惠然是初中同学，初中时就确立恋爱关系，经双方家长同意结了婚。

尽管双方对于是否存在家暴一事各执一词，但我们仍然可以大致勾勒出惠然的经历：初中恋爱，刚成年就结婚，未领证即生育。无论这段“婚姻”里有过什么样的争端，这三个关键词组成的人生都足够令人唏嘘。

事实上，未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的“早婚”现象仍然存在。

根据国家统计局《中国人口普查年鉴（2020）》，截至第七次人口普查，在乡村地区有30010名15-19岁居民拥有配偶，而在城市，这个数字则为10656名。

也就是说，农村居民的早婚人口几乎是城市居民的3倍。并且女孩的早婚率普遍比男孩更高。

数字背后的故事往往不为大众所知，其中只有少数人通过互联网的传播，才走进了大家的视野。

犹记得2018年，央视痛批“早孕妈妈成网红”的现象。当时18岁就生子的网红女孩杨清柠一度在短视频平台拥有4500万名粉丝，后被平台封号。

即使无数人表达了对这种现象的批评，但早婚早孕问题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得到解决的。

惠然，只是數字“30010”中的一个。被人们看见，她足够幸运，但把撕破脸皮的争吵搬到台面上，也招来了人们的议论纷纷。

事件中，有网友扒出一个疑似是惠然的知乎账号，因为其中关于绘画的提问和结婚生子的时间都对得上惠然的经历。

在知乎问题“没有学历可以开画室吗？”的描述中，提问者晒出的画作正是惠然曾在抖音上公开的作品。惠然也说过自己“曾经试图通过画画赚钱来改变现状”。

年轻女性步入婚姻，发现枕边人的另一副面孔，昔日的情感逐渐消磨殆尽，自己又被生活的鸡毛蒜皮所困，这样的剧情发展，我们早已非常熟悉。

而对农村女性来说，在懵懂的年纪过早地结婚生子，此后若是见识了更为广阔的世界，有了摆脱现状的能力，选择离开当下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人认为有些农村女性生完孩子就跑不负责任，却很少去正视她们原本生活里的困境，更忽视了另一半本应承担的责任。

正如一位网友所说：“让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承担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她做不好、会犯错很正常。结婚的时候年纪太小，等她有了见识以后，慢慢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至于有没有家暴和出轨，只能留给法律去判决，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对任何一方口诛笔伐。”

除去情感争议，人们同样关注@灰太狼的羊账号的归属权纠纷。

惠然称，她拍短视频火了之后，男方的姐姐一家也来了新疆，想要利用她的名气赚钱，让她很反感。一次拍摄工作后，丈夫先带孩子回家，“晚上七点多问他有没有到家，就再没有了消息，反而是当晚抖音账号被强制退登了”，因为账号是用他的手机号注册的。

王志傲则反驳，账号本来就不是惠然的，当初注册是为了卖自家的羊肉：“她出镜，我拍摄。惠然只是作为出镜人而被广大网友熟知，并不是大家以为的惠然自己做的账号。我在发现惠然和刘伟跑路之后，被迫无奈改了密码，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叫夺回账号呢？”

但也有不少网友指出，在@灰太狼的羊火起来之前，她的视频看起来都是固定摄像头拍摄，或是自拍，大多没有运镜痕迹，视角转换全靠后期画面剪辑，不像是有人在帮忙拍摄。

诚然，这个有800万名粉丝的账号很值钱，但如果没有短视频、没有迎来爆红，惠然是否还会继续面对她所描述的那种生活？

我们知道的是，借助互联网，乡村生活被更多人看见，田园之美为更多人所追求，无数农村人也通过短视频和直播获得了流量。

生活如世外桃源般的李子柒、8分钟噶一只羊的惠然，以及其他能徒手劈竹子、捉蛇抱猪的美少女，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人们对农村女性的美好想象。而在镜头之外，她们的生活可能远比这种想象更为复杂。

2021年，在短视频平台写诗的农妇韩仕梅引发关注。一句“和树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苦，和墙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痛”道尽农村婚姻的苦涩，令人们惊叹她的才华。

韩仕梅在河南的小乡村活了半辈子，丈夫不顾家，她怀孕时仍要干农活。她终于在短视频中找到了自我，丈夫却不喜欢她的改变，于是她一度铁了心想要离婚。韩仕梅曾对劝她的亲友说：“你们不是我，不知道我过的啥日子。”

但最终，为了要高考的女儿，她还是选择了撤诉。

相比韩仕梅的无奈，很多年轻女性因为有了短视频的收入，更有底气迈出改变生活的脚步。

记者曾采访过拥有500万名粉丝的@萌琦琦天天美食，她早早结婚生子，做了家庭主妇。通过短视频有了较为稳定的收入，她也有了开启新生活的底气。

“如果不是拍视频，我可能到今天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主妇，不会这么自信和独立。”

对惠然来说可能也是如此。她说以前“更想自己离婚带孩子，但那时候没有能力独自抚养小孩”，显示了她对逃离当下生活的愿望。

创作短视频给惠然这样的底层女性带来了收入，提供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

随着农村女性的知识、见识以及财富的增长，她们对家庭、婚姻、职业的认知正在不断接近现代城市女性。

但在傳统社会里，“男主外、女主内”依旧有着强大的群众基础，许多人认为男性只要赚钱养家就是好男人，却看不见妻子一方负担了所有的家务活，并且和丈夫一起劳作、赚钱。

人们观看着“噶羊”视频，何尝不是在凝视美少女。围绕惠然的想象往往也是关乎婚恋，要么是开玩笑说要娶，要么是“这样的女人谁敢娶”。

然而在她公开婚姻状况后，那些热衷逞口舌之快的人无一例外地开始批判她，只因她破坏了自己所谓的“清纯”形象。

在题为《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中，鲁迅曾经颇有远见地提出，娜拉需要有经济实力才能维持出走后的生活，否则“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惠然离开家庭之后，将要面对许多从未遇到过的困境：原账号虚拟财产的分割、新账号的运营、孩子的抚养权……对于一名普通女性而言，都可能是身心交瘁的经历。

跳出家长里短的争议，如惠然一样的年轻女性，她们需要的不是指责和说教，而是关爱和帮助，是原本不必早婚早育的人生，是让她们拥有充分了解世界之后才作选择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