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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欲渐渐冷(评论)

2023-03-30曾念长

滇池 2023年4期
关键词:钢化危机形式

曾念长

一种寓言式书写,指向这个时代或许正在发生的爱无能。她千里赴锦都,试图确认一种隔空存在的爱情,却久久没有获得爱的回应,最后她发现,身体某些部位开始钢化,一点点蔓延开来。据说在锦都,许多人都得了这种流行病。这便是《勿扰模式》向我们描述的,一种绝望的奇迹:一个人爱欲渐冷,直至身体钢化,完全失去了爱的知觉。作为读者,我们要接受这种奇迹,似乎有些困难。因为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必然会被两重危机困扰着。首先是形式的危机——爱的行动迟迟没有发生,故事要如何推进呢?在以往的小说中,我们熟悉的爱情书写模式大致有二:一种是爱情遭遇阻碍,走向了反面,乃至由爱生恨。还有一种是爱情遭遇阻碍,双方克服重重困难,最后走向大团圆。我们可以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时常遇见前一种模式,又常常在传统才子佳人小说或现代言情小说中看到后一种模式。如果我们相信传统爱情书写模式依然是有效的,必然是因为还有一种古老的小说原则在起作用。这个原则便是,小说人物借由迂回行动和曲折情节,或有可能将自身从散文的浅表世界引向诗的深层世界。但是《勿扰模式》没有遵从这个小说原则。爱情尚未真正萌芽,便已悄然窒息,阻碍力量无从谈起,前进力量也失去了依据。她在等待中渐渐消磨了爱的希望,也就意味着她被搁浅在散文的世界里,而无法朝着诗的世界继续迈进了。这样,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人物命运的无望,还有文本形式的不圆满。无论是喜,抑或是悲,作者和读者共同期待的由行动和情节带来的转折性结局始终未能出现。这便是小说形式的危机。为了解决这种危机,现代小说家找到了一种具有本质性意义的方法,就是让人物撤离行动和情节,直接转向内心的对峙和冲突。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人,鲁迅的狂人,都是这种转向的产物。但是可惜啊,在《勿扰模式》这个小说里,她也没有抉心自食的勇气,甚至不堪承受一首情歌的打击。如果你意识到,这个小说迟迟未能抵达诗的深度,不妨将其归因于小说人物的宿命。她过早暴露了心灵广场,却没有迎来话语风暴,恰如她一直耽于某种纯情幻想,因而不曾生成一个左右互搏的分裂性自我。詹姆斯·伍德说过,小说人物之新意味着形式之新。这话适用于更多情形,由此我们也可以说,小说人物的危机,意味着形式之危机。也许是一种无意,又或许是一种有意,作者似乎看到了这种危机,因此不得不对人物命运作个了结——当她被告知锦都的人普遍染上一种流行病时,她发现自己已全身钢化,唯有一头长发不变,似乎还残存着一点人类情感的气息。这是一种速冻式结局,不知所终的人物命运迅速凝固,无法收场的散文也突然现出诗的边界,恰如迷失在草原的一匹马,走到了悬崖边缘。我们据此判断,小说写到这里,不多不少,正是该当结尾时。但是作者不得不面对紧接而来的另一重危机——我们的肉身会钢化吗?这是日常经验的危机,于小说而言,则是内容的危机。若要解决这个危机,小说家往往求助于幻设手法。幻设世间存在鬼神,于是有志怪,有传奇,有聊斋。幻设人会变成一只虫子,于是有卡夫卡的变形记。在《勿扰模式》中,作者幻设,锦都之恋发生在一次空中航行的梦境里。于是,在小说主体结构之外,也就是开头和结尾,我们看到入夢前的启程和梦醒后的抵达。这显然是作者对幻设手法的一种交待,意在通过形式修补,来挽救内容危机。剥开形式外壳,我们就会发现,小说始终贯穿着对某种危机主题的回应。不过作者没有正面强攻这个主题,而是假托一个梦境,呈现出一种物质现实。这种物质现实,诚如小说题目所示,叫勿扰模式。我们对其早已不陌生了。它始于苹果手机的一种通讯功能——开启勿扰模式,手机就不会因任何通讯信号进来而发出提示。让交流消泯于沉默,不迎接,也不抵抗,却树起无形的孤立人生——这是手机勿扰模式的精髄。这种模式实则连接着当代生活的基本面,因而具有普遍性。当我在微信朋友圈将一个人屏蔽时,我启动了勿扰模式。当你因一个人的存在而主动缺席一次聚餐时,你启动了勿扰模式。当她千里赴锦都却无法获得爱的反馈时,她受困于勿扰模式。由是,勿扰模式被赋予了某种抽象属性。它可以涵盖一种爱情经验,也可以通往一种疾病的隐喻。这种疾病,叫爱无能。一旦启动隐喻修辞,锦都万象便纷至沓来,在爱无能的暗示中凝聚,直至最后,小说内部生成了一个寓言——在锦都,身体钢化正在成为流行病。这已然不再是一种物质现实了,而是一种超级痛感——只见她独自徘徊在锦都,爱欲渐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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