钳嘴鹳的旅行

文/ [新加坡]陈帅

图/七酒米

“这个世界真的乱了！”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站在一根树枝上，上下晃荡。

我猜爸爸是指一群水獭在河里打得不可开交，搅得水花翻滚这件事。

“这就是一次旅行！”妈妈温柔地说。

我晃荡得更厉害了，因为我喜欢旅行。

水边有人给水獭拍照，爸爸让我藏起来一些。离人远一点，这我知道。然后我听见爸爸嘟哝：“这种旅行可不好玩。”

我是一只小钳嘴鹳，这是我第一次跟着爸爸妈妈旅行。

为了这次旅行，我必须学一种叫“地理”的东西。

“地理很重要，知道吗？”每次我一走神，爸爸就严厉地说。

爸爸说，我们是迁徙鸟类。

这个我懂，就是总搬家的鸟类呗！

“你知道往哪里搬吗？你知道为什么搬吗？你知道能让我们搬家的地方越来越少吗？”爸爸看起来很生气。

他一生气我就赶紧躲起来，我把这叫作“我躲你找”。每次我躲起来，爸爸总是很担心。每次爸爸找到我，就会忘记他之前为什么生气。

爸爸还说，我们大部分的同类住在泰国、斯里兰卡、缅甸和印度。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不在泰国，也不在斯里兰卡，更不在缅甸或者印度，我们在新加坡！

因为我们遇到了海上的灯塔，迷路了。

只有我们一家三口迷路了。

遇见灯塔为什么会迷路呢？这我可就说不清了，反正遇见灯塔以后，我们飞啊飞，飞啊飞，就飞到新加坡了。

爸爸很着急。

我很高兴。

“我们的目标是印尼，新加坡离印尼不太远，我们只要朝北飞，很快就会到的。”还好，爸爸知道“新加坡”是什么，这个时候我觉得爸爸说的“地理”是很重要的。

“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爸爸让我保护妈妈。

我和妈妈躲在雨树上。

妈妈说，雨树是新加坡的国树，新加坡到处都是雨树，一大片一大片连在一起，像雨伞一样。

“雨树的形状就像人类的雨伞一样！”我没见过雨伞，可是我觉得人类一定很羡慕我们会飞，也不怕下雨。

“我小的时候也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旅行。”妈妈和我紧紧地靠在一起，这让我觉得很安心。

“你们也迷路过吗？”

“不。”妈妈笑了，“我只听说过钳嘴鹳会因为灯塔迷路，还是第一次遇见！”

妈妈总是喜欢跟我说“历史”，就是过去发生的故事。

“我们小的时候，不管去哪儿，都是很多只钳嘴鹳一起的。那个时候食物很多，外面的世界也有危险，可是我们知道怎么避开危险……现在的危险比那个时候更多了……”妈妈说话的时候，我透过雨树的缝隙看见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有一匹马在跑步，它长得真好看，跑得真快。

“我没觉得有危险。”我诚实地说，“我喜欢看水獭打架，也喜欢看马跑步。”

“地球上，人有人住的地方，马有马住的地方，鱼有鱼住的地方……”妈妈没说完，我就说，“我们也有我们住的地方。”

妈妈点头，亲昵地啄了啄我。

“我们不会住人类的房子，人类也不会住我们的房子。现在一匹马跑到人类的马路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妈妈说。

“水獭打架正常吗？”我问妈妈。妈妈点点头，我放心了一些。

“还有一些不正常，比如以前天气更凉快，现在天气更热！我们飞一段路就得休息喝水，对吗？以前食物更多，现在食物少了！以前我们熟悉周围的环境，知道怎么避开危险，现在气候变了，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们，我们必须小心……”妈妈说了很多。

“不正常就是乱了吗？”我好像明白了。

妈妈张开翅膀搂紧了我。

晚上，我们从雨树上飞到雨林里过夜。

雨林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妈妈说新加坡的雨林面积很大，足够我们把自己藏好，不会被人类发现，而且那里能找到不少蜗牛。

我喜欢蜗牛。

天黑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迷糊间，我断断续续听见爸爸在说话：“如果我们再走散了……如果我们被枪打中……”

我睁开眼睛问：“枪是什么？”

妈妈看了看爸爸。爸爸说：“我们得告诉他，他不能永远是个孩子……”

我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突然再次感觉到“乱了”。

我真的很不喜欢。

天亮的时候，我吃了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蜗牛。

然后我们准备动身，继续往印尼飞。

“我们会飞过很多不同的国家……会遇见季候风……可能会饿肚子……我们的目的地是印尼。”爸爸还在不停地说，好像前一个晚上还没说够似的，好像他想让我一下子变成一只什么都知道的钳嘴鹳似的。

然后，我们动身了。

可是，没飞多远我们就遇见了麻烦。

我们遇见了老鹰。

我根本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看见爸爸妈妈朝老鹰冲过去，他们边冲边喊“躲起来”！

我立刻躲了起来。你知道的，我很拿手这个。

可是我躲了很久，爸爸妈妈还是没有来找我。

这让我很担心。我又饿又困。

我只能到处飞，飞过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可是我牢记着要躲开人。直到天快黑了，我也没找到爸爸妈妈。

我胡乱吃了一些虫子或者其他东西，我自己也说不清。然后我遇见了一只小野猪，他正欢快地跑来跑去。

“哦，一只小鸟。”他说。

我警惕地看着他。

“人不出来了。”他又说。

“人为什么不出来？”我问。

“他们生病了，有疫情，我妈说的。”小野猪的鼻子到处拱来拱去的。

“你看到……我爸妈没？”我问。

小野猪诚实地摇头，“我又不会飞。”

就在这时，有人朝我们跑来，我赶紧张开翅膀飞回雨树上。

小野猪一溜烟跑进了树丛里。

我又飞回雨林，守在树上，万一爸爸妈妈回来找我呢！

整个晚上，我都睁着眼睛。我开始努力回想爸爸教过我的“地理”、妈妈说过的“历史”故事。

从现在开始，我可能得自己去面对好多事情。

我想，如果能找到爸爸妈妈，我愿意好好学习。我哭了，然后睡着了，然后又醒了，然后又哭了，然后又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我知道，这意味着他们遇到麻烦了。

“世界和从前不一样，可是我们和从前一样。”前一天晚上爸爸还说，“钳嘴鹳数量越来越少了，一定要好好爱惜生命。”

因为爸爸这样说过，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保护妈妈。

“找不到我们，留下记号，我们到目的地见！”我忍住眼泪，爸爸说得对，现在我要自己去印尼了。

我站在树梢，留下记号。我想起妈妈说过的一句话：“每一件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事，都是历史；这些历史会让我们学会调整未来的方向。”

我展开翅膀，迎着太阳，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