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书房一世界
2023-03-29向煜
记者 向煜
书房,之于一个人、一个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所幸藏书房》中这么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书房是独乐园,是避难所,是无人岛,更是全世界。”
书房,对于中国的读书人来说,不仅是一方挥毫泼墨的物理空间,更是一个承载精神的载体,千百年都在延续着中国人的文脉,在格物致知中生发出天地情怀。
苏州,一座“状元之乡”“院士之城”,爱书之人不计其数,读书已成为全民喜爱的生活方式,从个人书房、园林书斋到城市书房,每一处匠心独运的设计,都彰显着这座城市的爱“阅”本质,也体现着爱读书的苏州人的风雅之趣。
文人与书房
对于大多数文人来说,书房就是家中最重要的空间,是一个产生智慧的地方。
刘禹锡在他的“陋室”中做到了“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还能潇洒地说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蒲松龄在他的“聊斋”中感叹“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写出了日后大受欢迎的《聊斋志异》;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写到“即如图书鼎彝之属亦须安设得所,方如图画云林清,高梧古石仅一几一榻,令人想见其风致,真令神骨俱冷。故韵士所居入门便有一种高雅绝俗之趣”。
细心观察很多古画,你会发现类似的书斋是很常见的,当然我们现在对古代书房的想象,大多数也是来自这些画作抑或是文献记载。我们传统观念中,书房是给主人提供阅读、自省的地方,是一个私密的精神空间。正所谓,身体需要万里路,而读万卷书的灵魂,更需要一间房间来洗涤仆仆风尘。
独处之外,主人也会邀请关系亲近的人或是品位相当的朋友进入书房,走进他的精神世界。看过一个记载说,明代画家谢环的一处书房叫“翰墨林”,虽然,谢环只是个宫廷画师,但他是谢灵运的后人,学识、身份皆很高,他邀请友人进入翰墨林,会先抚琴一段给客人听,曲罢交谈后才能走进书房,观赏字画,谈古论今,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
事实上,在爱书、读书、藏书的文人眼中,书房就是他们心中的一方自由天地。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文人与书房,就像鱼儿和水的关系,只要踏入其内,就能感受到自由的呼吸。
气度与雅韵
文震亨在《长物志》中描绘了自己对书桌几榻等家具的美学观点:“几榻不易多置,但取古制狭边书几一,置于中,上设笔砚、香盒、薰墟之属,俱小而雅。别设石小几一,以置茗欧茶具;小榻一,以供堰卧趺坐。”
由此可见,江南一带的文人对于书房布置讲究的是“精雅”——家具崇尚自然、尺寸偏小,整个空间表现出的是一种闲适淡雅的文人审美内涵。苏州博物馆内的“墨戏堂”是一座仿宋建筑,里面布置了一间明代书房,放置了包括凳子、花几在内的不到20件家具,陈设布置符合《长物志》中总结的“随方置象,各有所宜,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的明代文人审美的共识。
除了家具外,在文人书房中,各种装饰也必不可少。“必需品”包括了文房四宝、薰炉、香炉、印盒、书箱、香盒、笔屏、托盘、臂搁等。文人对摆件同样重视,观察古画或者文献记载,棋盘、座屏、花瓶、石刻、紫砂壶、古琴、拂尘等也都是他们的心头好,在饰物方面,牌匾、竹帘、帷幔、书画、盆景等也是大家喜爱之物。
值得一提的是,明代嘉靖以后,江南地区商品经济发展迅速,让许多文人用品得以重视。文人既是这些书房文玩的使用者,也是其创造者。王士性在《广志绎》记述:“善操海内上下进退之权,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可以说,江南文人书房中的流行之物,引导着全国的时尚。
置身一间能够表现自己气度与雅韵的屋子里,坐在小小的案几前,俯仰宇宙与天地,内观自己,便有了倪瓒说的“山光满几”之意。
理想的模样
说完了古人的书房,将目光收回到当下。
《三联生活周刊》曾写过,对阎连科来说,他的书房是:“精神病院的小单间,别人进去了不舒服,我若出来了别人还是不舒服。”对藏书家胡洪侠先生来说:“所幸还有书房,人生终有藏身之所,不至于无地自容。”北大陈平原教授则说:“理想的书房应该是一个知识地图,书房里有不同的小径,再大再乱的书房,都清晰知道每条小径通往哪里。”
人们心中的理想书房是怎么样的?
有人希望自己的书房可以面朝大海,有着堆积如山的藏书,也有人向往那种小而精的屋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自己爱看的书籍,也有人会效仿古人,布置成中式书房的样子,挂上字画、养好花草,取名“轩”“斋”或是“庵”,当然也有人会将书房打造成温暖的工作室,摆放着各类心爱之物,以缓解忙碌带来的压力。
前几年,自由职业者小琴在太湖边买了一套自己的房子。“三室一厅,我将其中两间房间打通,做了一个‘广而全’的书房,将我多年来收集的图书摆放其中,至今已经积累了8000多册了。”小琴算得上是文字工作者,除了接一些拍摄任务外,她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写书评和网文。藏书全、阅读范围广,缔造了她现在书房的样子,而她则说,书房之于自己,既是阅读的中心枢纽,也是生活的中转站。
“外出时带几本书走,回来时也许又多带一些,用读完的书换没读的书,这个空间就是我的补给站和庇护所,只要回到自己的书房,我的疲惫、孤独都会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舒坦。”小琴如是说。
小琴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案例,但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很多普通人的心声。我们的书房不见得多么特别,藏书不见得多么罕见,正如林语堂所说的,“我要一间自己的书房,可以安心工作。并不要怎样清洁齐整,应有几分凌乱,七分庄严中带三分随便,住起来才舒服。”适合自己的书房、适合自己的藏书才是最好的。
精神的居所
冯骥才在《书房一世界》中说:“生活的一半是情感的,书房的一半是精神的。情感升华了也是一种精神,精神至深处又有一种情感。书房里是一个世界,一个一己的世界,又是一个放得下整个世界的世界。”
在一间书房,闯进主人家的精神世界,最为人感慨的应该是过云楼。作为一座藏书楼,过云楼从创建到兴盛,再到经历掠夺与保护,称得上是一个文化传奇。
最初的过云楼是私人藏书之地。那时候民间私人藏书逐渐兴盛起来,特别在经济富裕、文化兴盛的江南地区,藏书更是一件平常事,即便是寒俭的读书人家也都会收藏个几十上百册书,豪门大族当然更甚,过云楼就诞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
过云楼修建于清朝同治年间,第一任主人是顾文彬,修建藏书楼的最初目的是为家中子弟们营造一处良好的学习之所,所以过云楼的每一个柱子上都雕刻了劝学的故事。而后经历乱世与战争,顾家后人说“藏私不如藏公”,于是将许多书画收藏捐献出来。
今日之过云楼,早已不复最初创立时的盛况,但步入其中,你依然能够感受到当年顾家人的精气神——所谓藏书楼,藏的是文化传承,“书画乃昔贤精神所寄”,从古籍书本和书画中,我们能领悟到往昔圣贤君子的高尚精神,而藏书的书房,则向我们传递着中华文明精神的生生不息。
苏州文化名人王稼句家中也有很多藏书,但他一直强调,自己并非一个藏书家,买书只是为了写作。不过,他那藏有几万册书的书房,依然羡煞旁人。有书友还打趣地说:“作为一个读书人,到了苏州,没进过王稼句的书房,没品过王稼句的茶,没喝过王稼句的酒,就等于没到过苏州。”
王稼句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强调,适合自己的书房才是最好的。而他的书房不仅是用来读书的,也可以在书房发呆、沉思和反省,用来跟自己相处——书房,让他拥有一个可以独处、可以放置自己精神的空间,如同一个精神的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