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银元

毛进

吃过午饭，汪打渔闲散完后，从渔船上赤脚下来，拔出锚钎，收成一团放回船里，再将竹竿往河床上一杵，猛一撑，渔船便如同一只大鹅迅速向深水处游去。

忽然，他听见有人喊：“喂，打渔的兄弟，我有急事，快渡我过河。”

他回头瞅，见是一个戴着鸭舌帽、长得白皙的中年人，便冲那人一撇嘴：“我只打漁，不摆渡。”

“求你，快渡我过河吧！我给你一块银元，足够买一只毛子（水獭）了。”

汪打渔太需要一只毛子了。原来的那只毛子偷吃了家里的腊肉，他本来只是想拿蒿杆吓唬它，谁知，不小心将它从晾腊肉的竹竿上打落在地，死了。

他想再买一只，可手头有点紧。

“喂，你说话要算数。”汪打渔喊出一句，撑船回岸。那人跳上了船。

“船家，我再给你一块银元，”那人递来两块银元，“给我点吃的。”

“行。”汪打渔收好银元，把仅有的三个馒头递过去。

那人抓起冷馒头就啃。

少顷，船靠了岸。那人双手抱拳谢过，一个纵步跳上岸，卡在腰间的一把乌黑的手枪露了出来。汪打渔见了，有些腿软心颤：乖乖，幸亏此人无歹心，不然，两块银元连同自己的命都得泡汤。

有了银元，汪打渔第二天就去市场买了一只棕色的毛子。接下来，天天鱼满仓，汪打渔高兴坏了。

一次喝酒，汪打渔喝高了，把得了两块银元的事说了出来。谁知被人越传越离谱，将银元说成了金条。一天，一伙贼趁汪打渔携家人下河捕鱼时撬开了他家的门，翻箱倒柜寻找金条，连他家的厕粪池也打捞了一遍，最后空手而归。

春去春来几回，这天，一张任命叶啸天为县委书记的红榜引起了一个妇人的注意。看着榜上叶啸天的照片，妇人恨得牙咬得咯咯响。她扯下红榜，撕成碎片丢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跑到市委组织部，说要揭发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叶啸天，因为他曾当过叛徒，杀死了她丈夫。她的丈夫与叶啸天原是潜伏在国民党军统的中共党员。“他为啥要杀死我丈夫？他当了叛徒呗，只有怕死鬼才当叛徒。”与此同时，还有人反映：叶啸天当年为保命，四处躲藏，有一次快要被巡逻的民兵抓住时，给了汪打渔两根金条后过了河，投靠了土匪，后来加入了国民党特务、反动军警组建的“反共救国军先遣旅”。

这还了得！市委组织部很快派人对叶啸天隐瞒的那段特殊经历展开调查，并勒令他停止工作，等待进一步政审。

政审那天上午，应邀参加的党员干部和部分党外人士聚集在县委大礼堂内，那个妇人和汪打渔也被请了来。

“你不要害怕，只管大胆说，他是不是叫你渡他过河，还给了你两根金条？你只要承认，今后你的子女参军、工作，我们可以优先考虑。”

汪打渔说：“没有的事，我不能冤枉人家。他只给了我两块银元。”

“你敢包庇他？”调查组长很失望，瞪了汪打渔一眼，“包庇是有罪的。”继而转头对叶啸天说，“叶啸天，你是不是给了这个打渔的两根金条？”

“我以一个党员的人格担保，那天我只给了他两块银元，其中一块银元用来换了三个馒头。这两块银元是我在白色恐怖时期，从事地下工作时攒下来的……”

接下来，调查组长让那个妇人说。

“你为啥要杀死我丈夫？说呀！”那妇人情绪激动，大声吼道。

叶啸天迎视着她，静默良久，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妹子，我同情你，为你难过。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清者自清。我没做违背良心的事。你男人是我杀的，这是事实，可你男人……”他正说着，女人疯了一般扑上来，用手指甲狠狠地抓他的脸，用牙齿咬他的手。叶啸天的脸和手顿时鲜血淋漓，可他却忍着痛没哼一声，只是闭上了眼。往事像风吹的云团向脑海中涌来，浮现。

1947年5月的一天，潜伏在国民党保密局的一位中共党员，因与敌特接触时言行不慎，招来怀疑。敌特在他家里搜出一本日记，发现了潜伏在保密局里他的上线。敌人见利诱不成，就对他实施威逼。最后，这名下线变节，出卖了叶啸天。所幸，叶啸天的上线也是打入保密局的一名中共党员，及时把情况告诉了他。叶啸天即刻乔装打扮，可一出城门，就被敌人盯上了……

就在叶啸天陷入回忆之时，会场外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紧接着礼堂外有人喊：“快跑啊，县委背后那座山塌方了，泥石流来了！”转瞬间，会场内的人你推我搡，朝着礼堂门口拥去，门口立刻堵塞了。几名老人和妇女夹在人群中惊慌地喊叫着，很快就被身强力壮的人挤到了后面，其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哭声。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雷鸣般的吼声滚过人们的头顶：“大家不要惊慌！秩序不要乱！让老人和抱婴儿的妇女先出去。是共产党员的都给我挪后，谁敢乱来，老子对他不客气。”

叶啸天的声音太过洪亮，在场所有人一下被镇住了。

幸运的是，房屋没有倒塌。泥石流冲倒了礼堂外面那堵厂区高墙后便断流了。几天后，曾与叶啸天一起深度潜伏的上线领导站了出来，为叶啸天澄清了那段历史。

当年身份暴露，在被敌特追捕的过程中，叶啸天发现追杀他的人中有一人是那个叛徒，便回身一枪，用正义的子弹结束了叛徒可耻的生命。叶啸天在延安被称作“侦察能手”，而且有“飞毛腿”的称号，因此他施展脚力，三纵五下便消失在了山林中。至于叶啸天“投靠”土匪，加入“反共救国军先遣旅”，那是全国解放后这位老上级以党组织的名义派他去完成的一项特殊任务。

事情的真相终于搞清楚了，叶啸天是清白的，继续担任川陕结合部红色革命老区的县委书记。

而叶啸天与汪打渔因有着渡河的缘分，加之汪打渔在关键时刻没有违背良心说假话，两人渐渐成了朋友。听说，两家人后来还成了亲家。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