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赢家

邢庆杰

周五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仇老七的电话，他要请我喝酒。

我和仇老七已经五六年不联系了，他请我喝酒，更是头一遭。

我问他有啥事，他支吾了一下说，也没啥事，哥们儿今天高兴，就想找人喝酒！

后面这句话，是仇老七以前常挂在嘴上的。这句话像是从岁月深处探过来的一根绳子，慢慢把我拽进了关于仇老七的往事里。

仇老七是我的文友，写诗的，在一家大型央企工作，担任公司内部报纸的副刊编辑。他编辑的副刊在当地文学圈影响力不小，稿费开得也厚道，所以经常有人请他喝个小酒。如果哪天没人请他了，他就会给我打电话说，哥们儿今天高兴，想找你喝酒！

仇老七一天也离不开酒，且逢喝必醉。幸亏他的工作很轻闲，每周只编一个文学版，单位倒也没人找他的麻烦。

仇老七的麻烦出在后院。有一个写诗的混子，笔名阿松。阿松没有固定职业，平时就靠给报刊拉点广告赞助，或给企业写点吹捧文章挣些碎银子度日。阿松长得很场面，一米八多的个头，一张大嘴能吹能谝。不了解他的人，初次见面大多能被他忽悠住。阿松为了能在仇老七的版面上发表诗歌，也经常请仇老七吃饭。但阿松囊中羞涩，为了省钱，他总是打上二斤散酒，买几个小菜登门拜访。好在仇老七对酒菜不讲究，只要有酒就高兴。一来二去，阿松登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经常是仇老七醉臥酒桌，醒来时，阿松正和他漂亮的妻子姜丽聊天。忽然有一天，姜丽和阿松双双不见了……

这个故事，仇老七在事后和我对饮时，流着眼泪倾诉过无数遍。

仇老七在醉生梦死中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后，忽然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没有仇老七的日子，我感觉空落落的，就主动打电话约他喝酒（以前都是他找我），他竟然拒绝了。我觉得这太不像他了，以前他是逢请必到的。通过辗转打听，我才从一些文友那里了解到他的近况。

原来，阿松和姜丽在一场车祸中双双身亡。从法律上讲，姜丽和仇老七还是夫妻关系，仇老七不但领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费，还领回了一个两岁的男孩。据说这个孩子是阿松和姜丽在外面生的，阿松之前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所以他的父母、妻子都不想养这个“野孩子”。仇老七一见这个孩子就喜欢上了，毅然把他领回了家。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仇老七就不再接受文朋诗友们的宴请，下了班就跑到幼儿园把孩子接回家，任谁招呼他也不出来了。

外面正飘着小雨，我冒雨赶到以前常去的那家鲁菜馆时，仇老七已经点好了菜，酒也烫上了。他明显胖了一圈，眉眼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喜气。

一杯酒下肚，我边夹菜边说，你这可是平生第一次请我吃饭，说吧，碰上什么好事了？

仇老七一边把酒给我满上，故作矜持地抻了一会儿说，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我捡了个儿子！

我以为他脑子出问题了，就认真地端详了他一阵说，你那个儿子，不是五六年前就得了吗？

仇老七摆了摆手说，不是那一个，是亲生儿子。

不是那一个？你又捡了个儿子，还是亲生的？这一下真把我弄糊涂了。

仇老七见我不明白，有些着急，他一着急就结巴，不不不是那那个，不对不对，是是还是那一个……

我让他别着急，慢慢说。他又干了一杯酒，从头说起，我才终于听明白了，他确实是捡了一个亲生儿子。

仇老七给姜丽和阿松生的那个男孩取名仇天赐。他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孩子起，就打心眼里喜欢，所以，他认定这是上天赐给他的。这些年，他除了上班，就一门心思照顾儿子，天天接送他上幼儿园。天赐在实验小学读一年级时，仇老七在学校门口遇见了阿松的妻子，后来才知道她叫卢燕。卢燕也是来接孩子的，她的儿子比天赐大一岁，上小学二年级。两人刚见面时，都有些尴尬。后来天天见，就慢慢有了交谈，竟越谈越投机。卢燕对他说，天赐长得特别像他，连走路的姿势都像。仇老七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随着天赐的成长，他听过很多类似的话，他以为人家只不过随口一说，是恭维他，其中也背不住有知道真相的人暗暗讽刺他。但卢燕却是认真的，后来她还把天赐的医学出生证明给了他，是她从阿松的遗物里找到的。两人从天赐的出生日期上推断，姜丽怀上他时，还没有跟阿松离家出走。卢燕建议他去做个亲子鉴定，起初他还犹犹豫豫的，反正他爱这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区别？但经不住卢燕的再三劝说，就在昨天，他终于把亲子鉴定做了，今天出了结果，原来自己领养了五六年的儿子，真的是亲生的！

说到这里，仇老七仍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凑到我面前说，你说，要是当初我不留下他，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亲儿子，亲骨肉呀！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出来喝酒，孩子谁管呢？

他冲我诡秘又得意地一笑，卢燕在家看着他俩写作业呢。

这句话信息量好大，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我把酒斟满了，和仇老七对碰了一下说，祝贺你，又得老婆又得子，这也是好人好报啊！

仇老七摸起桌子上的半瓶酒，对着嘴，高兴地一口气喝了下去。随即，他身子一软，趴到了桌子上。

看来，今天又得我买单。

〔本刊责任编辑  偶禺舒〕

〔原载《海燕》202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