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声声
——回忆我的母校
2023-03-29郭新国
郭新国
上个月,无意中得知母校湖北省罗田县骆驼坳中学停办高中,将高中部并入县城另一所学校,只保留原来的初中部。听闻之后,我先是愕然,继而释然。母校是鄂东南的一所乡镇中学,办校64年,高中部有52年历史,是全县十多年来仅存的两所镇级中学之一。如今撤并,也是时势使然。
前天,高中同学胡昌富把我拉入母校刚建的微信群“情系骆中”,并告诉我领导和老师们不忍母校式微,准备出一本由母校老师、校友合写的回忆录,初步命名为《情系骆中》,他鼓励我也写一篇文章。我起初有些犹豫,因为与那些在外交部或航天院等单位工作的杰出校友相比,我只是普通一卒而已。但念及母校对自己的哺育之恩,念及那些曾经谆谆教导我的师长,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写下一点文字。
敬业的师长
我是1983年进入母校初中部的。郭汉卿老师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老师,也是哥哥当年的语文老师。或许因为哥哥的缘故,郭老师对我特别关照,常常当众表扬我,让小升初语文才考77分的我从此萌发了对语文的兴趣。中考时,我语文考了104分(满分120分),是当年学校中考的语文最高分。那时,有些同学心生嫉妒,戏谑地说我是郭老师的“儿子”,年少的我不以为意。后来听说郭老师患了重病,可惜我毕业后没有去看望过他,甚是愧疚。
我们初一(3)班的班主任是帅气的金老师,大约中师刚毕业,教我们植物学课程。我记得,一次他将全班同学带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现场告诉我们哪些是乔木,哪些是灌木,哪些是蕨类植物……多年后我才明白,这就是陶行知先生“生活即教育”的教学方法。如今,只要一走到山上,看到蕨类植物,当年金老师在山上给我们上课的情景便立马浮现在我脑海中。有次考试,其中一道题目多数同学直接将图表画上去了,但我是用语言描述的,记得金老师还特地表扬了我,夸我语文功底好。劳动时,金老师和我们一起躬身力行。他表扬我劳动积极,但提出要求,希望作为班干部的我在以身作则的基础上,大胆做好组织工作。金老师的教诲令我受益良多。
英语老师姓范,漂亮的她让我们喊她“Miss Fan”。昨天在群里见到如今已经定居国外的范老师,50多岁了依然漂亮,比以前更优雅,画的油画也颇有水准。现在想想,当时教我们的老师大多中师刚毕业,只比我们大五六岁而已,正值青春年华的他们热情而又奔放。
其实,上世纪80年代,教我们的无论是老教师还是年轻老师,都十分敬业,让年少的我们顶礼膜拜。还记得地理老师(即后来的校长冯建军)有次带着微笑批评了我,因为我在地理练习册上用大大的字写了“世界地理地图册”几个字;物理老师上晚修严厉地批评了我,因为上课铃响了我还在“表演”《射雕英雄传》里一灯法师的“一阳指”;副校长李小七教政治,中考前一天他常常将初三的同学集中在一起,宣布他猜题的内容,这早已成为他的招牌节目,往往能猜中考卷上的一两道大题;有一次,校长瞿顶怡给获奖同学颁奖,奖品是一个热水瓶,他即席讲话,“之所以奖热水瓶,因为水瓶代表有水平”,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初二时,班主任换成了语文老师黄坤鹏。因班风不良,我们的成绩逐渐下滑,他尽心尽力,着力扭转。到了初三下学期,我们仍旧追不上其他三个班,但他始终没有放弃我们。那时候,没有“不抛弃不放弃”的说法,但是黄老师就是这样做了。最后中考,我、李志祥(如今是南京师大的教授)和涂小俊(如今是县一小校长)同学终于考进了年级前十名,算是“终场逆袭”了。黄老师给我们打下了坚实的语法基础,迄今为止,我在报刊上发表了近20篇关于语言文字的随笔,和他的教导不无关系。
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县城一中。可惜三年过去,高考以3分之差落榜。考虑再三,我回到了母校骆中复读,那是1990年。我们文科复读班班主任是王国雄老师,王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堂班会课是这样的:“同学们,你们是吃谷的,而我全家是吃米的。我们一起努力,将吃谷的改成吃米的……”政治老师是程新意,至今还记得我读初中时他发表在校报上的一首诗歌——《老师唠叨着唠叨着》:“老师唠叨着唠叨着/下课铃声响了/他还在唠叨着/他想抓住最后两分钟/在学生的脑袋里多塞进几点知识……”最近,在群里听说程老师被《光明日报》授予“农民诗人”称号。复读时,他尽心尽力教我们。记得一次上公开课,他特意提前几分钟上完了课,然后让来自黄冈的教研员给我们评课,做些动员。那位教研员讲的话我现在还记得:“同学们,你们农村中学孩子的刻苦精神我是不怀疑的,但是我觉得你们对课本的知识记得不够熟悉……”多年后,我也成了一名中学老师,这样的师生共同教研到现在都很少见,我一直都很钦佩程老师的创举。
那天上午听课、教研,下午学校组织全体高三学生操场集中,听专家作报告。专家的报告非常生动,用鲜活的例子激励着我们。我至今还记得一位来自黄冈中学的老师说,他带的班级全班51位同学最后只有4位没有考上本科。我从教多年后,发现专家作报告往往面对老师,很少直接面对学生。即便有许多专门面对学生的报告,讲得精彩的也不多。在那个年代,老师们非常尽心尽力,学生们很刻苦,但是大学没有扩招,湖北考生多,考取大学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然而拿着微薄工资的老师对教育却有着朝圣般的虔诚。后来,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南方一所镇上的普通中学教书,起初自己的学生能考取大学的也屈指可数,但我从不因学生基础差而放弃努力,我想这多半是因当年骆中老师给我树立了榜样。
1990年高考,骆中也有30多名同学考取了大学,其中还有位同学考取了清华大学。学校将喜报贴到大街上:“恭喜我校张某某考上清华大学,至此,我校已经向北大、清华、中科大三大校输送了人才。”一所乡镇中学,能够有清北生出现,足见其底蕴之深厚。
简陋的校园,丰富的文化
骆中的校园比较简陋。很长一段时间,教室和宿舍都是平房,学校最初唯一的一栋楼房是行政楼和教工宿舍合为一体的楼。校园里还有个小池塘,一下大雨就得用抽水机抽水。
骆中是一所完全中学,学生有一千多人。吃饭得分毕业班和非毕业班两轮进行。早读是45分钟,大家读大概40分钟后,不约而同地从抽屉里拿出饭碗和饭票,凝神听下课铃声。一旦铃声响起,同学们便从教室飞奔而出,直接冲向操场对面的饭堂。因为天天跑、年年跑,学生的短跑成绩提高很快。有老师私下调侃说,我校学生的短跑是不用训练的。
记得一次校运会,1500米长跑。因为操场面积太小,选手们不得不绕着一栋房子跑,一会儿出现在200米的跑道上,一会儿消失在一栋房子后面。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参赛的兴致。冬天,老师带着我们到马路上长跑,天空还是黑魆魆的,但我们喊着响亮的口号奔跑在沥青公路上。夏天,每隔一段时间,大多是在我们上晚自习时,突然一阵哨响,大家被喊到操场上集中,排队去露天电影院看电影。不过后来,我们也不时在自己的操场上看电影,印象最深的是看《人生》。六卷片子看完了,影片中高加林背着铺盖灰溜溜地回到黄土高原上。“他今后怎么办呢?”观众一片茫然,全都呆呆地坐在操场上: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政治老师大约看过小说《人生》,他提醒大家电影已经放完了,并且对高加林破口大骂:“又一个陈世美,活该!”可年少的我懵懵懂懂地觉得,高加林和黄亚萍是很般配的一对啊!上了大学后,带着那个疑惑,我到图书馆特意借了路遥的《人生》来细读。工作后,我将这段经历写成一篇文章,还发表在了报纸上。后来,我又读了《平凡的世界》,还与学生交流阅读的感想。
1983年前后,中国女排斩获五连冠,学校将唯一的电视机搬到操场上,让全体师生一起为中国女排呐喊助威。主将郎平高高跃起扣球的场面依旧刻在我脑海里。学校的体育活动也丰富多彩,比如举行乒乓球赛、篮球赛等,师生的比赛均有。老师们的篮球赛非常激烈,学生们总是围得里三圈外三圈,为他们加油。每次他们都用大红纸写海报,写出比赛的双方和时间,还有裁判的名字——柴高怀老师,听说他有国家级裁判证呢。我们的体育课也很接地气,冬天的体育课必定有一节是爬山,老师带我们爬到学校后面的虎母山,一节课一个来回。那时候,我们就开始了体育特招生培养,下课后,我们最喜欢围在跳高沙坑旁,看高三的师兄一次次跃过比他自己身高还高的横杆。
记得有一次,校园的宣传栏贴着一封表扬信,表扬的是夏伯舟老师的儿子,他之后考上了浙江大学。冬天早晨起来,他经常带领同学们一起给校园清扫积雪——这大概是最早的“志愿服务”宣传吧?校会上,有一次还宣读了一封家信,是考上黄冈高中的师兄写给他当老师的父亲的信。他讲述了我们全国闻名的黄冈高中浓郁的学习氛围,我至今还记得片言只语:“到了‘黄高’,我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这里老师的高明,而是学生勤奋刻苦的精神,同学们走路在看书,上厕所在看书……”
每年的艺术节,叶四存老师的笛子独奏是大家期待的保留节目;仿佛多年前看央视春晚,大家期待赵本山出来演小品。凡是在骆中读过书的学生,一般都记得叶老师的笛子。当然,还有拉二胡和唱歌的老师。后来,叶老师成为我复读时高三的级组长,每天早晨,都是他起来吹口哨喊我们起床,风雨无阻。那时,他对我们管理严厉,大家私下称呼他为“叶司令”。正因他的严厉,那年高考我们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复读后,我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毕业后成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
我也常常组织师生篮球赛,也为有演唱才华的老师的表演喝彩,也积极组织教工的文体活动;每带一届高三毕业班,都拼尽全力,希望将他们送到理想的高等学府……蓦然回首,我觉得这就是骆中老师的示范作用,他们的言传身教早已渗透到我们的心灵中,成为我们终身效仿的榜样。
在工作上,我多年如一日,兢兢业业近30年,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曾有幸获得广州市优秀教师的殊荣。却顾所来径,我觉得是母校骆中哺育了我。骆中质朴浓郁的文化,那不忘初心的老师们的言传身教,不知不觉渗透到我的骨髓里,成为我取之不尽的精神源泉。
比如,近些年我一直效仿副校长李小七考前猜题的备考方法,多次猜中了高考名言名句默写题;我模仿体育老师刘兴晖教短跑“手臂摆动要大”的教导,总结要点,并且自己也跑出了100米12秒多的好成绩;我效仿母校勤于用比赛育人的方法,经常组织师生的文化和体艺比赛,辅导学生写的文章在全国性报刊上发表多达一百篇左右;我学习“农民诗人”程新意老师,热爱写作,迄今为止发表了近百万字的文章……
我恍然明白,原来那被叫做校园文化的东西,是一所学校喂养给每一个学子的乳汁,是流淌于每一个学子身上的血液,让我们终身受益。在“情系骆中”群里,师长们将母校精神归结为“心无旁骛,砥砺前行”。我想,这同电影《无问西东》里那句“听从你心,无问西东”何尝不是如出一辙呢?
母校撤并了,但我想,她的精神早已渗透到莘莘学子心里、血液里,早已蔓延开去。母校是蒲公英妈妈,我们都是远飞的孩子;母校的盛况不再,但她的光辉依旧,思想永存。
师长和校友们正在奋力编写母校的“史记”,并广泛征集书名,我冒昧地取了个名字——《驼铃声声》。寓意母校骆驼坳中学的老师们是一只只负重前行的骆驼,他们哺育了千千万万只骆驼,薪火相传,任重道远。那清脆的铃声,是青春的号角,更是母校号召所有学子奋斗不息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