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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进步”:抗战时期中共政治军事策略的二重奏

2023-03-26

苏区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抗战国民党军事

邓 燕

全面抗战时期,国共维系着一种非武力对抗、实际又以军事实力为基础的复杂的政治竞争关系。对国共两党政治先进性问题的论述和宣传,成为中共政治表达的重要主题。抗战时期的国共合作是在国民党一党训政的国家秩序下,基于国共实力的差异而建立起来的不对等的合作方式,但国共合作提供的政治空间,给两党创造了一次区别于传统军事对抗的较量机会。已有学者注意到抗战爆发、民族危机背景下,中共一度想当然地认为国共矛盾将不会以传统的军事对抗和地方割据形式表现出来,而是“理应基于平等原则的党派之间的政治竞争”,指出中共试图通过建立抗日模范区和发动民主运动等方式争取政治领导权。(1)参见杨奎松:《“中间地带”的革命:国际大背景下看中共成功之道》,山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48页。军事力量的发展是保证抗战的一个基本前提,即虽然国共合作名义上结束了双方军事对抗,但由于一致对外抗日的需要,双方不断增长政治军事力量,这种政治和军事实力的变化逐渐改变国共合作基础,反向重塑国共合作关系。

关于抗战期间的国共合作及国共在抗战中各自的作用和地位,学界已有较多研究。(2)参见金冲及:《抗战期间国共合作中的联合与斗争》(一)(二)(三),《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7、8、9期;杨奎松:《抗战期间国共关系研究50年》,《抗日战争研究》1999年第3期;杨奎松:《论抗战初期的国共两党关系》,《近代史研究》1996年第3期。其中,学者们较为关注中共在统一战线中如何处理和国民党的联合与斗争关系,侧重国共各自的思想理念和组织特点,考察双方在抗战后期因摩擦和矛盾引发的政治军事上的对立斗争关系,而对这两支历史力量在关系相对“和平”状态下相互竞争、博弈历史面相的观照相对不足。抗战期间政治与军事一体化,国共进行政治竞争所宣传的话语折射出军事问题的底色,中共如何在与国民党相较军事力量不对等的处境下,通过军事对抗以外的较量建立自己的政治话语甚至政治优势。换言之,从政治话语的角度考察中共的统一战线运用,对于理解这段时期国共关系及其对中国政治军事走向的影响,有重要意义。

一、“比进步”话语的提出:国共两党政治先进性问题

抗战爆发后,全国抗战如何在建立并坚持统一战线的前提下处理政治与军事的关系,关系到中共在抗日战争中的战略和策略。中共在运用军事力量打击日本入侵势力的同时,也注意扩大自身政治影响,尤其注重和国民党“比进步”,重视军队政治精神与政治面貌建设。中共借以凸显自身的独立自主地位、政党先进性,并以此区别于国民党。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及全国团结御侮局面的初步形成,中共及红军发挥了重要作用,极大地提高了政治声望。杨尚昆指出,红军“逐渐成为抗日的模范”,“红军在执行共产党的民族统一战线中、已经表示了自己的模范作用、在他的一切行动中、到处吸收着广大群众的注意、成为友军的榜样、他们模仿红军、学习红军。关于红军的故事、是到处传布着”。(3)杨尚昆:《红军在统一战线中》,《解放》第1卷第4期(1937年5月24日),第16、17页。对中共而言,扩大自身政治影响是解决自身合法性问题的重要途径。

国共两党是统一战线中最有政治影响力的两方,统一战线是否发挥作用,关键在于国共两党能否借助其领导地位充分调动民众,促成全民抗战、全面抗战局面的形成。如毛泽东所指出的:国共两党虽然是统一战线的领导成分,但毕竟只是一个部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全民族的统一战线,是各党各派各界各军的统一战线,是工农商学兵等一切爱国同胞们的统一战线。“现在的统一战线事实上还停止在两个党的范围之内,广大的工人农民兵士小资产阶级及其他许多爱国同胞还没有被唤起,还没有发动他们的积极性,还没有组织起来与武装起来,这是目前最严重的情形。”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稳固与扩大,决定着军事斗争的进展和成效,“统一战线没有民众充实起来,前线危机就无可避免的只会增大不会缩小”。(4)毛泽东:《国共两党统一战线成立后中国革命的迫切任务》,《解放》第1卷第18期(1937年10月2日),第6、7页。时人指出:“没有民众的统一,不是全民族的统一,只是党派的统一。党派的统一只是统一的开头,不是统一的结束”,“目前的统一是从激烈的对立走向统一的,不会一蹴而就”,要在“抗日中求统一”,“在统一中抗日”。(5)季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讨论大纲》,《战时教育》1938年第2卷第3期(1938年2月5日),第3、4页。统一战线与民众的结合,是促进团结抗战进步局面形成的关键。

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强调“民族”,意味着中共从代表“工农”的党变为代表“民族”的党,扩大和提高了中共的群众基础和政治合法性。中共既代表民族又代表人民,两者有不同的范畴,民族是就整个民族国家而言,而人民主要指阶级分析话语下的人民。中共把人民的话语嵌入民族含义中,强调只有代表“人民”才能真正代表“民族”。毛泽东在1937年3月1日会见美国作家史沫特莱时指出,中共倡导的统一战线是民族的,非仅为人民的,“共产党人决不将自己观点束缚于一阶级与一时的利益上面,而是十分热情地关心全国全民族的利害”,他强调中共倡导建立的是抗日的民族战线。(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659页。“民族”概念淡化了统一战线内部的阶级差异,服务于争取民族独立更宏大也更紧迫的政治叙事。

与国民党比进步,是在解决国民党和共产党谁吸引谁的问题上中共提出的重要口号。国民党在争取自身进步方面,有北伐时期国共合作树立的“模范”先例和政治基础。中共指出,要建立民族民主统一战线的政府,国民党政府和军队的中心任务是改变军队的政治精神和政治工作,并强调“模范的前例,就是在北伐战争时代的国民革命军”,实行官兵一致、军民一致原则。(7)《国共合作成立后的迫切任务》(1937年9月29日),《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70页。北伐时期,国共合作在政治上取得有目共睹的成效,是可资借鉴的政治遗产。时人指出:“北伐时期,军队政治工作,曾发挥过显著的效能,已成铁一般的事实。”(8)李庚:《战时政治与军事的配合问题》,《时事类编(特刊)》1937年第4期(1937年11月10日),第29页。毛泽东也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北伐国共合作的传统对现阶段国共合作抗战的启发和借鉴意义。如1937年10月在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中,毛泽东指出,1924—1927年北伐时期“国民党军队本来是有大体上相同于今日的八路军的精神的”,主要原因是军队设立了党代表和政治部,“靠了这种制度使军队一新其面目”,有了新精神的军队,“其作战方法也自然与其政治精神相配合”。(9)《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1937年10月25日),《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80页。

抗战时期,中共和国民党“比进步”,集中体现于双方抗战总体战略及军事作战的战略和策略,哪者更能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1937年11月,上海、太原失陷,抗战如何进行下去?如何变被动为主动?毛泽东将这一时期描述为从片面抗战转变到全面抗战、“青黄不接的危机严重的过渡期”。只有进行全国人民总动员的完全的民族革命战争即全面抗战,才能实现驱除日寇、保卫国家的目的。政治上不同的抗日主张,导致不同的抗日军事战略。全面抗战和片面抗战,这是共产党抗战主张和国民党抗战主张的原则性分歧。在华北地区,以国民党为主体的正规战争告一段落,以共产党为主体的游击战争开始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共产党和八路军的政治影响极大地极快地扩大,‘民族救星’的声浪在全国传布着”。对日军军事斗争能否深入,取决于政治上抗日主张是否彻底,毛泽东意识到,无论是在党内还是全国,都存在着反投降主义的必要性。他提出,统一战线中存在着国共两党政治上的先进性问题,是国民党吸引共产党还是共产党吸引国民党,即是把国民党提高到共产党所主张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全面抗战层面,还是把共产党降低到国民党的地主资产阶级专政和片面抗战层面。(10)《上海太原失陷以后抗日战争的形势和任务》(1937年11月12日),《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88—391页。

事实上,共产党和国民党“谁吸引谁”的问题,并非无中生有,相反,对这个问题的把握,关涉到国共合作背景下中共在抗战中的作用和地位如何体现。1937年12月,刚从苏联回国的王明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否认统一战线的独立自主原则,主张“一切经过统一战线”,反对提国民党和共产党谁吸引谁的问题,主张共同负责共同领导。毛泽东针对此发言,重申并坚持洛川会议确定的方针和政策。他指出,八路军与游击队是全国军队的一部分,但是要在政治工作上、官兵团结上、纪律上、战场上起模范作用。他强调,国民党与共产党谁吸引谁这个问题是存在的,其核心是引导国民党接受共产党的政治影响。“如果没有共产党的独立性,便会使共产党降低到国民党方面去。”(11)《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第42页。抗日战争总的战略方针是持久战,中共坚持的独立自主是对日本作战的独立自主性,是战役战术的独立自主。

国共两党“谁吸引谁”问题的提出及讨论,进一步确立了国共合作及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背景下中共独立自主的原则,明确抗战存在着政治上的先进性问题,并强调中共在统一战线中的重要作用是促成国共合作并葆有全面、持久抗战的政治坚定性。在政权与军事力量上,国民党处领导和优势地位,但由于国共双方抗战路线和战略侧重点存在差异,且日本“速战速决”战略落空而持久作战成必然,国共两党在塑造自身抗战形象和发挥影响力方面具备较为充分和对等的政治空间。和国民党“比进步”,是中共合法性诉求的体现。

中共不仅在党内宣传、号召要在各方面“与国民党比进步”,在推动与地方实力派建立统一战线方面,也使用了“比进步”的话语。如1937年6月,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建议张云逸,在争取李宗仁、白崇禧时,应向后者告之,“只有以抗日民主与蒋比进步才能生存发展,如以军阀政策与蒋比前后,则只有失败”(12)《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第684页。。

抗日战争中的“比进步”话语推动着具有新内涵的政治正当性共识的形成。处在抗战的非常状态,国民党国民政府作为执政政权的合法性来源被时代寄予新的要求和期望。“非常状态最为清楚地揭示了国家权威的本质”,战时状态打破了以往对于国民政府统治未经证明的合法性默认,新的信念伦理产生并成为新的权威,也即战时的非常状态“它不仅确认规范,而且确认规范的存在”(13)[德]卡尔·施米特著,刘宗坤、吴增定等译:《政治的神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0、31页。。抗战符合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作为一种新的信念伦理蕴含的正当性逐步确立。

二、抗战战略战术:打造“抗日模范军”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以来,中共逐渐将重心从国内革命战争转向民族革命战争。斗争对象的转变,促使中共及其主要领导人重新思考军事问题上的战略和策略问题。1937年6月,毛泽东被任命为军事研究委员会委员,以总结国内革命战争经验,提高红军军事知识,应对即将到来的民族革命战争。毛泽东批评蒋介石的抗战决心是日本逼起来的,称“应战主义是危险的”(14)《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第13页。。毛泽东没有从“应战主义”的被动局面看待对日抗战。相反,这一阶段,他更侧重从宏观和全局层面综合审视军事问题,尤其是军事上的战略问题。他批评党内有些高级军事干部对战略问题毫无兴趣,上不联系战略,下不联系红军实际,变成外国教条主义。(15)《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第20页。

国共双方因共同抗日达成合作,但国共在合作抗日之后的关系却未被充分言明。1938年2月,毛泽东在给范长江的信中谈及国共两党关系和军队问题,并指出国共两党互信的根本障碍在于没有一个从抗战到建国的纲领。(16)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毛泽东军事思想研究所年谱组编:《毛泽东军事年谱(1927—1958)》,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30页。双方在合作问题上各有顾虑。全面抗战爆发后,军事上的联合任重道远,“对于统一纪律统一待遇,统一武装,统一编制等问题却至今还未能做到”(17)陈绍禹(王明):《三月政治局会议的总结——目前抗战形势与如何继续抗战和争取抗战胜利》(1938年3月11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448页。。在探索实践中,中共逐步明确,国共合作在军事分配上不是平分兵力,而是分区活动、各自发展,中共在敌后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

国内革命战争转变为民族革命战争,国共的对立斗争不再是主要方面,而转变为一种合作“伙伴”中关于各自能力与影响力的竞争关系。政党发展自身的根本动力来自于对合法性的追寻和政治影响力的提高。由于军事上跟国民党统一纪律和统一编制的繁难与短期内难见成效,中共把推动全面抗战的重心放在“中共本身的强固和改进问题”上:一方面,发展党员扩大自身政治影响。提高党员质量,主要对党员的社会成分有新的要求,重视吸收重要产业的先进工人和先进知识分子入党。(18)陈绍禹(王明):《三月政治局会议的总结——目前抗战形势与如何继续抗战和争取抗战胜利》(1938年3月11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459—460页。同时,中共认识到党员数量远不能适应抗战事业需要,要求全党将发展党员作为日常最基本的工作,指出党的组织力量“远落在党的政治影响之后”,提出“大量的十百倍的发展党员”。(19)《中央关于大量发展党员的决议》(1938年3月1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466页。大量党员的存在是中共发展抗日军事政治力量的组织基础。国民党当时奉行“以党训政”,即以党义训政而非以党员训政,当“党员的数量和代表性都无法在社会上形成有效影响时,国民党组织功能的发挥自是困难重重”(20)黄道炫:《张力与限界:中央苏区的革命(1933~1934)》,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91页。。相形之下,中共大力提高党员质量和数量,打造直接联系民众的中低级工农干部,强化了组织力,其政治影响深入到基层社会。另一方面,打造“抗日模范军”。如指示新四军主动、积极深入敌后方,以“模范的纪律与群众工作”,创立一些“模范的游击根据地”,“建立新四军的威信,扩大新四军的影响”。(21)《中央关于新四军行动方针的指示》(1938年5月14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514页。1938年4月,毛泽东在抗大第三期第二大队毕业典礼上讲话,明确指出“八路军都应当成为全国的模范”,“模范作用不在于口头上说,而在于事实上做;不在于两只手举起来赞成马克思主义,主要的在于实际中去实行马克思主义”。(22)《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第68页。发展党员、扩大政治影响,打造模范军队和模范的抗日根据地,这些都清楚地表明中共意图在抗日战争中建立引领地位的政治先进形象。

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23)《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1938年10月14日),《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526页。打造“抗日模范军”,共产党员干部的军事素养尤为关键。抗战中的军事、政治、文化、党务和民运方面都需要人才,中共极为重视干部政策和干部培养。1938年3月30日,毛泽东对抗大干部作指示时指出,在后方办学校培养人才极为重要,办学校是为了供给干部到各方面去,到南方和北方、前线和后方,“各地都需要我们去讲游击战争,民众运动,统一战线”。他强调干部尤其要加强军事战略意识。1938年初,毛泽东开始把军事问题上升到战略和理论高度来综合思考。他提出,以后抗大要上战略课,除部队战术动作外,还要宣讲大兵团战略。“只有了解战略全局的人才能合理而恰当的安置战术的东西。即使当个排长也应该有战略全局的图画,才有大的发展。”(24)《毛泽东军事年谱(1927—1958)》,第241页。

抗日军事斗争中的战略与策略问题,是决定军队战斗力和形象的关键。抗日战争中的主动与被动并不完全取决于敌我双方兵力的对比,而作战战略与战术影响至大。彭德怀指出,主动与被动的问题,战略家与战术家都很清楚其重要性,“谁都知道限于被动,虽握优势之兵力,卒不能克劣势之敌人。如能经常保持主动,虽劣势之兵力,亦能战胜强敌”。中国怎样争取抗日战争的主动?他指出,发动群众游击战争与在敌人后方建立小块的根据地来分散敌人力量,削弱和疲惫敌人,是战略上着眼争取主动、造成战役上各个击破敌人、取得胜利的必要条件。(25)彭德怀:《争取持久抗战胜利的先决问题》,《解放》第1卷第25期(1937年11月27日),第12页。在战术方面,要知己知彼,尤须用适当的战术来减少日军在军事武器方面的优势。朱德指出,在第一期作战的华北抗战期间,日方是将中方历年内战的成例,“尤其是过去华北军阀作战的成例”,作为制定战术的对象和根据,而“实际上成例是不可靠的”,这“是第一期作战中敌人的弱点”。(26)朱德:《一年余以来的华北抗战》,《解放》第53期(1938年9月30日),第11页。但日方优势在于军器精强,在第一期作战期间,国民党军队采取节节防御的办法,而八路军专打敌人侧后方。

为应对抗战军事上的被动局面,中共制定了灵活的游击战战略战术。在毛泽东看来,中共的游击战以广大人民的全面抗战为基础,其规模会越来越大,且由于对日抗战的长期性和残酷性,游击战与抗日根据地的建立、游击战向运动战发展等皆有可能。于是抗日游击战争“就从战术范围跑了出来向战略敲门”。广大而持久的游击战,虽然在整个抗日战争中处于辅助地位,但就整个抗日战争战略而言有重要意义。游击战由于本身的高度灵活性和机动性,因此在指挥上是“战略的集中指挥”和“战役战斗的分散指挥”,即“战略统一下的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27)《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1938年5月),《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05、435—436页。机动灵活的军事战略战术,是中共军队成为“抗日模范军”的核心要素。

上述可见,中日战争的一切问题最终还是要依靠战争解决。一方面,中共的军事理论和战略直接关涉中共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和地位;另一方面,国共合作的政治军事关系是中共制定军事理论和战略的基本框架和依据。如毛泽东所指出的,就整个抗日战争而言,正规战争是主要的,游击战争处辅助地位,“因为抗日战争的最后命运,只有正规战争才能解决”(28)《战争和战略问题》(1938年11月6日),《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552页。。当游击队和游击战争向高级阶段发展,逐渐变为正规军和正规战争时,正是争取抗战最后胜利的关键时期。

抗日游击战争解决的是中共抗战的军事战略问题,而持久战战略的提出是整体意义上的抗战战略。抗战前期,毛泽东多次在不同场合强调抗日战争战略和战术的重要性。1938年5月,毛泽东系统化地提出持久战战略。1939年1月,毛泽东为《八路军军政杂志》撰写发刊词,指出八路军以善于游击战与运动战出名,但一般干部对于抗日的战略战术的了解与应用尚不足,一般干部尤其是新干部,对现代新式军队的管理与指挥缺少初步的研究。(29)《毛泽东军事年谱(1927—1958)》,第267页。抗日持久战战略的提出及宣传,使广大将士明确抗日战争的长期性与复杂性,抗战前途取决于坚持抗战前提下敌我力量变化的程度,反映出中共十分注重坚持抗战、争取胜利的政治坚定性。

军事方面的困难和不足,可以从如下几方面去改进:一是促进军队的现代化,二是制定灵活的战略战术,最为关键的是要有进步的政治精神贯注军队中,官兵一致,一切战略战术才能发挥其效力。军队政治工作的三大原则,即官兵一致、军民一致、瓦解敌军,(30)《论持久战》(1938年5月),《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512页。前两者是进行全民广泛政治动员的基础;而后者主要是在对敌政治工作中宣传中共的政治进步性。如1938年3月毛泽东对抗大三大队毕业学员的指示,强调对敌军政治工作“很要紧”,提出要善待俘虏,注重教育俘虏,“教育好了便可以替我们做工作,对日本人宣传,还是日本人去见效些”(31)《毛泽东军事年谱(1927—1958)》,第238页。。

关于八路军、新四军、共产党员等“模范”作用的宣介,广泛出现在中共各类文件、党报和军队报刊中。中共抗战政治军事实践彰显模范效应,社会上形成肯定中共抗战成效的“模范”话语。这种话语的传播及使用,甚至得到了国民党高层的注意和承认。林森在陕甘宁边区第一届参议会致的开幕词中指出,陕甘宁边区在中共领导下,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抗战建国奋斗,边区“在中共领导下,已有着光荣的成绩,在全中国范围内起了模范作用,并给全世界人士以极大的兴奋。我们看到成千成万的青年都向着边区,羡慕边区,愿到边区来。把边区看作憧憬中的地域”(32)林森:《林主席在边区第一届参议会上的开幕词》,《解放》第68期(1939年4月4日),第2页。。中共领导的陕甘宁边区在抗战方面发挥的模范作用也得到了国民党高层的关注。

三、根据地抗战动员:模范的群众工作与纪律

中共建立的抗日根据地起到展示中共军政窗口形象的作用。1938年7月初,毛泽东会见世界学联代表团柯乐满、雅德、傅路德等人,回应关于边区在中国的意义和作用的疑问。他强调,边区是一个民主的抗日根据地,“以民主制度的普遍实行去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边区的意义和作用“在于做出一个榜样给全国人民看,使他们懂得这种制度是最有利于抗日救国的”。在回答中共在全中国的作用时,他重申中共的基本主张即坚持抗战、坚持统一战线、坚持持久战。(33)《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第82页。模范抗日根据地关键在以模范的群众工作和纪律,促进强有力的抗战动员,壮大抗战力量。

军事理论和战略不仅仅局限于军事本身,抗战中的军事问题集合了政治合法性争夺、政党竞争、民众动员等诸多要素,而民众动员是其中的关键一环。用充分的政治动员来弥补军事方面的不足,是抗战时期中共的重要策略。全面抗战以来,国民政府领导的正面战场上,中国军队应对日本的进攻以军事防御为主。中共认识到中国抗战在军事准备和政治动员方面都存在严重困难和不足。一方面,应对战争直接相关的军事准备不足,表现为军队新式武装不够、新的军事干部缺乏、军事工业落后、军事运输迟缓、军事战略转变不充分等问题。面对日军在机械化武装方面较中国军队的绝对优势,中共希望通过军民合作,“运用自己广大无穷的民力,来补充自己武装较差的兵力”,强调抗战前途“不仅取决于军事,尤须取决于政治”。另一方面,与抗战军事有关的政治问题突出,主要表现为抗战初期民众缺乏抗战政治动员,以至“居然使有些军队感觉到在作战时得不着广大民众帮助(侦查、向导、游击、运输等)的痛苦,居然使有些军队感觉到伤病兵无广大民众照护的悲愤,居然使有些军队感觉到有些地方‘汉奸太多’难以应付的麻烦”(34)陈绍禹、周恩来、秦博古:《我们对于保卫武汉与第三期抗战问题底意见》(1938年6月1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867—868页。。加强抗战动员,使民众被“组织起来”,成为当务之急。

抗战期间,国共双方对发动群众各有侧重点。国民党在组织民众方面,侧重统一精神意志,如陈诚认为新生活运动是“社会改造运动”,“以恢复固有道德,改良生活习惯为手段,而以使社会人人随时准备为国牺牲为终极目的”(35)《陈诚回忆录》,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重视国民在抗战精神方面的一致性固然必要,然仅以抽象精神意志的统一作为民众组织工作的重点,效果毕竟有限。陈诚在谈及武汉会战的经验与教训时不得不承认:“用兵不如用民的道理,我们早就有此体认,组训民众工作也曾做了不少。可是民众在战地所发挥的力量,实在可说是微乎其微。”由于“民众知识程度太低,缺乏国家民族观念”,“有的部队纪律太坏,无法赢得民众的好感”等原因,(36)《陈诚回忆录》,第61页。国民党民众组织工作任重道远。

中共在组织民众方面,则注重从实际出发、解决民众的困难。诚如陈独秀所言:“我们所谓组织民众,是希望政府选派优秀青年,分赴各县担负这个责任,而不能厚望于区、乡、保、甲长。”(37)《抗战期中的种种问题》,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编》第5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0页。在传统社会,“国家与民族观念,在我们的头脑中,仿佛是一种奢侈品”,“所以现在要叫人民爱国,要叫人民起来为国家民族利益积极的对日抗战,不但要解决人民自身的痛苦,不但要让人民有自己的组织,尤其要让人民有政治的自由,使人民自己真能感觉得自己是国家的主人,自身的利益与国家休戚相关,这件事决不是政府的命令和宣传教育所能够代替的”。(38)《怎样才能够发动民众》(1937年11月21日),《陈独秀著作选编》第5卷,第219—220页。

民众的政治动员要放在军事战略层面来进行,这是中共通过北伐战争获得的深刻教训。在北伐过程中,中共对争取军队重视不够,片面地倚重民众运动,“不去注重军事的战略和战术的研究”,结果“国民党一旦反动,一切民众运动都塌台了”。(39)《战争和战略问题》(1938年11月6日),《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544页。因此,以政治动员为目标的组织工作和民众运动,是直接与武装斗争相联系并相配合的。中共注重动员并武装民众,这也明显区别于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片面强调服从领袖和进行国民精神总动员、空洞的精神制胜主张。(40)桑兵:《〈论持久战〉的各方反响》,《学术月刊》2019年第9期,第171页。

军队民运工作不仅是为了发动和组织民众、在地方上开展工作,更在以军队“在民众中的活动,来发挥其对部队的政治保证作用,保证军队之生存壮大与发展”。军队民运工作的开展,最重要的是“巩固模范的群众纪律”。军队纪律直接关系到军队形象,模范的群众纪律是中共军队优良传统之一。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红军即以严明的纪律闻名,彼时处于被“围剿”状态的红军,社会面影响基本局限于苏区。而“在抗战新环境下,我军真正进入了广大复杂的社会中,各阶层人士首先就以纪律来判别军队之好坏,确定他们对我军的态度”(41)裴世昌:《军队民运工作概谈》,《八路军军政杂志》第3卷第11期(1941年11月15日),第34页。。

军队严明的群众纪律是建立良好军民关系的首要条件。中共十分重视纪律教育和纪律检查,开展巩固部队群众纪律的保障工作,例如保证给养、动员运输、设置营设等,解决部队战时紧急需要,以免战斗连队乱派乱要。民运工作人员更应以身作则,做遵守纪律的模范,以树立检查纪律的威信。对破坏纪律的分子,在群众中公审惩办,增加军队公信力。当部队进入新地区时,严格执行群众纪律。在收复地区,拥有模范纪律的军队会赢得群众爱戴。反之,即使是个别的侵犯群众利益的现象,都会引起比在根据地内更大的恶果。民运部门也注意发动群众帮助军队解决困难。加强民运工作对部队的保障供应支持,也有利于巩固部队模范纪律。

通过和国民党“比进步”突出中共政治优势,是中共对自身先进性和优越性的自信,这也体现在抗战后期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进行的群众性反特务斗争上。在开展反奸运动的动员中,赖若愚将反奸运动执行宽大政策与中共政治优势、先进性联系起来,“每一个同志都知道,我们和国民党比较起来,我们占有着政治上的优势,我们党20多年的历史,在全国人民面前证明了我们是真正代表人民的,是真正代表国家民族的利益的,我们代表着中国的未来”。而国民党“由于他的反动性,决定他不可能和我们比进步(我们十分欢迎他这样做)”。赖若愚指出,国民党“具有一种传统的合法统治力量,这种力量虽然是没落的,但现在仍然是很大的(特别是表面上看起来)”,在敌后根据地,这种传统的统治力量,主要表现为“变天思想”。(42)《开展反奸运动执行宽大政策》(1943年11月20日),中共山西省委党史办公室编:《赖若愚纪念文集》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版,第130—132页。中共对自身政治先进性表现出坦诚的自信,采取宽大政策,号召根据地干部和群众开展坦白运动,既教育了群众,也利于维护统一战线。

抗日战争时期,中共在华北、华中和西北等地区建立抗日民主政权。抗日民主政权在人员分配上规定遵循“三三制”原则,即共产党员占三分之一,非党的左派进步分子占三分之一,中间派占三分之一。中共在抗日民主政权中的政治领导作用,通过自身的进步和模范作用来体现,即毛泽东所言“以党的正确政策和自己的模范工作,说服和教育党外人士,使他们愿意接受我们的建议”(43)《抗日根据地的政权问题》(1940年3月6日),《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742页。。中共在根据地的建设及成就,极大地扩大了自身政治影响。

国共两党的抗战动员尤其是民众动员能力,是国共两党抗战领导力的反映。中共在抗战动员及政治工作方面的成效,从其对手方即国民党的评价中可知一二。国民党军退出武汉后,抗战进入新阶段即国民党所谓的“二期抗战”。白崇禧谈国民党在“二期抗战”中的党务政治与军事问题时,指出社会上存在一些不利于国民党的声音,“现在常常听得人家说:‘中国国民党落伍了’!‘三民主义空洞了’!”在沦陷地区“说共产党如何努力”,白崇禧批评这种声音“简直是一种无志气的话”。中共在地方基层的政治动员和扎实工作让国民党基层政府倍感压力,地方政府“好像怕共产党比怕日本还要厉害,由恐日病变成恐共病”。(44)白崇禧:《二期抗战中的党务政治与军事》,《新力周刊》第3卷第7期(1939年4月16日),第3页。白崇禧批评国民政府政治动员不够,“政治只是注意上层而忽略了下层”,而“自县政府以下的区乡镇保甲既无人才,复无经费,怎能盼其办理各种工作”,认为政府“过去将人才及经费集中在中央及省府,而忽略了下层行政机构,是错误的”。国民党地方政府对县以下的区、乡人民的政治动员放任不管,而反过来惧怕中共在地方基层进行的政治动员,白崇禧称这是“妒者忌人修,惰者畏人修”(45)白崇禧:《二期抗战中的党务政治与军事》,《新力周刊》第3卷第7期(1939年4月16日),第4页。,可谓一针见血。中央军校第六分校政治指导员李一航也撰文指出,全面抗战两年来的经验与教训里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政治赶不上军事”(46)李一航:《两年来参加抗战工作的个人经验与教训》,《国民公论(汉口)》第2卷第1期(1939年7月1日),第38页。,认为迅速动员全民是争取最后胜利的政治基础中的重要柱石。

四、抗战新阶段:“更加困难,同时更加进步”

全面抗战后,国共两党的政治进步是推动团结、进步抗战局面形成的关键。日本侵华政治攻势与军事进攻双管齐下,在不同阶段各有侧重。对于中国而言“抗战第一”,军事抗战的动力和成效也与政治进步密切相关,而后者是衡量国共两党政治先进性的重要标准。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正面战场军事受挫,中共对抗战的军事战略和策略有新的定位和思考,从大规模的会战转向局部的战争或转向游击战形式。汪伪政权建立后,日本的侵华方针有较大变化,开始注重对占领区域的保持和巩固,对后方,以政治进攻为主,而以军事进攻为辅。

面对妥协投降的危险,中共提出持久战战略。是妥协还是抗战?是腐败还是进步?毛泽东驳斥了在抗战问题上的机会主义论调即“亡国论”和“速胜论”,指出“持久战”是“从全部敌我因素的相互关系产生的结论”,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来自于敌我相互关系弱平衡状态的打破和转化。(47)《论持久战》(1938年5月),《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60页。敌强我弱的局面因中国坚持抗战和统一战线的努力而有所变化。

军事上敌我优劣形势发生转变的关键在于中国能否在抗战中刷新政治。1938年9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主席团以毛泽东的名义致信蒋介石,指出抗战将进入新阶段,其特点“将是一方面更加困难,然又一方面必更加进步”(48)《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中,第93页。,新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团结全民、巩固扩大统一战线,坚持持久战争。“统一不忘斗争,斗争不忘统一”,“磨而不裂”,帮助与督促蒋介石国民政府进步,坚持抗战、团结、进步,是中共的主要方针。

政治进步被认为是抗战新阶段争取主动权的关键,用毛泽东的话来说,“政治越改进,抗战越能坚持;抗战越坚持,政治就越能改进”。抗战的经验表明,“十个月的中国人民的进步抵得上过去多少年的进步”,“革命战争是一种抗毒素,它不但将排除敌人的毒焰,也将清洗自己的污浊”。中国坚持抗战必将“把旧中国化为新中国”。(49)《论持久战》(1938年5月),《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56—457页。参加抗战的各政党也在其中受到锻炼和考验。抗战的三个阶段即战略防御阶段、战略相持阶段、战略反攻阶段。第一阶段,中国在土地、人口、经济力量、军事力量和文化机关方面经受的冲击和消耗严重;第二阶段即战略相持阶段,是整个抗战的过渡阶段,也是最困难的时期,“然而它是转变的枢纽”,最明显的是出现“向上的变化”,表现为“军队的进步,政治的进步,人民的动员,文化的新方向的发展”等,这是抗战能持久、争取最后胜利的依据。毛泽东强调“武器是战争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把战争的政治目的告诉军队和人民”,使得每个士兵明白为何而战。(50)《论持久战》(1938年5月),《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465—469、481页。中国在中日较量中,由劣势到平衡,由平衡变优势,转变的关键不在中日军事力量对等局面的形成,而在人力与人心汇聚形成的团结进步局势。

经过一年多的团结抗战,虽然军事上的不利局面并未彻底扭转,但进步的气象维新。“抗战高于一切”渐成为追求进步话语的核心内容。周恩来指出:“抗战造成中国进步,首先是几百万的军队,在抗战的烈火中经过了巨大的锻炼。”全国的军队,不论东西南北,都已在战斗中认识到只有抗战到底才是生路。他强调,国民党处在政权和军队的领导地位,“它的进步,决定着中国长期抗战及其胜利的前途”。(51)周恩来:《论目前抗战形势》,《解放》第55期(1938年10月31日),第3—4页。1938年10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总结抗战以来的经验教训,明确抗战要突出“共产党在政治上的先锋作用”,跟国民党“比进步”,树立政治上的先锋形象,“在政治影响上,国民党与共产党同时增长了,但后者较前者快”。(52)洛甫:《关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与党的组织问题》(1938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663、668—669页。

国共合作抗战后,双方在政治上都有刷新和进步。国民党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作基础,有辛亥革命及北伐两期革命传统,在发动抗战后又颁布了抗战建国纲领,这些都是国民党向前进步的良好基础,而“发展这个基础”尤为关键。时人指出:“我们看到国民党的进步与其实力的增加。现在国民党在民众中的信仰,较之抗战以前是大大增高了……而且在我后方有些地方国共两党同志亦能和衷共济的一齐动员民众。”(53)朱理治:《论目前华中抗战情势及今后任务》,《解放》第58期(1938年12月12日),第4—5页。冯文斌在西北青年救国联合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也强调,政权和军队的统一和进步,民主政治日趋发展,民众运动日趋活跃,皆使民族气象焕然一新。“中华民族的一切都在进步,都在改变,都在自新自强”,他强调,“抗战不但是我们各种进步的原动力,而且是我们生死存亡所系的唯一大事。”(54)冯文彬:《中国青年运动的新方向》,《解放》第67期(1939年3月20日),第3页。

在抗战中,中共对于国共两党各自的优势和力量有较为清晰的认知。一方面,“合法权”在国民党手里,而国民党在政治上比较落后,表现为政权军队腐化、官僚主义、军阀主义存在,它的进步具有被动性。而中共在政治上发挥先锋作用,“在政治上是国民党要接受共产党的主张”。另一方面,国共双方由于力量上的不平等,导致合作形式上的不平等。对此,中共的态度是,善于承认不平等,使不平等成为平等,“推动国民党的进步”,发展统一战线。中共要尊重国民党中央的抗战政策,服从抗战命令,“用自上而下推动、协商、联络、影响、说服、批评等方法,使国民党党、政、军走向进步。……总之,在政治上提高国民党一步”(55)洛甫:《关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与党的组织问题》(1938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668、670页。。同时中共要善于用已经取得的合法权,在公开合法的组织中开展工作。

中共利用进步话语,极大地开拓了借以发挥自身政治影响力和组织力的政治空间。首先,国民政府作为全国性政权,其进步言论和进步措施,使得进步话语的表达具有充分的合法性。要“加强、提高、强化中央,使中央进步,运用中央的一切进步的东西,运用蒋的进步的言论,去推动地方与下层进步”。换言之,中共进步话语与国民党进步言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共生关系,前者借助后者推动“进步”共识的形成。其次,在进步成为军民共识之后,中共通过局部的、地方的形式做进步的模范。如与地方进步分子合作,“推动地方的进步,实现中央的抗战法令,造成模范,以推动落后的地方,不但使之与中央的进步看齐,而且超过之,以推动中央”。总而言之,中共“比进步”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善于尊重国民党,帮助国民党,使之进步,以发展统一战线”;二是“发挥党在抗战中的模范作用,抗战推动者与组织者的作用”。(56)洛甫:《关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与党的组织问题》(1938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第670—672页。

关于政治进步对抗战建国的重要意义,国民党及国民政府也极为重视。“抗战建国”纲领意味着“一面抗战”、“一面建国”,“一面建国”、“一面抗战”,“抗战四年半来,我们的军事拖着政治进步;同时我们进步的政治,也大大地增加了我们战斗的力量,支持着长期的持久的抗战军事”。政治的进步,是由抗战到复兴转变的关键,“政治不但要能抗住了强敌,而且更要能建设了新的国家”。“但当目前抗战步入安危系于战功垂成的严重阶段”,“检讨政治,更加推动政治进步”。阎锡山领导的第二战区司令部更是特别提出了“完成现代化进步的政治”的号召,“并召开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政治进步会议。而且接连地发表了进步政治的目标,内容,及具体作法……”(57)陈迈子:《论政治进步》,《战时政治》第1卷第4期(1941年6月1日),第107页。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阎锡山深刻认识到政治进步对于军事抗战的重要意义,在其领导的第二战区大力倡导进步。他指出,“今天不进步而努力,是无效,不努力而进步,是徒劳”。如何进步?是革除“烟、赌、贼、欺”的中国病,“没政治实际的民族,是绝对不能存在,所以今日必须进步”(58)阎锡山:《进步努力造成新中国》,《全面抗战特辑》1941年第5期(1941年5月10日),第53页。。他在抗战建国四周年纪念的讲话中强调要开展“进步讨论”,“锻炼成万能的干部,以整体的精神达成干部的整体万能”(59)阎锡山:《抗战建国四周年纪念告全战区军政民各级同志书》,《战时政治》第1卷第6期(1940年7月1日),第1页。。他多次召开“进步会议”和“进步讨论”,并用生动、急切的用词即“飞机式进步”来表达他对进步的期待。在其看来,“组织起来”是取得“飞机式进步”的关键。“飞机式的进步的内容,是组织起来的组织领导。”(60)阎锡山:《飞机式的进步是有内容的》,《革命动力》第1卷第2期(1940年11月16日),第1页。阎锡山所主张的政治进步,一方面强调打造“万能干部”,另一方面重视军队注入政治精神,政治上“组织起来”。阎锡山军政建设的注重点与中共根据地建设有异曲同工之处,但两者立场有别。前者着意于强化军队的“整体的精神”,后者则更侧重军民一体的“组织起来”。

抗战与“刷新政治”的关系被国共两党共同重视。抗战初期国共两党团结抗战,在政治上取得了较大进步,确有“刷新政治”之气象。随着持久作战局面的来临,国民党的腐败也渐严重,时人指出:“年来刷新政治一语,已成党国要人之口头禅。惟言者自言,而政治之腐窳反日甚”,“政府以外交为无暇刷新政治之口实,民众亦以外交忘其督责政府之任”。(61)赵雨时:《北平晨报社论集》,孙燕京、张研主编:《民国史料丛刊(续编)·文教·文化》第1120册,大象出版社2012年版,第105、106页。作为蒋介石高级幕僚的唐纵也在抗战后期反思,认为国共之争的根本在政治进步。他表示“问题的本身,还是本党政治的进步”,“余认为对共产党问题,非唇舌可争。其关键全视本党有无进步,有无办法担负这个责任。如本党政治健全,则其问题不争自解,否则徒劳无益!”(62)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群众出版社1991年版,第383、494页。

结语

中共在抗战期间坚持基于独立自主原则的统一战线策略,其积极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努力和决心,使得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共自身合法性与非法性的问题,在抗战军事政治场域中有了更为积极的应对与答案。全民族抗战是新的时代主题下最集中的合法性诉求,抗战刷新中国政治、促进国共两党进步,把“旧中国化为新中国”。中共的进步话语催发和推动了国民党进步言论和政治改进,引导“进步”共识的形成。一切有利于促进团结、进步抗战局面及争取抗战胜利的努力,成为民众建立新的合法性信念的基础。在此过程中,中共动员民众,促成全面抗战、持久抗战局面的形成,采取游击战和持久战等正确的军事策略和战略,充分注重发展模范的党员群体、打造模范的军队。中共试图以“抗战的推动者和组织者”的身份来表达自身在政治上的先进性地位,在军事和政治方面与国民党“比进步”,成为后者有力的竞争者。“比进步”话语起到了动员政治支持方面的作用。

从国内革命转变为民族革命,敌友关系变化,国、共两党关系——尤其对于后者而言——从具有生存意义的斗争关系转变为相对开放的“竞争”关系。当然两者关系无论如何变化,都服从于抗日救亡的生死斗争。中共的“比进步”话语建立在其反帝反封建的彻底性基础上,这是其与国民党的根本不同之处。通过有效的社会动员与根据地建设,中共的组织及建设深入到社会结构内部,其所领导的抗战和推行的社会政策获得了民众的信仰。总而言之,中共依靠引人注目的政治军事努力及成果,建立起具有政治意义的抗日力量,扩大了自身政治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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