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行进（组诗）

◎耿 爽

[雨下了一天]

傍晚，太阳终于从天边出现

在厨房切菜时

它送至的温暖从身后围将过来

咬紧嘴唇

正切马铃薯的握刀的手

在砧板上停留数秒

日落前的光照在背上又温热了几分

微合双眼，需要极力阻止

夺眶而出的眼泪继续流淌

它真的不是一个

转身投过去，可以流一会儿眼泪的

温暖的怀抱

[秋 天]

园子里，孩子们拖着工具

这挖挖那翻翻

认真而笃定，说要寻找

传说中的恐龙蛋

我们一锹一锹，生疏而用力

像父母年轻健壮时那样

准备将收获的萝卜全部储藏于

霜冻来临前的深厚土地

此时，身患脑血栓数年的父亲

安静地坐在他的小方凳里

旧疾复发的母亲立于屋檐下

银灰的鬓发被风轻轻吹起

在逡巡的秋风中

在清冷的夕阳光照里

这看似平常平静的时刻

孩子们探求万物的兴致不减

我们持续着练习

抵御世事的沧海桑田，时间的

破败与荒芜，练习接受

愈来愈真实可触的、生活的

细微与具体

[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

窗台上这株绿意葱茏的植物

源于一枚小小的果核

它或许来自某个海浪不断击岸的小岛

涉过千山万水方得以抵达

我不是养花达人，缺乏必要的经验

但我没法不珍视

想到当我孤楚无助时

它带着仆仆风尘，穿过

摩肩接踵的人群，向我靠近

爱恋多么让人羞于启齿

但我真的曾以为会有这样一个

日夜

兼程而至的人

[恍惚回到久别之地]

提着面包、牛奶、蔬菜

从超市出来，如同手握樵柯

城市街头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这依然繁忙喧嚣的尘世

料峭春意驱赶着时光

或许，应该庆幸随银河系以每秒数百万公里速度

向无限未知探寻的星球之上

仍有一个老地方可收留

按图索骥般归来的自己

仍有一只不知停止运行了多久的钟面

将为我继续转动

一株已然枯萎憔悴的水培植物

将因我得以继续葳蕤

新的日子将越过所有人的忧伤和眼泪

继续行走稳健，我将

继续练习深爱

与这世界的诸多联系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行进]

母亲住院第12 天

一整个早晨父亲都在追问我

你二嫂在哪里，后来我终于明白

他以为的二嫂其实是我的母亲

这一天，他有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的困扰

我帮他换衣服时，他现出近来少有的愠怒

直到将两只睡衣的袖子套到小腿

孩子般气急败坏地大声喊：穿不上，穿不上

多日来，早中晚在厨房做饭时，我会忍不住

往冬日的窗外望去

平日里忙碌中的母亲喘息时

也一定曾这样望了又望

窗外，那座并不很高的山，看不出

时光变迁中的高矮变化和历经过的动荡

那些漫山遍野地堆银彻玉的雪

总是一如既往地

洁白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