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里克·诺德布兰德诗选
2023-03-24亨里克诺德布兰德柳向阳
◎文/ 亨里克·诺德布兰德 译/柳向阳
[致尤加利树]
1
月亮、风和尤加利树:
构成我的梦的
三个同等的部分。
但如果没有尤加利树
梦不会存在。
2
梦和现实重叠
之处:
尤加利树的枝叶
在风中的声音。
在月光里脱下衣服
在我身边躺下
在尤加利树的阴影里
甚至心也知道自己的重量。
3
最后的光亮里
花园尽头的那棵尤加利树:
我们将要失去的一位神祇
我们如今才知道。
4
在八月底上市:夏季的
过期的时尚。
黄叶,腐烂的花朵。
水泥上的八月灯火。
一切都离去。黑暗中,
我跟着尤加利树回家。
5
星光下,风吹得猛烈。
每片叶子都疯狂抖动
帮助尤加利树
莫名地站得安静。
(以上选自1985年诗集《小提琴制作者的城市》)
[在入口处]
1
梦里
在你坟墓的入口处
你拦住我
说着我在一个
我先你而死去的梦里
说过的同样的话
所以此刻我再无法成梦。
2
锈蚀的,在吱吱嘎嘎的合页上
所有的门,我见过的,
听过的,或描述过的
一扇接一扇地关闭了
在灰暗的天空下。
这是在我头脑里,在人世间
曾有过的一切。
3
关于这世界,我能说什么?
除了说,盛在瓮里的你的骨灰
在这世界上。
4
每一段旅程中你都在我前面。
在站台上,我看到了新雪中你的脚印。
当火车开始移动
你从后面车厢里跳出来
赶在我之前到达下一站。
5
在街灯昏沉欲睡的小镇外面:
体育场明亮如议会大厦。
微光掠过你眼镜的镜片。
你还会在哪里寻找那枚戒指?
那个停电的夜里,它
滚到床下面,从此不见
6
“我也想你”
这是我在电话里
最后的话
当你说你想我。
我也想你——永远!
7
你走了。
三个字。它们
没有一个
此刻存在于任何
其他文本里。
[芬克酒吧]
当我跟你说起芬克酒吧
你就狠狠斥责我
因为你从不曾和我一起
到耶路撒冷。
你勃然大怒,当我提起
新德里的希尔顿,
安卡拉的艾吕尔酒吧,
以及你不曾到过的
福斯特岛上一家无趣的酒吧。
那么多旅程没有你陪伴!
那么多地方
我吃,我喝,我睡,没有你。
那些地方对我显得模糊。
但电话机
那么清晰、引人注目:
上面的每个数字,
听筒的重量,它们的颜色和温度,
以及我打电话之处的气味。
“我想你。”
“我也想你。”
如今当我拿起听筒
细听人造卫星的静音,
和混杂一起的世上所有的语言
那么多我们不会说的语言
被完全清晰地说着。
[薄 幕]
在世界和梦之间,我曾瞥见
一层薄幕,它变黑暗
当我靠近世界,
它又变明亮,当梦靠近了我。
明亮里满是身体的疼痛
正如黑暗里满是无以名状的悲伤,
以及我怎么都回想不起的
从一个转到另一个的过程。
此刻醒来,我想不起你的样子,
也想不起你的脸庞。
在梦里,你是活生生的,
我能触摸你。
却不曾允许我有一秒钟
忘记你已死去。
[明多斯]
没有地方,甚至在这个句子里
鬼魂也不能显现他们自己。
只有大海。当季节结束
有一天我将从那里,你能俯视
这座低洼城市的地方游出去。
低低的太阳和混浊的东南风:
水像一扇窗户里的
威尼斯百叶窗,捕捉一切,
但不让别人知道一丝一毫。
那等待在黑暗后面的,
在水灌满我的肺部时,找到了它的声音。
[在萨迪斯]
幽灵说话!
我学到的每个词
都有一双消失了的嘴唇
我发出的每个声明
都被笑声或哭泣抵触。
我说这些,在萨迪斯
在圆形露天剧场
当时我正试图用我的声音
淹没轰隆隆的暴风雨
并且说这个词,死亡。
成千上万的微笑
照亮了一排又一排
但其中没有一个
属于某一个人。
就在那时我看到你已经在那里。
[夏末,1991]
一张洁白餐桌上的雨水
依然映着飘荡的云朵
在雨停数小时之后。
我拿一片旧碎布擦干桌子,
那片布
来自你的一件旧衬衫,我想。
地面已干。
树叶也许飘落了,
天已晚,
灰暗,正合时宜。
一个夏季像一场泥石流
冲到地上。
你在阿尔赫西拉斯的一个好日子里
穿过的那件花衬衫的碎布片
已生灰尘。
[阿刻戎河]
我坐在阿刻戎河边,
为一位死去的女友哭泣。
河水缓慢流淌,水流
携带一些枝枝柯柯。
我等待的船夫一直没有来。
我坐在那儿,急得发疯。
太阳低沉。夏天已过。
一座废桥连接两岸。
桥上无人。我孤身一人
走上去,俯看河水流逝,
又抬头,当一只布袋吞下太阳。
没有船夫。因为这就是冥河,
所有人都在沉睡,死者无处可去。
我听见的,是另一个男子在哭泣。
(以上选自1995 年诗集《天堂门口的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