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与流星对视(组诗)
2023-03-24◎灯灯
◎灯 灯
[北仑港码头]
他让我前去,会一会大海的波涛
长江的奔腾
如果我足够辽阔,我就能带着这颗
不死之心,冲撞之心
来到太平洋面前
——事实上我被困在离北仑港码头
四公里的地方
无数雨模拟了我的现在,一个人脸上
车水马龙,雨在玻璃上的反光
以及云,从对面山顶
移来暮晚:
那个代替我站在港口,看巨大货轮
驶进我们生活的人
我和她的不同在于,她安静而顺从
我惊涛拍岸,要把海水江水运河之水
全部带走,像一个诗人。
[不可与流星对视]
誓死要坠入你怀中的流星,是我可见
但不可描述
一种新的语言
你怀中的宇宙,宇宙间的方寸大乱
山河。呼吸。
有人借助我掌纹的绳索,要攀爬到
春天的顶点,春天的顶点
我在你眼中见过
——我备好羞惭,是一种。
备好老子,庄子,是一种。
备好杯盏,明月,身影,是另一种。
最后备上我,和我的复数,我身后
辽阔的人间——
春来,与流星对视,你低头。
春来,与流星对视,你开花。
[和雨同时停在山顶]
惊讶是,落日并没有追上我
大雪也是
和我对决多年的我没有追上我
追上我的是这漫天的细雨……
我们同时停在山顶,我们同时被某个
光芒的瞬间击碎
千山鸟飞,万径带着同一个疑问
一问再问,而流水
流水带着赴死的心奔向前程
是的。是的。
每一滴水里,都有一滴雨
每一滴雨里,都有一条命
[孤 勇]
湖水孤勇。更孤勇的是雨。
是茭草
雨击打湖面,白鹭振翅
我的掌纹在你的掌纹里突变
先生。先生。
湖水此去几千里
上下几千年
戏台后面,掩面是水袖,还是纸扇
是油彩后面,久不散之人心
还是曲调盘旋……
大雨,小雨又一次落在湖水中,命定中
荷叶颤动
琵琶陷入低音:
有人磨瓦为镜。
有人镜中取前世今生,取破碎。
[歌声清凉]
雨点打在荷叶上,我为之一颤。
跟随雨珠滚动
继而滑落,继而跳跃,继而从池塘跃起
我就是这样带动满池火焰
开放的人呵
我就是开了一半的荷花
被暮色邀请
划船至湖心的人,是撒渔网的人
看见鱼儿在网中跳动,挣扎
心生怜悯的人
我两手空空,歌声清凉
我将依次经过夜晚,梦境和你
……抵达我的一生。
[小溪,小溪]
浇花时,看见云。云层里
暴走的小溪。
万里山河,水穷时,书页打开——
项王不孤。风萧萧,水寒。
壮士烈。不必返。
暴走的小溪呵,不必追问
追问什么呢?
我坐在花上,日行千里
我有溪流的身子
与礁石相撞后,倔强的灵魂
我有不死之躯 ——
一意孤行。
一路向北。
·创作谈·
寻找更高的存在
到2023 年,我写诗整整二十年了。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让我在诗歌的路上义无反顾,一走了这么多年?当我意识到,在宇宙之间,作为一个渺小的存在,我其实和一滴雨、一颗流星、一朵花一棵树没有什么区别,命是一样的命,存在是一样的存在,所不同的是,生而为人,我们还有精神,正是世世代代永远闪耀和不曾熄灭的精神之光,陪伴和引领我们度过无明的时辰。
和很多写作者一样,诗歌对我而言,无非就是寻找安身立命之处,无非就是问道的过程,无非就是在“信”和“不信”之间,寻找更高的存在!正是这个看不见但一直在的“更高的存在”,在语言的地平线尽头之上、想象的尽头之上,给予人类永恒的抚慰。
组诗《不可与流星对视》和我从前的写作是关联的,依然是在同一个精神版图之中,依然是在自然和历史之中,在现实和精神困境之中,寻找一种可能的救赎、安顿和突围。因此,我会在《北仑港码头》写下“我和她的不同在于,她安静而顺从/我惊涛拍岸,要把海水江水运河之水/全部带走,像一个诗人。”
那么诗人是什么呢?
当我在《孤勇》里写到“孤勇”,当我在《不可与流星对视中》中写到“羞惭”,当我除了这组诗,在其他的诗歌里也写到项王,庄子,老子……当我写下这些,写下“歌声清凉”“两手空空”,写下“流水带着赴死的心奔向前程”……
我想,我们都懂。我们,是一样的。
作为一个诗人,对于泥沙俱下的生活、动荡的世界以及我们自身,我尽可能在诗中,保持一种良知的能力、爱的能力和希望的能力。
在更高之处,永远有星辰闪亮,它照见我,和我之间隔着的广阔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