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0.5毫米》中的老年群体意识与自我意识

□李嘉迪 丁智才

《0.5 毫米》荣获2014 年第18 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和第24 届日本映画批评家大奖作品奖等多个奖项。该片讲述了下岗护工佐和在路上邂逅几名老人并给予老人生活照顾，帮助他们解决生活困难，保护他们不受伤害的故事。片中出场的几位老人因为遭遇不同而呈现不同的人生状态，如卧床等死的片冈昭三；因子女争夺家产，身上挂着氧气瓶也要离家出走的康夫；孤独抱怨、想和诈骗犯做朋友的石黑茂；海军将领退役的真壁义男及其卧病在床并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妻子静江。片中年龄最大的演员87 岁，最小的演员22 岁。本文以该片为研究文本，运用群体自我意识与个体自我意识理论，探讨老年群体自我意识的束缚与个体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方式。

一、主题探究——群体与个体之困

（一）老年群体意识束缚——孤独冷漠

1.孤独的心理

电影中的老人们具有共同特点：身体机能衰退。片冈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而石黑茂与义男也已出现阿尔茨海默病的先兆；义男妻子静江长期卧病在床；康夫需要随身携带氧气瓶。老人们由于身体机能衰退，身体素质水平下降，不能继续参加社会工作。长期脱离社会使得老人们内心孤独寂寞，同时，内心寂寞的他们却拒绝与陌生人交流。极具矛盾的心理状态描绘给影片带来了戏剧的张力，老人们最初遇见女主角佐和时都带有消极情绪，如石黑茂抗拒佐和，康夫怀疑佐和，义男对佐和的出现感到惶恐。

2.缺失的亲情

影片中几位老人缺失亲情关系。一方面是片中老人子女在故事情节中的缺失。在影片中除了片冈女儿在病床前照顾父亲，其他老人的子女、亲戚均未出场，仅仅在老人口中被提及。另一方面是子女、亲戚在影片中扮演负面角色。康夫宁愿吸氧也要离家出走的主要原因是子女们为了争夺他的财产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石黑茂的子女对父亲的赡养方式是将其送到养老院，以便早日获得遗产。在家照顾父亲片冈起居的雪子对佐和说：“如果他（片冈）以后死了就不用尿尿了。”没有子女的义男夫妇家里只有侄女聘请的护工滨田在照顾他们生活起居，佐和的出现威胁到义男侄女顺利继承遗产，侄女才匆匆出现将佐和劝走。影片中子女、亲人对老人们缺乏关心，亲情缺失的情感环境进一步加速了老人们内心的孤独落寞之感。

3.冷漠的社会

在影片中，虽然日本政府向老人提供完善的医疗保障体系，但对老人的心理需求漠不关心。康夫想在KTV 唱歌却遭到了前台的拒绝，因为服务员认为老人独自唱歌若发生意外KTV 需要负责。石黑茂在自行车棚被路人撞倒，路人没有道歉就冷漠地离开，石黑茂还不顾佐和劝阻执意要与诈骗犯做朋友。义男每天去商场呆坐一天但无人问津。护工滨田照顾义男夫妻时总会发出不耐烦的抱怨，并认为佐和浪费大好青春来当护工十分不值得。老人们的子女对待老人们的态度是得到社会默许的，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社会对老人的冷漠态度，并没有真正关注到老人们的需要。冷漠的社会直接导致老年人群沦为社会边缘群体，无形的压力进一步束缚老人的自我意识，加速了老人压抑、孤独的群体意识生成。

（二）自我意识的觉醒——反抗衰老

1.无力的反抗行为

电影利用老人们反抗衰老的行为体现老人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康夫受遗产分配问题困扰，相比求助律师他选择最能证明自己的解决问题方式——离家出走将自己的钱花光，证明自己是财产所有人。石黑茂对诈骗犯表示：“不想给自己的孩子增添负担，要靠自己存的钱生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他身处老年阶段，仍保留着青年时不甘放弃、渴望获得他人尊重的思想。义男尽管已退休多年，但坚持每天拿着公文包出门，坚信拥有工作才能证明自己并没有衰老，因此，他格外重视自己的公文包，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公文包是他没有衰老的证明，同时公文包中装着大量从报刊搜集的有关如何预防阿尔茨海默病的资料，在他身上也体现了惧怕衰老与反抗衰老要素的重叠。

2.性的需求

影片大胆展现了老人对性无法克制的需求。这种需求都体现在了老人们与佐和的相处过程中：片冈对睡在身边的佐和进行猥亵；康夫与佐和分别时摸对方屁股；石黑茂邀请佐和共浴；义男经常偷窥佐和洗澡。影片本身并不表达对老人性需求的批判态度，而是将其视为一种男性的正常生理需求。当一位老人身处被压抑束缚的群体环境中，欲求无以排遣，久而久之必将产生与自我意识觉醒的抗争，这种抗争将会成为老人反抗衰老的表现，成为老人对尊严的表达。通过表现老人们对性的需求展示老人们对年轻肉体的渴望，这种隐晦的、秘而不宣的性行为成为老人们内心不愿面对衰老的外在体现。影片中被社会漠视的老人们私密隐晦的性需求和克制的性行为所产生的伦理情感冲击力反而更强，更容易受到社会关注，更能够传达出影片所呼吁的“真心接近，才有理解”的社会意义。

二、表现手法——视听语言解读

（一）群体意识的束缚

1.冷色调的运用

影片色彩搭配沿袭着日本传统的和谐、清新、淡雅的审美风格，大量运用低饱和色彩。石黑茂的服装是灰白配色的工装夹克，义男身着亚麻色马甲，影片中其他服饰多以黑色、白色、灰色为主色调，鲜少出现高饱和的颜色。在夜晚的内景拍摄中，用昏黄暗淡的暗黄色灯光烘托老人们内心的寂寥，营造老人们老无所依的孤独氛围。影片整体呈现出灰暗、阴郁的色调，凸显了影片主题——压抑灰败的生命束缚感。

2.空间构图的限制

在影片画面构图中，导演运用了许多道具当作画面前景，如门框、窗户等。人物往往置身于被门框包围起来的空间中，无形地将观众的视线聚焦到门框中心的人物上，同时被画面大范围门框等前景挤压，展现出活动空间被挤压的束缚感。此种构图不仅运用在老人们身上，同时也运用在了老人们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上。例如，义男经过妻子房间门口时，导演先展现一段义男注视门口后面房间的镜头，再接上被门框包围着的画面构图——佐和与滨田一起为自己的妻子静江擦拭身体。影片中多次使用全包围式构图暗示老人们内心的束缚感与不自由感。

日场外景拍摄中则多利用大全景衬托老人的渺小与孤独。石黑茂被佐和话语惊吓时，导演采用固定镜头，画面采用全景式构图，将石黑茂和街道周围的景色全部框进画面中。不仅如此，石黑茂在画面中只占三分之一，他受到惊吓后慢慢抱头蹲下，将自己的身体缩小至原画面占比的三分之二，因而人物在画面中所呈现的比重变得更小，而周围空旷的环境在此刻则起到了反衬的作用，将石黑茂受“欺负”的孤独和无助放大。

3.电影画面的大量留白

导演为了加深观众对老人们生活的世界充满空旷、孤独、无助的印象，在影片中大量运用了留白的表现手法。影片中，街道上除了一些必要的、推动剧情发展的配角外并无多余人物，石黑茂只身一人在公园玩耍，周遭空荡寂静，孤独的石黑茂只能对着公园的树木和垃圾桶自言自语；通过人物对白表现义男在其生活的地方德高望重、受人敬仰，却没有邻居与他来往交流；康夫与佐和从KTV 出来时，周遭静默无声，只有两人对白与周围的环境音。导演通过大量留白来表现老人们世界的孤独感，仿佛将老人们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中。

（二）自我意识的觉醒

1.红色代表的生命意象

红色是影片中多次出现的、鲜艳的、高饱和度的颜色，导演赋予了红色“鲜活的生命”的特殊含义。影片中红色的具象表达浓缩在一条红色连衣裙中，这条红色连衣裙只有年纪最小的佐和与小真穿过，影片最后小真穿着红裙子与佐和一起驶向远方。而去远方隐含着对未知的期待，年轻的生命无惧未知的挑战。在此之前，佐和在老人留下的钱财与留言中终于感受到了他人对自己的关心，小真也对妈妈雪子的自杀释怀，获得了新生，两个被社会边缘化的人重新把握与社会的联系，因此红色在影片中代表着鲜活的生命与新生。

2.写实的镜头语言

影片整体呈现出自然写实的风格，导演运用大量的低机位与长镜头增强故事的真实性。影片中故事发生地多在老人们家里，画面置景均采用日式传统装潢。榻榻米作为日本特色之一在影片中大量出现，人物对白、故事情节推进大多数在榻榻米上完成，影片人物多采用跪坐、盘腿坐等姿势。为了增强画面真实感，导演经常采用低机位拍摄，即摄像机和人物处于同一水平线上，这使得观众能够更深入地感受到人物的情感和内心世界，体会老人们内心自我意识觉醒的变化。

3.明暗对比的光线运用

影片画面的整体色彩风格平淡清雅，但是画面明暗色调呈现高亮度，老人们家中的画面色调得以呈现。石黑茂房子的建筑材料是铁皮，窗户窄小，屋内光线昏暗，但是石黑茂日常起居所需物品如桌子、电视等都放置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事件发生与人物对白的位置均靠近窗户，借助大量自然光，人物在镜头里呈现出来的造型并不暗淡，与老人的生命状态形成反差。画面明暗程度表现出老人内心反抗衰老、渴望年轻的意识，同时明度色彩更有利于展现导演对生命赞美的主题。

4.故事时间的反差性

从电影画面中人物穿着、外景景物判断故事的发生时间和拍摄时间应该是在春天。春天被视为万物新生的季节，代表新生的春天与老人风烛残年的生命状态并不相符，而大量春日外景与柔和自然光的运用塑造出影片整体基调的轻松愉悦，画面温馨治愈。导演选择春天作为拍摄季节用以暗示老人们内心反抗衰老、渴望年轻的自我意识觉醒。

5.背景音乐的矛盾感

在音乐上，影片运用古典乐作为背景音乐，法国音乐家埃米尔·瓦尔德退费尔的《溜冰圆舞曲》多次出现。其中，佐和穿着片冈妻子生前穿的红裙子睡在片冈身边，佐和抗拒想对自己进行猥亵的片冈，两人扭抱在一起，此时影片响起音乐，仿佛两人之间充满对抗的扭抱是在跳一场华尔兹。除此之外，后面的剧情也多运用轻快愉悦的音乐。佐和闯进义男家中，用专业的护理技术与真心获得老人的信任，失语多年的老人静江重新唱起歌剧，背景音乐再一次响起《溜冰圆舞曲》，营造出温馨诗意的画面风格。无论是前期用以反衬诡异的剧情发展还是后期衬托诗意温馨的画面，优美舒缓的圆舞曲在影片中对老人们反抗自身衰老、追求年轻律动的自我意识觉醒起到重要的衬托作用。

三、现实关照——关注老年群体的精神世界

随着日本老龄化社会程度的加重，日本出现了许多关注老龄群体的影音刊物，而电影《0.5 毫米》则将老年群体容易被忽视的欲求及内心极度孤独寂寥的精神世界展示在公众面前，展现了老年群体通过隐秘的性需求或无奈又倔强的反抗之举来唤醒自我意识。在提升养老医疗硬件设施保障水平的今天，电影《0.5 毫米》将人们的关注目光转移到老人们压抑、寂寞、孤独的精神世界中，电影中几位老人的遭遇与精神问题是现代老年群体所面临问题的缩影，需要在世界各国人民的共同努力去解决。

本文通过分析电影《0.5 毫米》的故事文本、视听语言等，总结影片中老年群体的精神世界。影片同时关照现实，对于形势日益严峻的世界人口结构问题，在解决了老年群体物质生活基本保障的同时，老年群体的精神世界同样值得关注与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