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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可训与刘醒龙小说中乡村教师形象之比较
——以《乡村教师列传》和《天行者》为例

2023-03-23周可欣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关键词:刘醒龙民办教师吴先生

周可欣(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於可训是著名的学者,他早年一直致力于文学评论与文学史等领域的学术研究,近年来开始醉心于小说创作,《乡村教师列传》便是他作为一株刚刚成长起来的“文学幼芽”在文学道路上对未知领域进行的一次成功探索。2019年开始,於可训在《长江文艺》期刊上开设“临街楼”专栏、连载自己创作的系列小说,《乡村教师列传》便是其中一个系列,它包含十个短篇,每篇专为一位教师“列传”。刘醒龙是当代著名作家,1992年就创作了中篇小说《凤凰琴》,书写扎根在“血沃之地”上的乡村民办教师的故事。《天行者》是《凤凰琴》的“续集”,也是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刘醒龙在《天行者》中不仅塑造了乡村知识分子的群像,还再次奏响致敬乡村民办教师的乐章,歌颂以博爱撑起大山深处教育事业的民间英雄。纵观两位作家笔下各式各样的教师形象,可以发现他们既有相似之处,也有相异之处,这些教师形象的塑造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共同的价值追求与崇高品格

於可训在黄梅水乡长大,他对乡土、乡村景物以及人事风俗有着独特的理解,那些性格各异的“先生们”的形象都来源于他在故乡太白湖一带见过的乡村教师们。刘醒龙的故乡是有着“惟楚有才,鄂东最胜”之称的黄冈,生长于黄州的他对乡村教师有天然的熟悉感,正是这种熟悉感使他在小说中塑造出诸多有血有肉的教师形象。无论是於可训还是刘醒龙,他们都是出生在湖北农村的“乡下人”,在成长过程中接触过很多湖北乡村的知识分子,因而他们笔下的乡村教师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乡村教师列传》和《天行者》中的乡村教师们便有着共同的价值追求,并且往往展现出崇高的品格。

(一)献身乡村教育事业的无名者

20世纪中后期,我国乡村教育事业发展十分艰难,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乡村教师们挺身而出,主动献身乡村教育事业,成为“为众人抱薪”的无名英雄。在物资严重匮乏的年月,村民们的温饱问题尚未得到解决,推进乡村基础教育事业工作更是举步维艰。漏雨的屋顶、拥挤的校舍、狭小的教室和破旧的桌椅几乎是每个乡村学校的标准配置,恶劣的学习环境和落后的办学条件不可避免地对乡村儿童接受教育造成了巨大阻碍。除此之外,乡村学校的师资力量普遍较为薄弱,很多学校招不到老师,常常出现一位老师肩负起为多个年级授课重任的情况,甚至还有学校因为缺人手而不得不安排一位老师讲授所有学科的课程。在此背景下,乡村教师们几乎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乡村的教育事业:他们像陀螺一样忙碌,在学校、学生家、自己家和地里来回奔走、日夜操劳。

《乡村教师列传》中的吴先生自解放之初就投入乡村小学的教育工作中,她不仅是学生们的语文老师,还教授算术、音乐和绘画等课程,博学多才的她很受学生喜爱。合作化运动中,吴先生接下了教农民打算盘的任务,被民办小学吸收为民办教师后,她又“一身多任,一专多能”,继续教书生涯。《天行者》中,界岭小学的余校长在处理学校日常事务和照顾瘫痪在床的妻子明爱芬之外,还将十几个晚上不能回家的学生寄宿在自己家中,扮演“保姆”的角色,为渴求知识的孩子们洗衣做饭。当万站长看到余校长瘦骨嶙峋的儿子时,不禁埋怨他太过操劳,余校长却回答道,“当民办教师的,什么本钱都没有,就是不缺良心和感情。”作为甘为人梯、愿意燃烧自己以照亮他人的人民教师,吴先生和余校长都具备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精神,他们为乡村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二)传道、授业、解惑的引路人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是乡村教师们的博爱和无私支撑起了乡村的基础教育,也正是因为他们在偏远地区播撒知识的种子、数十年如一日地辛勤耕耘,乡村孩子的读书梦才有了安放之处。“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他们拥有乡村土壤所灌溉的良心,也具有克服困难、迎难而上的强大力量。扎根于乡村的教师们如同普罗米修斯一般,为乡村的孩子们带来知识的火种,给尚未完全摆脱蒙昧状态的他们以希望之光。对出生在乡村的孩子们来说,成长过程中遇到一位好的启蒙老师能为他们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带来积极影响,甚至开启他们的另一段人生。博学多识、与人为善的吴先生是於可训在文学道路上的启蒙老师,真诚而独具慧眼的苗振亚是唤醒刘醒龙文学梦的恩师与伯乐,两位作家在文学领域取得的成功都离不开“传道、授业、解惑”的引路人的帮助。

在《吴先生列传》中,於可训提到,吴先生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启蒙老师,身为一名乡村教师,她要求儿子必须和其他学生一样称她为“吴先生”。於可训从小跟着吴先生长大,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养成了做学问需要的诸多良好品质。吴先生是一位善于引导学生学习的老师,她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在学生遇到问题时并不主动告知答案,而是给出提示启发学生的思维。当於可训与吴先生提及阿炳时,吴先生表示“书上说舜目重瞳”但没有直接告诉他语出《史记》,抛出问题让他“查了半天”。《天行者》中,张英才本是数学老师,因为吃饭时无意间看到学习栏里李子写的作文,于是将作文抄在黑板上让学生们齐声朗诵。被朗诵声干扰的邓有米循声而来,却在看到作文时默不作声地回去,因为他明白张英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鼓舞学生的学习精神。以吴先生和张英才为代表的乡村教师们不仅仅为学生授课,还注重发掘鼓舞学生精神的力量,由此成了一座座为他们指路的灯塔。

(三)有血有肉内心良善的普通人

乡村教师是民间的无名英雄,也是贫瘠的土地上挺身而出的凡人。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缺陷,比如面临生存危机时产生的私心、对世俗欲望的追求等等,然而,正是这些缺陷使他们的形象更加鲜明和立体。从这些有血有肉的人物身上,我们能够窥见乡村教师在艰难困苦中挣扎的辛酸与无奈,也能透过文字体会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时代赋予他们重任,命运给予他们失落,可他们依旧顶着重重压力克服自身的弱点,最终做出闪烁着人性光辉的艰难抉择。看遍世间百态却不忘努力生活的乡村教师们内心是善良的,“善”的因子给学生们带来希望,也给乡村教育事业带来希望。《乡村教师列传》和《天行者》都描写了人性的自私和人性的温度,在卑劣与崇高的斗争中展现出乡村教师的精神风貌。

於可训在《梅先生列传》中讲述了在小镇有着“坏名声”的教书先生梅先生的故事,他的“坏名声”是吃了嘴巴上的亏———瞎吃。梅先生是镇小教绘画的老师,常常因为“吃”惹出许多麻烦:他曾喝光学生搪瓷缸里的糠糊,烧水房的工友发现后告诉了校长,从此开水房再不见他的身影。他还在值班的时候监守自盗,支使“我”扯包菜叶子煮来吃,又一次被校长抓住而颜面尽失。吃学生的糠糊和偷公家的包菜都是极不光彩的行为,但梅先生并不是胡吃海塞式地瞎吃,而是由于得了大虚之症“饿痨病”不吃不行。许多年后梅先生成为著名的画家,在画展上兑现了给喝糠糊的少年们的承诺,因此於可训在文末评价梅先生“虽不为人知,含诟蒙尘,然一点真性,足堪师表。”《天行者》中界岭小学的三位民办教师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一直以来对转正名额“虎视眈眈”:余校长在面对转正名额有自己的私心,邓有米当着张英才的面便说“我的年龄、教龄和表现都达到转正要求的好几倍”,孙四海也表示如果不能转为公办教师“命就要贬值”。乍看之下,他们似乎是利欲熏心的追名逐利之徒,然而随着谜团揭开,我们发现“转正”对于他们而言更多的是一种执念,关乎个人尊严与自我认同感。值得注意的是,每一次在面临最后的抉择时,他们都选择了成全其他人。

二、“真实的人”———黄梅水乡的诸先生

於可训在《乡村教师列传》中塑造的教师形象具有很强的真实性,他从自己求学过程中亲身接触过的吴先生、熊先生、梅先生、胡先生等人以及自己的同代人小徐先生和小张先生等人的人生境遇入手,通过十篇“列传”真实地展现了中国乡村私塾教育发展为现代教育及其在当代逐步走向衰落的过程。每篇“列传”结尾,於可训都会加上一段与《史记》各篇结尾的“太史公曰”类似的议论性文字对该篇描写的主要人物进行评价,这一议论的尾巴使得黄梅水乡诸位先生的形象更加真实可感。作为那个时代的亲历者以及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者,於可训借助文字将头脑中“记忆的碎片”呈现在读者面前,将这些乡村教师们的个人遭遇与当时的时代环境相结合,希望读者透过这些平凡而真实的人物,读出那个不能还原也不能复制的时代的故事。因此,《乡村教师列传》不仅记录了黄梅水乡两代乡村教师的命运变迁,还在书写他们的故事时展现了真正的乡土,体现出文化传统的回归。

(一)记录两代乡村教师的命运变迁

《乡村教师列传》包含於可训循着自己的记忆创作的十部短篇小说:《吴先生列传》《徐先生列传》《张先生列传》《熊先生列传》《胡先生列传》《白先生列传》《梅先生列传》《小吴先生列传》《小徐先生列传》和《小张先生列传》。这十篇小说是作者以自身的求学经历为基础而写就的,里面出现的人物和发生的事件都是真实的,因此,这些人物形象的命运变迁与时代的变化之间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作为一名在文学评论和文学史等领域有着突出成就的学者,於可训向来对文学作品中的真实性问题有所思考,这种思考的习惯在他的小说中也留下了蛛丝马迹。尽管於可训笔下的十位教书先生均为湖北黄梅地区的乡村教师,但是他在创作的过程中以自己的受教育经历作为线索,巧妙地串联起十位乡村教师的人生,在融入作家个人经验的同时也捕捉到时代发展的光与影,这使得作品在反映黄梅地区乡村教师命运变迁之外折射出整个中国乡村地区教育事业发展的时代面貌。

《乡村教师列传》中描写的“第一代”教师是於可训童年时代的启蒙老师,“第一代”教师指的是以自愿填补乡村教育空白奉献自我的吴先生、注重学生综合发展最终为教育献身的张先生和为人厚道知错就改的“书腐”熊先生为代表的诸位先生。吴先生出生于新旧时代“转变”之时,教书生涯从在乡村小学当老师开始,一直延续数十年才结束。张先生原本是坝上小学唯一的老师,当过兵的他有着军人的英气,之后因为救学生成了一个离不开拐棍的瘸子,最后在暴雨之夜为帮坝上小学保存奖品“两块黑板”而被洪水冲走。熊先生是於可训小学时期的班主任,因为性格认真被委以带“跃进”班的重任,有着求真求实之心的他无法容忍以牛粪冒充铁饼这类荒唐至极的举动。可悲的是,他向公社反映学校弄虚作假的行为并没有得到重视,反而因此失去在课堂上教书的权利,满腹经纶无用武之地,甚至在斗争会上被众人公开羞辱。“第二代”教师则是与於可训同时代的老师们,比如他的老师兼师兄小吴先生、他的高中同学小徐先生以及张先生的儿子小张先生等。三家共养的“宠物”小吴先生天资聪颖且对读书有着强烈的兴趣,竟至于日日同新婚妻子一起读书写字;有着极强责任心的小徐先生不忍看着孩子当“睁眼瞎”,将失学儿童陈细伢带在自己身边;成绩优异的小张先生放弃当国家干部的机会,执意在周围人不解的目光中回到坝上小学教书。通过为这两代乡村教师“列传”,於可训记录了人物背后的那个特殊时代。

(二)书写中国故事与回归文化传统

於可训自幼在乡村长大,对于乡村、乡村文化以及乡村中的人都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黄梅水乡不仅是哺育他的故乡,也是为他的灵魂提供休憩之地的场所。他曾在《乡野传奇集》的后记《黄梅有个太白湖》中表示,小时候在黄梅太白湖的湖滩上放猪放牛时所感受到的随意和自在,是“人生的至高境界”。从《乡村教师列传》“临街楼主”对诸位先生的高度评价中,不仅能够看出作者对于乡村教师和乡村文化的赞美与歌颂,也能感受到他对乡村知识分子处事方式和道德观念的认同。小说对于十位乡村教师故事的书写,除了给那些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乡村教师们树碑立传,还帮助於可训完成了精神上的还乡之旅。

在《乡野传奇集》的新书分享会上,於可训表示,他希望中国的传统能够被正确认识、被今天的作家重视。《乡村教师列传》正是於可训书写中国故事与回归传统文化的一次成功尝试,这群博学多识、吃苦耐劳、甘为人梯而又毫无怨言的乡村知识分子身上闪烁的熠熠光辉,与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传达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小徐先生列传》讲述了“零落成泥而不失其秀,辗转尘埃而不堕其志”的小徐先生与学生陈细伢的故事,小徐先生表现出的人民情结与助人情怀有着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所推崇的“仁”的影子。他毫无保留地将知识传授给陈细伢,为他争取考试机会而东奔西走忙得不亦乐乎,小徐先生燃烧自己照亮了陈细伢的一生,这种无私精神的背后是传统文化熏染下涌动在中国知识分子基因中的博爱思想。除此之外,《乡村教师列传》在文体方面也尝试向传统回归,“列传”形式借鉴《史记》中的“列传”,“临街楼主曰”也有意模仿“太史公曰”。

三、“虚构的人”———界岭的民间英雄们

刘醒龙《天行者》中塑造的教师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可以找到原型,但界岭小学的张英才、余校长、孙四海和邓有米是作者虚构的人物这一事实无需质疑,如今他们已经成为象征中国乡村大地上无名英雄的符号。《天行者》围绕界岭小学以及几位乡村教师为中心展开的一幕幕场景,反映了那个年代乡村民办教师普遍艰难的生存处境和内心深处的矛盾心理,它以虚构的“界岭”一地民办教师们一生的坎坷悲欢为切入口,向所有坚守在大山深处“血沃之地”的民办教师们致敬。正如《天行者》的“题词”所写,这是一部献给“在二十世纪后半叶中国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的小说。民办教师制度是阶段性的产物,“民办教师”也是一个带有时代印记的称谓,然而,以血肉之躯支撑起乡村的基础教育的他们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正是基于这样的现状,刘醒龙决定创作一个偏远山区民办教师追求转正的故事,以谱写贫瘠大地上的生命之歌,将面临现实困境的民办教师们的精神挣扎呈现在读者面前,为像他们一样默默无闻而又做出巨大牺牲的民办教师们树碑立传。

(一)展现现实困境背景下的精神挣扎

《天行者》包括“凤凰琴”“雪笛”和“天行者”三个部分,主要讲述了界岭小学的民办教师们围绕“转正”一事引发的几场风波。小说开头是万站长送外甥张英才到界岭小学当民办教师,一到界岭小学,副校长邓有米便殷切询问今年是否有转正名额,并且在万站长离开后私下向张英才打探关于转正指标的消息。余校长身为一校之长,也苦于不能转正而伤透脑筋,他放下面子支支吾吾、拐弯抹角地和张英才确认上面是否对他有“优惠政策”。余校长的爱人明爱芬老师卧病在床多年,临死都放不下转正的执念,奄奄一息的她说着梦话“哪怕我死了,也要到阎王那里去转正。”孙四海为了不影响转正,宁愿不娶自己真心喜欢的王小兰,甚至在老村长的墓碑前请求他保佑界岭小学的民办教师们能够早日转正。然而,他们对于“转正”近乎疯狂的追求背后也饱含辛酸,因为老师们期望能够转正并不是为了物质利益,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苦衷。

正如小说中所呈现的那样,没有转正的教师在别人眼里是始终是低人一等、不被认可的:他们认为不能转正是一生的缺憾,未转正的教师没有资格自然地与人谈笑风生,甚至将自己视为贬值的“物品”。孙四海、邓有米和余校长以为张英才找到了转正的途径,立即改变态度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企图从只言片语中发现转正的希望。哀戚戚的冷美人王小兰在张英才成为“镇校之宝”后对他大献殷勤,暧昧地用笑容和举动挑逗他。张英才在白纸上写满“尊严”二字,又在深夜辗转难眠找出那张纸,补上“没有转正的民办教师连在别人面前笑一笑的权利都没有”这句话。由此可见,作为被时代、被社会遗忘的无名之辈,民办教师们的心灵在无法转正的魔咒下备受煎熬,没有公办教师的身份,他们就毫无尊严可言。在界岭小学的老师们看来,获得转正指标是他们毕生的夙愿,也是改变尴尬生存处境与扭转悲苦命运的最后一丝希望,因此这群乡村教师们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转正机会。

(二)为坚守大山的民办教师树碑立传

界岭是虚构的地方,通过虚构这样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和一群心甘情愿中界岭“毒”的乡村教师,《天行者》关注到同时代作品未能关注到的问题,也寄托了刘醒龙信奉的“道义和责任”以及“爱与仁慈”等理想。作为乡村教师,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在界岭小学里面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孩子,这一层关系使得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情感联系更加紧密,朴素的情感捍卫的是乡村人民的精神家园。刘醒龙塑造这些安于贫困、无愧于自己良心的民办教师形象,讲述他们坚守在乡村的感人故事,也是希望给中国大地上所有为乡村教育事业做出贡献的民办教师们树碑立传。界岭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像磁铁一样吸引人们留在这里:张英才看过大山之外精彩纷呈的世界后还是选择回到界岭,支教老师夏雪和骆雨离开后对这里牵肠挂肚,叶碧秋在省城自修考上大学后也计划重回界岭当老师。

界岭小学也如同毒药一样,“蛊惑”教师们心甘情愿地在贫瘠的土地上、艰苦的环境中以兢兢业业的态度对待教师这份神圣的职业,守护乡村孩子们的读书梦:孙四海为凑钱给学校修理校舍,甘愿承担巨大的损失,主动建议提前挖出自己的茯苓变卖;邓有米为动员适龄儿童上学,在村里大半年没发工资的情况下,拿出几十块钱给交不起学费的孩子垫付书本费;余校长为保证学生的安全,不顾山路的崎岖和遥远,坚持将寄宿的学生护送到家。正是因为中了“界岭小学之毒”,张英才在得到来之不易的转正机会时坚持把名额让给余校长,并且毅然决然地在投票的纸条上写下余校长的名字。即使是精于算计费尽心思抢占了转正名额的蓝飞,也并不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他在离开界岭小学前自己“赴汤蹈火”挑战“村阀”余实的权威,还在离开界岭后借助县团委的力量为建设学校提供帮助。《天行者》在暴露人性弱点的同时也展现了人性的光辉,这些默默付出的民办教师们身上,闪烁的是乡村学校最耀眼的光芒。

四、人物结局差异性及生成机制

於可训的《乡村教师列传》和刘醒龙的《天行者》都在叙述乡村教师们人生经历的同时聚焦乡村教育问题,两部小说都提到了乡村的民办教师。“民办教师”这一特殊群体是特定时代之下的产物,他们在特殊的年月坚持扎根经济落后的乡村,为乡村的孩子们带来知识和希望,也以实际行动激励更多乡村教育家们留在乡村、播撒知识的种子。然而,仔细阅读这两篇小说,可以发现,《乡村教师列传》中的民办教师与《天行者》中的民办教师在社会地位、生存状态以及最终结局等方面都存在较大的差异。值得注意的是,同为湖北籍作家,於可训与刘醒龙有过颇多交集——刘醒龙不仅出席了《於可训文集》的新书发布会,还在《乡野传奇集》的分享会上担任嘉宾,向於可训致辞表达敬佩之情。那么,同是描写20世纪中国湖北乡村的民办教师,为何他们笔下的民办教师形象存在上述差异?以下将以《乡村教师列传》中的民办教师吴先生和《天行者》中的民办教师邓有米为例,探究这些差异形成的原因。

首先,两位作者的创作受到所处时代的影响。於可训是湖北黄梅人,他生于20世纪40年代,接受小学教育的时候恰逢新中国成立之初,这一段时间“天下甫定,百废待兴”。失学的乡民们纷纷来到私塾读书、接受教育,同时,国家要求乡村教师协助完成扫盲工作、教合作社社员们学会记工记账,学校甚至开设了“跃进”班,整个乡村的学习热情高涨,乡民们十分敬重吴先生。刘醒龙是湖北黄冈人,生于20世纪50年代,接受小学教育的时候正好碰上“文化大革命”,这一时期文学界尤为动乱,许多有着真才实学的乡村教师在这场运动中“屡受其挫,屡遭其辱”。刘醒龙在接受基础教育的时期目睹了文学界的这场灾难,因而笔下民办教师的人生际遇往往充满悲剧性色彩:邓有米为了帮余校长和孙四海付清转正需要的工龄钱,掉入村长余实设下的圈套,落得被开除公职的下场。

其次,社会舆论环境对民办教师的态度不同。在於可训《乡村教师列传》所描绘的乡村中,民办教师的社会地位是比较高的,乡人们对于教书先生也充满崇敬之情。《吴先生列传》中提到,在干部和社员们因为工分的问题产生争执甚至于拳脚相加时,一看到吴先生写下的数字就会立刻终止这场“战斗”,吴先生给出结论就像“法庭上念过判决书一样”,由此可见吴先生在群众心目中很有威信。刘醒龙在《天行者》中所描绘的界岭地区虽然也有尊师重道的传统,如同万站长所说,“那地方群众对老师的感情不一般”。然而,社会舆论对民办教师却并不友好,邓有米及他的民办教师同事们真实的生存状态是:“别的行当越有经验越是宝贝,偏偏只有民办教师越老越不值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们为了转正而不择手段,养成了“不论是神是鬼,见到了就烧香磕头”的习惯。

最后,作者创作意图的区别影响了作品风格。於可训创作《乡村教师列传》的目的是通过书写民办教师这类小人物的人生际遇,记录他亲身经历的时代。为了还原那个时代中乡村知识分子的遭遇,於可训在描绘诸位“先生”的形象时力求做到客观真实:他笔下的文字并没有停留在对民办教师歌功颂德的层面上,而是着力让读者体会那个时代的民办教师以怎样的状态面对生活。因此,《吴先生列传》不仅描写了吴先生被尊重、被信任的诸多事件,也提到了她由于不会竖式演算招致的不满。纵观吴先生的一生:“泽被乡里,非一代也”,后人评价皆称圆满。同样是民办教师,《天行者》中邓有米的一生却显得更为沉重,他的整个人生都具有浓郁的悲剧色彩:自己郁郁半生没能转为公办教师,妻子成菊反倒因为自己落下残疾。刘醒龙写《天行者》的目的是致敬“中国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使人们关注到民办教师这一群体,所以他在小说中着重书写了民办教师面临的艰难与困苦,因而悲剧风格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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