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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染“阳”记

2023-03-22张少中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岳母岳父卧室

张少中

2022年12月17日至24日,是我最郁闷、压力最大的8 天——82岁的岳父染“阳”了,而且高低烧几日不退,与此同时,爱人也烧了……

2022年12月17日零时许 周六 阴

夜已深。

一向康健的岳父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例证是:刚才,晚上11点多吧,爱人晓园去卫生间,此刻,岳父来到我们卧室门口说:“我来开灯。”我暗自一惊:岳父这分明是在说胡话嘛。一是平时他基本上不来我们卧室(除非白天偶尔来凉台上晾衣服),二是从没来给我们开过灯。

晓园大约也发现情况有异,对爸说:“爸您走错门了,我送您回房间吧。”然后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搀扶着老爸走回到他独居的东间屋。待晓园回到卧室,我说,老爸是不是因去年脑梗后遗症犯糊涂啦?晓园说,也许是吧。然后又慵懒地补充一句,有点低烧,没事,我们睡吧。晓园说得云淡风轻,我却暗自一惊:在这疫情茫然放开、整个社会手忙脚乱之时,一个80多岁的老人突然发烧,可不是个简单的“没事”——发烧是所有染“阳”而冠者之“标配”啊!

我起身来到岳父房间,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确实感觉烧得不轻。坐在床侧正给岳父量测体温的岳母说:“37度8。”我说,明天中午我没应酬,去吃羊肉火锅吧,补补身子出出汗,也许对发烧人有好处。岳母说,也可以吧。你问下晓园。回到卧室我立即“请示”,晓园口头批示:“同意!”

一夜无话。

2022年12月18日上午12时许 周日 阴冷

按昨晚约定,我10点半就电话进行了订餐:二斤乳羊肉、一斤定安黄牛肉、一份羊血,素菜如木瓜、五指山野菜、临高空心菜等若干。

餐馆名叫甲宁火锅店,在海南中学南大门西边300米左右。这是我和晓园陪岳父母继常去的牛杂店、手撕鸡店之后新发现的一家路边小菜馆。我与餐馆老板梁先生电话约定就餐时间是11 点40,请他们11 点就把羊肉炖上。上次来时因羊肉炖煮时间过短而导致牙口不好的岳母一块羊肉也没吃。岳父倒是囫囵吞枣地吞了几块进肚,但那一口假牙不知能否感受出海南名菜的味道。

按我一向严格守时的习惯,11点30分我准时到达酒店,但直到12点10分晓园他们还没到。我打电话问询出发了没有,晓园第一句话就说爸病了,烧得不轻。我说,还能出来吃饭吗?晓园说,应该还行吧。然后又补充道,爸就是在沙发上看电视睡着了,因受凉而感冒,没啥大事。

我知道晓园这是在安抚我。没啥大事最好。我想,即使染“阳”又如何?一家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阳有何惧?一人阳全家阳,惧有何用?这也是当今中国全社会的平常心。

12点22分许,在餐馆门口翘首以待的我,终于看到爸妈和晓园的身影了。和以往不同的是:在晓园的搀扶下爸爸那步履蹒跚的行状。和岳父结缘快四十年第一次见到他被搀扶挪行的情景。我瞬间凄然,感叹岁月无情。我赶紧趋步上前换下晓园,架着岳父的胳膊一步一挪地来到餐厅门口。在和他右手触碰时,明显感到了不同寻常的热度。

中午的羊肉火锅倒是吃得酣畅淋漓、风生水起。吃得最多的当属晓园。爸次之,妈仅吃了一两块羊肉、羊血和豆腐素菜,一盘新鲜牛肉成为“多余”的打包物。

除爸以外我们都在想,这顿丰富的汤水肉菜过后爸的烧应该减退了。

2022年12月18日夜周日 阴 冷

按课程安排,每周四的下午四点左右,晓园要自己开车去位于海口老城的海南中学美仑分校上课了,但今天直到晚八点才离开家。原因是,爸发烧至38 度多还没有退烧的征候,她不放心。

按照晓园安排,我谢绝了晚上和明天的一切应酬,以便照顾岳父。这当然是应有之义,一为感恩,次乃责任!

爱女出生之初的前11个月,由我母亲在合肥抚育,之后,亦即1993年年底就把她从合肥送到了淮南,从此,岳父母就担当起我女儿的全职“保姆”,直到1997年女儿来海南上幼儿园,他们也“跟班”前来,继续承负起家庭保姆的全责。我和晓园工作很忙,无暇照顾孩子和处理家务,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放心不下从襁褓中带“大”的宝贝外孙女……现在,岳父病了,我理所当然要尽好“半个儿子”的义务。

晚10点,我搀扶着岳父来到我们卧室的卫生间,让他在坐便器上小便(此刻他已站立不稳)。小便后,我想扶他起来,但撑了两下又颓然坐下,我只好抱紧他的腰用尽力气才把他拉起来。更让我惊诧的是,他站起后不提裤子就往外走,差点被褪下来的裤子绊倒。我赶紧扶住他并帮他提起裤子,拉好皮带,然后才扶着他上床睡下。我做这一切时,岳父似乎跟他无关似的没任何反应。

看着岳父半睡半醒半迷糊的状态,我突然悲从中来。曾经的安徽淮南矿务局叱咤球场的篮球健将,如今小便已难自理;曾经1米88个头、扛起煤气罐上到七楼大气不喘的帅男,如今却双目混沌表情呆滞;曾经为台湾问题、朝韩问题甚至各类球赛问题能跟妈、跟我、跟晓园雄辩不休的知识男、体育男、思考男,现在却没了表情和思维……

妈说,你也休息吧,明天还要忙工作。我答应之后又嘱咐一句,让爸的房间不要关灯,我的卧室门也开着,以便夜里有什么事方便接应。

2022年12月19日晨 周一 阴

五点十分,我起床后即去岳父房间,打开灯,见老人家正在熟睡。我想摸一下他的额头试试热度,他突然一伸手把我的手挡下了,口里连说“疼”,这时我才看清他的额头起来一个大包,两只眼圈和鼻梁凹处都乌青着,在连片乌青遮掩下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我扯着他的手急切地问这是怎么了?神智处于不太清醒的岳父没有说话,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的妈说:“昨晚摔了一跤,差点没命了。”然后妈就给我简要描述了摔跤的过程:

大约12点左右,就是我扶岳父小便后刚睡下不久,忙碌了一天的妈也将入睡,却突然听到岳父房间里发出“噗通”一声闷响,平时原本睡觉很浅的岳母立马惊起,赶到东屋一看,爸一动不动地脸朝下趴在地上。这情景要是一般人见了肯定会吓得惊慌失措甚至失声大叫,但一向沉稳的岳母这会儿尤其冷静,她赶紧蹲下身扶起岳父的头,费力地把他上半身抬起紧靠在自己身上,这才听见岳父的低声呻吟。然后,大约二十几分钟之后,见岳父渐渐恢复了一点元气,才相互支撑着把他扶到床上。

“摔下床时,额头磕在床头柜上了。”妈补充说。

“我怎么不知道啊?您怎么不喊我啊?”我问。

妈说:“看你忙了一天,睡得正香,没忍心喊。”

我知道善良的老妈是真心疼我,但那一刻我亦有他想:如果我是他们的亲儿子呢……

2022年12月20日中午 周二 阴

中午,我11点多就回到家了。

午饭是青菜面条,外加几样荤素搭配的小菜。

经过一上午的休息,岳父强撑着坐到桌边吃饭,但连夹面条都显得那么艰难:两根筷子每次只能夹一根面条,费力地抬起手臂往嘴里送,然后慢慢吸溜着吞咽进肚里。他每吃进几根面条,老妈就给予鼓励,并不时做些辅助动作,比如拨拉拨拉堆放在碗里的食物,以便岳父捯搛方便。这个吃饭的情景真的很让人怜惜,更引人伤感。

岳父的体温还在38度上下。我跟妈商量,不能这样耗着了,下午我喊120来送他去医院吧。妈说,网上都说医院人满为患,进医院还不如在家里,先吃片布洛芬看看吧。于是,半碗面条之后,就着面条汤吃下了一粒当今中国最金贵的也是争议很大的退烧药。之后,我扶老爸进了一趟厕所,整个小便过程基本又是昨晚情景的复制。

岳父的身子很沉,那一刻我的心更沉。

下午五点,我对妈说,我在金花市场一个手工水饺店定了几斤饺子,现在取回来。妈说,买那么多水饺干啥?我说,看爸吃面条那么艰难,吃水饺要方便捯饬些,而且水饺馅里有点肉,可以增加营养。妈说,你想得周到,那就快去吧。

晚上六点四十许,爸又撑着坐到了饭桌边,但感觉比中午吃饭时好多了。妈说,退烧了。我说,谢天谢地!

爸吃饺子顺溜多了。在碗里浇点佐料汁,再用汤勺抄起送到嘴里,比吃面条便利了许多。看来这个饺子还算可口,加之退烧的缘故,岳父今晚吃饭算是几天来最香的一次。当然,与他平时的饭量相比,连三分之一也达不到呢。

2022年12月21日晨 周三 晴

早晨五点多再摸岳父额头,还是一个热烘烘,妈说,又烧到38 度多了。我的心一下子又沉重起来。妈说,今天还要吃药。看来只好这样了。

今天要召开海南省快递行业协会常务理事会,我上午要忙办公室布置和准备会议材料的事情。

下午的会议开得还算成功。遗憾之处在于:原本确定来开会的常务理事因“阳”之故缺席了四五位。

晚上九点到家,先去岳父房间察看病情。一摸头,完全没有发烧迹象,心甚喜。妈说,还是药效作用,但愿明天不再发烧。

回到卧室,却意外发现晓园躺在床上。我说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都是每周四才回家吗?晓园声音喑哑地说,我也发烧了。我用手一摸,果不其然,简直可以用热得烤手来形容。我刚刚上来的一点喜悦情绪顿时溜得精光。

这时,妈进来了。她从晓园胳肢窝里拿出体温计,仰头对着卧室顶灯认真看过半分钟,然后宣布结果:“38度3。”

原来,晓园也是因為生病才回来的。

一家四口,一个发烧暂停,不知明天如何;一个刚刚起烧,不知将烧到何种程度?面对如此局面,我的情绪一时甚灰暗、甚低落。

晓园说,家里退烧药没有了,去药店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

我说,现在九点多了,明天上午专门去买药。

2022年12月22日上午 周四 晴

上午九点,我出门去买药。

我先沿着高登西街向高登东街走,然后从中山南路拐到凤翔路、振兴路,从振兴路右拐龙昆南路,再由龙昆南拐到板桥路、金花路、朱云路、建国路,整整两个多小时,马不停蹄进出了二十多家大小药店,除买了一兜子店家推荐的所谓感冒清热颗粒、复方金银花颗粒、藿香正气胶囊等外,最急需的退烧药如布洛芬、连花清瘟胶囊等一粒也没买到。11 点多,我才无精打采回到家。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好友的问候电话解决了眼下的急需。

电话是蚌埠乡友陆贤祥打来的。陆贤祥是海南省中通快递公司总经理。因为乡缘和投缘,我们过从甚密。他打电话的主题是先通报一个消息然后表达一个问候。消息是:他阳过了,现在开始阳康了;问候是:你还没阳?

我说,我倒是暂时没阳,但家里却有两个在烧着,而且还没有买到退烧药。

老陆说,我还有一点,马上送来。

半小时后,老陆驾着他的白色奔驰按约定时间来到高登西街海中南大门,亲手把一盒“布洛芬”和一盒“连花清瘟”交到了我的手上。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患难见真情的含义。一瞬间,一向善言的我竟无语凝噎。直到调转车头了,我才向他远离的车影下意识地摇了摇手。

两种药拿回来就用,至下午,岳父和晓园都渐次退烧。我和岳母的心才稍稍安宁下来。同时在心里祈祷:但愿他们父女至此不再起烧。

晚上吃饭时我发现,岳父额头上的血包消肿很多,双眼眶的乌青也淡下去了。

2022年12月23日晚上 周五 晴

晚上,应安徽省人民政府驻海南办事处主任、好友张建成之邀“冒险”参加了一个聚会。

因安徽省体制机制改革原因,已在海南存在了20多年的“安徽省人民政府驻海南办事处”即将裁撤,建成主任另有高就。他虽然是在海南办事处任主官时间最短的一位,但这位70 年代中后期出生的领导干部,有格局、有修养、有学问、接地气,加之作风务实,待人忠厚,很快赢得在琼各界乡友的好评,我们也成为了志趣相投的好兄弟好朋友。虽知赴宴的“风险”不小,亦没忘老婆“近期不准外出就餐”的训示,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参加了这个特别的饯行宴。

三天后陆续得知,在参加晚宴的10 人中竟有7 位“阳”者。我幸运且后怕:假如我也成为“阳”人,回来如何跟老婆大人交代?何况家里还有两位老人?

2022年12月24日中午 周六 晴

今日,天晴日暖。我心情亦大好,因为岳父和晓园都没再发烧。

早饭后,岳母对岳父说,今天给你剪剪头吧。其实,岳父的头发并不算长,只是几天的病魔折磨,显得有些凌乱而已。几天没刮,黑白相间的胡子倒是显得特别遮脸,让一向帅气的岳父一下子显得很“老相”。

从年轻到现在,岳父没在外面理过发,因为他有“御用”理发师,这个“御用”理发师就是岳母。

其实当下,岳母的身体也不好。前年,因为膝盖“半月板”磨损而经常疼痛,甚而导致行走困难,同时还有高血压缠身。但这是位坚强的母亲,一生抚育四个子女,加上对我女儿的付出,真的很了不起。和我们共同生活的25年间(冬来夏走),家务事基本上是她默默地全包了。尤其岳父生病这几天,这位步履蹒跚的老岳母竟成了家里的主力和主心骨……

半小时后,岳父从卫生间出来了,哇塞,与病床上躺着时简直判若两人。

中午,我买来一只烤鸭,还有新鲜海虾。吃饭时,我端酒先敬岳父说:“您终于止烧了,阳康了,祝贺。”

又说,“爸,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爸没喝酒,也没搭话,但却用多日不见的温和的甜蜜的笑容做了回答。

二杯酒敬妈,我诚挚地说:“妈您辛苦了,也要多保重啊。”

妈跟我干杯后说:“这几天你也很辛苦。之后又端起杯跟我碰了一下说,我们也是在享你和晓园的福啊。”

我说:“妈您说反了,我和晓园、鹤儿一直都在享您的福呢。尤其是我,生养我的爹娘前后走了,现在还有一对父母在身边,我的命真好啊!”我哽咽了,没能再说下去。

妈的眼睛也湿润了……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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