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演变逻辑
2023-03-22付洋洋
付洋洋
(黑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自人类社会步入20世纪以后,随着科学技术的革命性变革和生产方式的极大提高,资产阶级开始转变策略,逐渐从剩余价值转向通过意识形态的方式,对大众展开新一轮的剥削。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的一支劲旅,在面对不同时代人类生存困境的时代背景下,在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的基础上,从意识形态领域出发展开对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人的异化生存模式的深刻剖析。在法兰克福学派成立至今的近百年的演变历程中,主要经历了四次重大的理论演变:“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的正式形成(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以霍克海默、阿多诺以及马尔库赛等人为代表,侧重于批判理论建构与工业文明批判;第二代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转向(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以早期的哈贝马斯的理论为代表,侧重于批判理论的重建与现代性批判;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的重建(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以霍乃特、奥菲、维尔默等人为代表,实现了批判理论的‘政治伦理转向’”;[1]第四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旨归(21世纪初至今),是以拉埃尔·耶吉、哈特穆特·罗萨等人为代表,侧重于批判理论的旨归与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新异化现象的批判。通过研究历代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们对不同时代背景下的资本主义社会时代问题的总体性批判,能够看到每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在坚持其本质内涵的基础上,都会赋予社会批判理论以新的时代内涵,其蕴涵的批判精神能够帮助我们分析和思考资本主义社会的时代病症以及启示中国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具有其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研究意义。
一、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内在逻辑
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的核心是批判理论,这一理论是“自马克思、经卢卡奇、柯尔施等人的中介,再到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发展的一条核心纽带”。[2]自马克思从资本逻辑视域切入资本主义社会现状展开批判伊始,经由第一代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从物化和人的主体性视域深化发展了马克思理论的批判理念,再到坚持马克思人本学立场的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研究,体现了在不同历史背景下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时代价值的彰显,也展现了他们与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一脉相承的哲学理念。
从马克思理论产生到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发展至今,经历了工业革命的兴起、机器大工业的繁荣以及数字化信息革命的兴盛,学者们也逐渐从最初马克思所探讨的剩余价值学说转向了对不同时代背景下的社会病症的解答,其社会批判理论的演变逻辑也恰恰反映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不同时代的理论效应与时代价值。本文的目的就在于在探析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历史演变逻辑的基础上把握其理论的内在意蕴,即无论是马克思本人的批判理论,还是第一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代表人物对社会的剖析,亦或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研究,他们的理论所蕴涵的价值都是在不同时代背景下,从资本主义现实社会状况出发,在深刻剖析资本主义时代病症的基础上,透析不同历史时期下的人的异化生存状态,并探讨人的自由与解放何以可能。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一方面秉承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特质,其理论的演变与历史的发展相行并进,另一方面,其理论也在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传统批判理论的基础上,广泛的吸收其他学科的成果精髓以扩充和丰富其理论体系。这一社会批判理论的演变逻辑不仅体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时俱进的拓展深化研究,也展现了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时代效应。
二、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演变逻辑
(一)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框架建构
霍克海默作为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的核心领导人物,奠定了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基调,并在1937年发表的《传统的和批判的理论》文章中明确提出“批判理论”这一概念。随后,霍克海默与阿多诺、马尔库赛等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在理论建构中奠定了早期批判理论的框架,为后来的学者研究制定了大致的理论纲领。
在《传统理论与批判理论》一文中,霍克海默将传统理论定义为“一个封闭的科学命题的系统整体”。[3](P199)他认为这种传统理论规定了社会运行的普遍概念,是大众经常讨论的一种普遍事实,所以,不可否认,传统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对大众的生活实践和内心体验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效应,但是在社会不断地发展中,传统理论却显示出了与社会发展不相时宜的矛盾,从而展开批判“资本主义世界以及传统理论为文化和意识形态工具进行的一切旧的不合乎人发展的东西”。[4]向我们展示了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的最初的批判向度,即反对科学的操作模式,批驳实证主义,并着手研究人的主体生存状态,坚持人本主义、坚信理论的批判性。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合著的代表作《启蒙辩证法》中就清晰的指明:“今天,尽管机器供养了人们,但它使人们变得软弱无力。”[5](P34)其展现了这样一幅景象,即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在社会上出现了机械化生产,这些现代化工业一方面在促进生产力与生产水平提高的同时,却将人束缚在了机器上,造成了人与自己创造出的劳动产品的异化。有些人拿着低于自己劳动所得的工资,一部分人脱离生产线却挣着剩余劳动的价值,以积累社会财富,导致贫富分化越来越大。人的自由越来越被束缚住,而其劳动换取来的仅够维持生存需要,远远达不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另一位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马尔库赛在其作品《爱欲与文明》中,从心理结构理论出发,认为人的本质的实现其实质就是推翻统治阶层的利益,使爱欲得到自由与解脱。
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是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框架建构的基础期,霍克海默、阿多诺以及马尔库赛等人在继承和发展马克思批判理论的基础上,形成了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基调,把经济发展作为解读现代性历史轨迹的基础,把政治经济学批判作为重要的理论武器,因而“工具理性的批判构成了早期法兰克福学派批判整个社会批判理论的基石和出发点”。[6]从而造成了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的理论基本都是一种禁锢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生产力批判,没能超脱传统批判理论体系。
(二)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重建
哈贝马斯作为第二代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领军人物,其理论研究在继承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成果上,提出了主体互动的交往理论,实现了第二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在研究方法上的超越,以及从语言学角度出发对“理性”概念的重构的理论转向。哈贝马斯的理论核心——交往理论体现了哈贝马斯从早期的意识哲学研究转向交往哲学的研究,从“工具理性转向交往理性”[7]的思想转变。
在研究早期,哈贝马斯秉承着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传统,尝试着从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意识哲学角度为自己的社会批判理论奠定基调。20世纪70年代后,哈贝马斯认识到自己的意识哲学研究已经处在瓶颈期,需要为其理论注入新鲜的血液才能激发起理论的批判潜能。因此,他逐渐从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的固定框架中脱离出来,将目光投入现代性的社会科学研究成果,逐渐将其意识哲学的理论研究视角转向交往理论研究,并最终在20世纪80年代完成了其认识论向交往理论的研究转变,完成了第二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重建。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的重建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其一,用科学技术的批判取代对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的批判。他指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到来之后,科学技术逐渐成为第一生产力,也逐渐成为意识形态的新形式,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对科学技术本身的批判研究也就成了解决社会矛盾的关键因素。其二,把左倾激进主义意识形态引向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哈贝马斯秉承改良批判理论的政治立场,认为资产阶级本身是可以通过改革该阶级的管理系统以消解其资本统治带来的弊端,体现了其理论的妥协性。其三,探究该学派的批判理论与实证主义、科学主义的关系。在他看来,为了弥补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闭门造车的理论缺陷,需要将科学主义、实证主义的思想糅合进该学派的批判理论思想中,增添其理论的合理性。其四,宣扬马克思主义的过时性理论。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的思想是对当时的社会情况的反映,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并不能够解决资本主义社会在各个时期出现的时代危机,也无法找到摆脱现代性困境的出路,所以必须用符合时代的社会科学的新进化理论和结构主义研究成果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增添新的时代内容。这与法兰克福学派老一代研究学者的观点大相径庭,一度被指责为其思想是背叛该学派的理论的研究初衷。但总体来看,哈贝马斯的思想早期是深受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学者思想影响的,在理论研究日渐成熟后,才逐渐认识到该学派的理论局限,而不断发展出自己的交往理论体系,实现了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重建。哈贝马斯以“交往行为为核心,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总体性哲学,从思想上把激进引向改良”。[8](P23)
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是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重建时期,哈贝马斯在研究早期接受着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和传统意义上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研究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与时俱进,对早期的批判理论进行批判性反思,将传统批判理论与时代理论成果精髓相结合,实现了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理论重建,增添了该学派理论价值的时代效应。但因为哈贝马斯对人的现实生产的劳动范式的忽视,从而催生出了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研究学者的理论转向。
(三)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转变
21世纪伊始,霍耐特被任命为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研究所所长,开启了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研究的转变。霍耐特为了克服上一代学派研究的非规范化局限,逐渐将研究所的发展方向指向了将规范性的哲学研究与经验性的社会研究结合,以便更好地探索对社会病状的研究,实现该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政治伦理转向”。在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研究中,霍耐特的承认与多元构想理论、奥菲的福利国家的危机理论以及维尔默的政治学理论共同实现了批判理论的“政治伦理转向”。[1]
霍耐特在继承哈贝马斯理论的基础上,回到早期黑格尔的思路上,在社会多元化与物质财富激增的背景下,关注人的精神世界和边缘群体,指出社会病状在于主体间际交往所产生的失落感,指出现代社会人类没有获得憧憬的幸福,反而出现平等缺失、不自由的景象如种族主义、环保和女性问题。因而他立足于全球化时代背景下的多元主义文化背景,深入研究个体之间、群体之间,还有研究国家之间承认的问题。他认为:“社会批判理论应该建立在社会主体之间的相互承认基础上,并且将主体遭遇的‘蔑视’体验而引起的社会冲突动力学视为社会发展的动力源泉。”[9]霍耐特的承认理论的形成主要经历了以下两个过程,即对黑格尔哲学中承认理论的改造运用和对自己承认一元论的思想构建。
霍耐特在构建自己的承认理论时借鉴了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的承认斗争学说,他在深入剖析黑格尔原创思想的同时,进一步发展了黑格尔承认斗争理论中蕴含的政治思想,并增加了人类学家米德的自我意识思想中的心理学机制,展开了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对黑格尔的承认理论进行创新,形成了以蔑视和反抗为主要特征的承认理论的基本框架。霍耐特的这一社会批判学说不仅继承了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传统,而且把“承认”这一概念的理论研究放到了当代实践哲学理论研究的中心,开辟了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发展的新方向,创造了社会批判理论的新的研究态势。另一位该学派第三代理论研究的代表人物奥菲,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视角出发并结合了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立场,形成了具有自己理论研究特色的福利国家的危机理论成果。奥菲在其代表作《福利国家的矛盾》中指出,资本主义社会与福利国家之间存在着不能共存的矛盾。奥菲指出,虽然资本主义国家社会秩序的发展离不开其福利制度的建设,但资本主义国家因社会的本质属性,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和福利国家不能共存,形成了独立国家制度的独特的批判理论视角。而维尔默则通过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研究理论是跨学科的研究策略,展开了自己的批判理论研究。维尔默“借助于对真实、表象与和解的审美表象辩证法的交往拯救为审美乌托邦寻求通达现实之途。”[10]最终,在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研究者的学术推动下,实现了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政治伦理转向”。
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是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转变时期,霍耐特带领第三代法兰克福学派的研究者逐渐超脱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影响,通过对时代病症的研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体系。奥菲的福利国家危机理论、维尔默的美学理论研究与霍耐特的承认理论和多元正义构想共同实现了使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向现代化的转向。随着历史的向前演进,第四代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研究也在新的时代病症研究下悄然兴盛起来。
(四)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回归
拉埃尔·耶吉与哈特穆特·罗萨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核心人物霍耐特的高足,其学术成就斐然,是获得国内外学术界一致认可的第四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领军人物。他们立足于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时代病症,重新回归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中对人的异化研究的分析,提出了新异化理论思想,其目标是建立起自己的社会批判理论大纲,使法兰克福学派伦理重新回归批判理论基础之上,以寻求新的时代背景下新异化思想对人的自由与解放的理论诉求与时代回想。
作为第四代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代表人物,耶吉的异化理论既承袭了该学派的异化理论传统,又融入了自己对新的时代问题下的新的异化现象的见解,完成了对异化理论的重构。耶吉对异化的定义是“缺乏关系的关系”,耶吉认为现当代人的异化特征不是自我缺乏与世界的联系,而是一种被扰乱的占有关系。所以,更准确地说,耶吉所指认的异化是因为主体未能恰当的适应自己或世界,而造成了自己与世界的一种扭曲关系,造成了主体与自我、他人以及社会世界关系的异化。罗萨从时间维度切入对社会病状的研究,立足于加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之下,探讨阻碍人们美好生活的社会病状的根源,提出了问题的症结在于社会加速,形成了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并指出这一加速病状造成了新的异化现象。罗萨指出,随着工业革命带来的社会变革,本应是让人们获得更多的充沛时间以实现乌泰姆普斯式的轻松的、惬意的理想生活,而现实社会状况却是生活节奏前所未有的加快而造成了人们的时间更加的紧张,变成了西西弗斯式的苦役的生活状态,形成了人的异化的生存模式。罗萨对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病状的研究力图使法兰克福学派摆脱自哈贝马斯起日益与资本主义社会妥协的立场,使法兰克福学派研究重新回归批判理论思想之上,建立自己的社会批判理论大纲。
21世纪以后,法兰克福学派新一代社会批判理论家的思想悄然兴起,引领了第四代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转向。耶吉与罗萨在围绕新的时代条件下产生的社会病状,建立起自己的社会批判理论大纲,使法兰克福的社会理论研究重新回归批判理论研究基础之上,指出了在快速发展变化的社会生活当中,人与自身以及外界产生的异化现象,展现了第四代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对人的自由与解放的理论诉求与时代回想。
三、结语
法兰克学派作为一个学术研究团体,该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经历了产生、发展的历史演变历程。该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发展至今,对思考资本主义社会历史发展中出现的资本贬值、人的异化现象和科学技术的兴起等时代问题依旧提供着重要的理论参考和学术借鉴。而且马克思的方法论始终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理论背景,在该学派的研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反之,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演变历程也彰显着马克思批判精神的时代效应。
对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成果的研究,一直是中国学术界的理论研究热点,不仅是因为该学派从产生并延续至今所呈现的学术生命力和形成的国际影响力,更是因为其理论中蕴涵的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的时代价值和展现出的在不同时代背景下对人的自由和解放的理论诉求和时代回想。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展现出的对现代性意识形态和实践性的深刻批判,为中国社会主义强国建设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参照。[11]与资本主义国家不同,我们党的根本力量的根基在于扎根于人民,我们党始终致力于为人民服务,在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中,始终致力于谋求人们美好生活的需要,推动社会秩序的良性运行。通过对该学派思想精髓的参考借鉴,以此为参照以自省在建设中存在的问题,能够展现出社会主义制度蓬勃不息的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