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旺塔的百年孤独
2023-03-20萧烟
萧烟
纵观崖州古城,自东南向东北,再折弯向西一路都是高山连绵起伏;南山一如巨鳌昂首,西南为平坦的大地和无垠的大海,宁远河自东北向着西南流淌,涌入大海。东南驿道深处,有深沟岭与南山对峙,山顶的文峰塔成为拱向崖州学宫的地方坐标。
学宫自从道光三年(1823年)由城东南迁建城内,以致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在原学宫明伦堂前方建起来的文塔失去了依恃,且已破败,沦为废墟湮没在荒草中。近州城处,宁远河奔腾不息,城濠水静静流淌,城濠在州城西南注入宁远河,这一带地位卑湿,不利建宅。乡绅们便想到在此树塔镇邪,匡扶地方文脉,迎旺塔便在州城西一里河岸拔地而起,取代了原学宫的文塔,与东南十三里深沟岭上的文峰塔遥相呼应。
宁旺塔依傍广渡寺兴建,成为寺庙景观的极佳补充,共同为一方烝民祈求岁安年丰、文风昌盛。光绪《崖州志》载:“迎旺塔,在城西南外广度寺左。咸丰元年(1851年),知州徐咏韶同州人捐建。”
宋元之际,广度寺就已经存在,供奉观音菩萨,黄道婆曾在广度寺做过道姑。寺中有同治十三年(1874年)所建浮南阁,是登高赏景之地;寺中有一口古井则年代莫测,为全城水质最优,大约嘉庆七年(1803年)知州高经祥题名“善井”。向来塔寺辉映,相得益彰,有寺庙的地方只有要条件就会建塔。儒生对佛教未必有兴趣,但对功名却相当执着,迎旺塔就这样应运而生!
迎旺塔共七层,高约15米,青砖砌筑,塔底内径3米,空间为八角形直井式。每层间都有外凸砖檐,一二层为罗马拱门,拱门形状在崖州传统民居的廊道上很常见,门口朝向古城。塔内原本有楼层,如今空空荡荡,构架无存,密实的青砖一砌至顶,剩几个窗洞让塔内有了采光,不至于太昏暗。二楼门洞较小,像是一个龛,供奉着文昌君,“迎旺塔”三字书写其上。建成之初,这里差不多就是宁远河岸,对岸看过来会有塔的倒影。
迎旺塔毗邻广度寺而建,西南有濠沟注入宁远河,有平地桥连通濠沟两岸,濠沟喇叭口有沉积浅滩,围合成一面宽阔水塘,呈半月形,北有明清学宫遗址。南宋之初,朝廷名臣胡铨贬谪至此,迷上水塘一带情境,在此建起洗兵亭,《洗兵亭》诗篇流传后世。到了元代,朝廷副宰相王仕熙曾经贬谪吉阳,也在这一带结庐而居,地方官为他筑造江亭,亦留下散文名篇《江亭记》。虽然土木结构的凉亭很难长久屹立,但是通过他们的诗文,我们仍旧能窥见当年景象。只是不同时代,水塘因为流沙的推进而不断南移,位置不固定;但是水塘曾经毗邻明清学宫,因此称作“儒学塘”,一如学宫的天然泮池。塔光水影,古寺新阁,又有文学遗风,文化气息非常浓郁,成为州西南一个悠闲所在。崖州学子赶赴学宫拜谒过孔子,亦会来到迎旺塔拜谒文昌星和魁星,祈盼学业有成。更多的文人雅士喜欢在此广度寺和迎旺塔一带游历宴饮,四望都是田园,护城河北来,宁远河西流,儒学塘边花木清幽,确实是儒生流连不舍之地,他们在此吟诗作赋,儒释道信仰在此都得到了很好的融和。
据地方学者何擎国介绍,崖州在明朝人才辈出,钟芳父子二进士一举人,光环极盛。但是,大清王朝入主中原已有两百多年,崖州却没怎么出人才,乡绅们忧心忡忡,归因风水,期望建高塔振文运。大家上书知州徐咏韶,在这个长官召集下,大家踊跃捐钱捐物出力,迎旺塔最终就在咸丰元年(1851年)建成。乡绅们让徐知州题写塔名,这位江西籍长官大笔一挥,写下“迎旺塔”三字,落下当天日期:咸丰元年元月元日。
三元之日,是一个极好的肇始。迎旺,更寄寓边地州民的美好愿望。相对于深沟岭上的文峰塔,迎旺塔更像州城旁的一个能量接收器;建成之后,崖州文风日盛,果然提携了一众人才,在晚清涌现了吉大文、林缵统、张巂、郑绍材等文武举人,贡生更是数不胜数。
光绪年间,附贡邢保申在州西黄流镇主持兴建了西关塔,与迎旺塔、文峰塔一道,形成崖州西、中、东境三个重要砖塔的格局,共同匡扶着地方文脉,载于光绪《崖州志》。可惜西关塔1941年毁于侵琼日军的炮火,文峰塔也于1980年被地方村民炸毁,只剩迎旺塔兀自耸立,承受着时光堆积的重量,变得无比沧桑……
民国以来,孔子和文昌君的地位受到质疑,到建国后彻底失落,祭孔仪式长期断更,学宫还曾挪作他用,连带迎旺塔的祭神功能也都迷失,变得无比落寞。加之民国兴建的崖西公路由西门进城,填充了濠沟,下游河道以及儒学塘均被淤塞,跨越濠沟的万里桥也撂荒,最终垮塌。宁远河道也早已南移,广度寺后来亦被毁,学子们更是失去了一个城郊好去处,这一带已经很难跟当年文风浓郁的“州西南胜境”联系起来。迎旺塔远离河岸,孤立于荒草灘,犹显荒凉,里面的神像、楼道、楼板等悉数被人取走。改革开放后,经济大潮涌来,州城却已经沦为偏远小镇,但是地段的价值随着三亚的开发渐渐得到凸显,城外空地上的建筑野蛮生长,楼房变得鳞次栉比,却都是钢筋混凝土的拼凑,没有风格上的传承。原本高耸的迎旺塔迅速被楼群湮没,更加猥琐破败,成为真正的古董,长期不受待见,剩一个空落的骨架和衰老的心,静静品尝着时间的况味。因为地位卑湿,根基不深,周围建房打桩声不断,致塔身渐渐倾斜,岌岌可危。
如今,三亚境内的文物保护单位相当稀缺了。迎旺塔凭借着自身的内涵,在崖州人的记忆中渐渐复活,毕竟才一百七十多岁的寿命。一旁的广度寺已成为空地,但是老崖州人还在怀念着那一桢塔寺辉映的人文景观,希望再现当年的幽境。不过再怎么恢复,也恢复不了一方学子当年的那份虔诚,还有在此悠游赏玩时的那份天真率性。
因而,迎旺塔的存留,在新世纪也注定是百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