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什儿”里的乡村记忆与自我生命历程
2023-03-16刘书彤
我曾驾驶拖拉机拖着这个石磙,无数次在轧麦场上划下轨迹;生存轨迹在夏天的麦场上便已开始,日复一日。刘书彤 摄
学生时期的光盘与磁带。刘书彤 摄
我的老家位于山东省聊城市冠县的西赵店村,门牌号是0338 号。我对村子的认知,最初是从外公题写的村碑而来:“战国时期,‘围魏救赵’有部队在此驻扎,故起名救赵店,后改名赵店村;明初,山东大旱人员减少,刘姓从山西洪洞县迁址立村,因村东是东赵店村,故此西赵店村”。有了村碑的加持,村头墙根晒太阳的长者们,口口相传“山西洪洞大槐树老鸹窝”迁来以及“小脚指甲两瓣”的佐证,在周围人声声附和下,村子的由来便在村里人的心中烙印了下来。尽管这样的村子数以万计,这也并不影响大家对村史的热忱。
村子处于鲁西平原,属于镇乡结合处的一个小村庄,紧邻309 国道,农业为主。或许是紧邻公路的缘由,自打记事起,村子里的“潮流”总是比镇上偏远村子来得早一些。诸如早年间父辈们远赴他乡“挖河”挣工分、1990 年代末的“打工潮”以及村里贴满瓷瓦儿的水泥房、“三金一银”“三斤三两”……外来的事物与资讯总是悄然顺着马路,抵达了村子的犄角旮旯。
此刻,记忆让我回到父亲“跑大车”走309 国道去山西拉煤,回来时从兜里摸出一把黑乌枣塞给我的光景,午饭一过,揣着一兜“黑蛋蛋”在街上瞎晃,累了便坐在那满是广告和标语的院墙根下,儿时的口腹与虚荣得到极大的满足。
数个蛙声阵阵的夏夜,赤膊躺在屋顶,水泥的温热从脊背渗满全身,蝉鸣,风吟,树影摇曳,满眼繁星。暗夜,这声音永无休止。日复一日。
2017年5月1日,我和爱人在老家西赵店村0388 号结婚。刘书彤 摄
1940 年代末,父母出生在鲁西平原,他们彼此的村子相隔5 公里。担任县文化干部的外公,看中了父亲的贫农成分及军人履历,便将女儿嫁到十余里外的“赵店村”。
父亲生于1949 年,是家中长子。农闲时,常提及他十几岁时,和兄弟们在生产队“挖河”挣工分、交公粮,还有他在山西当了6 年铁道兵的往事。至今,家中还留着一兜父亲带回来的像章,当然,这也成了我在儿时伙伴中不是秘密的秘密宝藏。前几日,我许诺4 岁的女儿,将来把我爷爷走街巷留下的铜钱儿、父亲当兵时的像章、我上学时搜集的邮票……这些宝贝都交给她保管。或许这就是传承吧。
母亲长父亲一岁,在家中排行老三。姥姥家祖上从江浙一带迁至冠县,家产曾遍布县城东关,富甲一方。外公早年教书,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县文化馆、图书馆馆长及书法协会会长等职。外公尤擅书法,曾被誉为冠县“一支笔”。母亲每每聊到她的村子,便会说起老人们抗击日寇、爬树摘“榆钱儿”等诸多往事。
儿时,去田里收割,车斗下的阴凉成了避暑的好地方;如今堆满了柴火,这里也成了孩子们回家时的乐园。刘书彤 摄
2002 年初春,中学毕业后,我踏上离乡打工的行列,从砖窑小工、快餐馆学徒到派出所临时工、包子铺服务员,这些我都做过。之后,我折返高中复读,大学毕业后到北京、济南工作,后来结婚、生子……
我是个容易忘事的人,但离开村子越久,那些过往的记忆反而越清晰,这种反作用力在我生命痕迹中,愈发浓烈。2015年夏,到了割麦季节,我返乡帮农之余,开始审视我的老家,围绕“家什儿”展开记录。
“家什儿”这个词,可能对现在的青年人来说是陌生的。它是家中的物件儿、劳作的工具等的统称。“家什儿”不仅仅是物件,还是孩子们必不可少的玩伴。对于有农村成长经验的人来说,这些物件儿自带的“亲切感”,或许是与生俱来的。
第一次独自出行、第一次看大海、第一次坐火车和飞机……无数次对“远方”的好奇心,把我从故乡一次又一次地牵走,直至无尽的漂泊。刘书彤
这些“家什儿”链接起的片段记忆,在个体生存经验中产生的不同指向,亦如潮退,無声而有痕。刘书彤 摄
家中“五谷”。刘书彤 摄
图中背景文字为2019 年我在村中超市所购食品的配料表。刘书彤 摄
这组《0388》专题,准确来讲,是继2015 年《爹娘的“家什儿”》系列延展而来的。我对其中的物件儿和作品进行了重构与梳理。
“一张照片既是一种假在场,又是不在场的标志。”从某种意义上说,《0388》是为我而存在的,用这些图像来平息久居城中的聒噪,何尝不是一剂发烧时的退烧良药。
回到村子,回到老家,对家的记忆仍在消退,但那些“家什儿”还在。经由这些照片重新链接起乡村、家庭与自我成长史,是一种回溯,尽管,个人在历史长河中微如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