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车间

文/八 月

拿着不停转动的新奖杯，诸葛明亮打开陈列柜，将它放在早已失去光泽的“第五车间”旁。

“第五车间”磨损的边缘反射着奖杯发出的光亮，不由得再次唤醒了他中学时期最辉煌时刻的记忆。微型机器人迅速爬到新奖杯旁，识别的同时也借助光亮补充能量。诸葛明亮抚摸着方方正正的“第五车间”，直到“水温已达标”的提醒声从背后传来。

躺进浴缸，少年时代的回忆仍未散去。得到“第五车间”时的兴奋劲儿，似乎持续到了现在。

它没变，尽管老旧，却依然还能运行。

变了的是他，如今整天思考的早就不是如何才能赢得下一场比赛，而是如何才能利用好最新的机器人技术，在太空开发的过程中，帮助国家保持领先地位，也为人类探索宇宙搭建更宽广的舞台。

微闭双眼，任由思绪唤醒回忆，哪怕每当他登上领奖台都会讲述这故事，却依旧还有更为清晰的记忆碎片出现，将昔日岁月填补完满。

那是某个夏日的午后，诸葛明亮和小伙伴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遭遇了惨痛的失败，却意外收到了提前出现的生日礼物。

看着巨大的蛋糕，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甜香味，那个被叫作“烦恼”的东西仿佛坐进火箭去了木星。

在大蛋糕的背后，是爸妈的笑脸。他已经许久没见到他俩那么高兴地把头顶在一起，于是就给他俩的脸上都送去了“甜蜜的祝福”。至于结果嘛，蛋糕很甜也很软就被刻进了他的记忆中。

那天夜里，兴奋到失眠的他躺在床上思考当天比赛失败的原因。思来想去的结果，还是他们的机器人不够强大，体格弱，速度慢，外加适应能力差，再赶上条件不利的地图，基本上就必输无疑。

“我要这世界上，这宇宙中，最强大、最厉害的机器人！”喊出这句宣言时，诸葛明亮挥舞着拳头，蹬踹着脚。

或许是被孩子那固执劲头给感染到了，父亲破天荒答应帮他复盘分析。

“来，陪老爸杀一盘。”

看着开始自动复位的棋盘，诸葛明亮有种又被老爸算计了的感觉。

“咱们边下棋，边思考。”

“哦。”看着老爸万年不改的当头炮，诸葛明亮也习惯性地把马跳。

“记住，时刻都得动脑子，哪怕是从开始的时候。你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让你的机器人适应更多场景？如果不是因为遇到水下环境，这次五人组合团体赛你们是否就能得到冠军？这些问题，在这盘棋下完前，都得想明白咯。”

“啊！”深觉掉进老爸陷阱的诸葛明亮，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应着。

早就在梦里想过许多遍的诸葛明亮其实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失败：注重进攻和武器升级，却没有在属性上均衡发展，导致面对不利地形的时候陷入被动。最关键的，还是伙伴们太鲁莽，竟然选择去水里面跟对方打，结果就是比被动挨打还要糟糕。如果不是遇到了多水的地图，他们绝对不会输，这一路过关斩将还不是全靠他们有超强的攻击力嘛。

接连吃掉老爸的车、马、炮，诸葛明亮兴奋起来，不再去纠结比赛为什么会输，而是开始惦记起如何才能吃光对面的棋子。

晚餐后，诸葛明亮立刻重新制定策略，在虚拟模型中调整尝试起来。

经过反复思考和演练，他发现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他对于自己的机器人还不够了解，不知道在水中它究竟能够坚持多久，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能够延长它在水下的作战时间，或降低水战的损耗。

早上，他给战友们下达集训通知，周末在街心花园进行特训。因此，必须在周末之前完成调整。

“喂，诸葛明亮，你怎么那么慢啊！”周末一早就来到街心花园占位置的队员们跳着脚呼唤着他。

“快点儿吧，我们早就来占地方啦！”小伙伴们帮忙将“第五车间”从他背上取下来时，也没忘夸耀一番在刚刚结束的“抢地大战”中的卓绝表现。

“那我们就开始吧，先说说我对上一次战斗失利的总结。”

将“第五车间”对准桌面的无线充电区后，诸葛明亮大致介绍了必须进行调整的部分以及思路，然后用录制的模拟战斗进行说明。

大半个钟头过去，来街心花园散步休闲的人就聚在周围观瞧起来。有带着孩子来看热闹的，也有不时指出错误或提出建议的内行人。

诸葛明亮没想到，此时此刻的全情投入，被某个有心人看在眼里。

紧张的周末过去，才回到学校，诸葛明亮就被指导老师叫到虚拟教学室。

“诸葛明亮同学，叫你来是因为有个机会，老师想听听你的想法。”尽管讲课时指导老师总爱板着面孔，可私下却非常和蔼可亲。“是这样。我想让你试试报名参加一个比赛。如果你愿意呢，需要先去接受训练，为假期开始的挑战赛冲刺。”

“老师，您说的是‘新科杯’吗？”

“不是。老师说的是‘全球第五空间挑战赛’。老师认为你将有可能作为最年轻的选手登上赛场。”

指导老师的态度非常明确：“这个挑战赛的竞争非常激烈。咱们学校的名额有限，而且只有高年级的同学才能报名，机会难得。老师想让你作为后备选手参加训练。”

想到规模宏大的赛场，诸葛明亮激动得连连点头。

就这样，他成了“全球第五空间挑战赛”的后备选手，被推荐到国家机器人战略发展小组成员田双刀的面前。

在“全球第五空间挑战赛”决赛前夕。

走进赛场前，爸爸和指导老师正在对他进行最后的指导。

“记住，尽量不要犯错误，越是复杂就越需要耐心对待，在战场中任何杂念都可能导致发挥失常。明白吗？”爸爸反复叮嘱诸葛明亮务必要谨慎，因为他的队友是冲击力十足的类型。

“明白。错误牵连出的影响力是我还无法掌控的。”对于自身的不足，诸葛明亮是非常清楚的，也知道他的对手会更懂得该如何利用它们来制造麻烦。

“勇敢面对，做好防守，大胆进攻。”指导老师给出的意见和之前略有不同，显然是对他的队友说的。

诸葛明亮用力点头确认，同时看向身边的周歌。

同样是最年轻的选手，周歌却有着傲人的成绩。从小学起她就被学区科技导师看中，随后快速成为学校战队的主力选手，并且还赢走了诸葛明亮认为本该属于自己团队的冠军奖杯。中学时期，两人既是对手也是战友，更是绝佳的学习伙伴。

扎着马尾辫的周歌总是带着一股子锐气，在诸葛明亮理解“锐气”这个词之前，就深深地被她“刺伤”过。可在训练开始之后，他就发现了周歌身上有着许多自己不具备的优点。

除去练习和研讨之外，他们也会通过其他方式来了解彼此。最后沉淀下来的就是跑步与各种棋类的竞争，让他们时刻产生思路的纠缠，渐渐培养出了默契感。或许也就是在那时，田双刀和诸葛明亮的爸爸看到了某种可期的苗头，开始尝试将两个人的竞争关系引导向更为困难的密切合作关系。

“在比赛开始之前，让我们先来听听这对史上最年轻的组合各自有着怎样的心愿吧！”主持人指引诸葛明亮和周歌走上比赛台，随后指向赛场边缘，“对于这场巅峰对决，你们有什么想对观众们说的吗？”

被摆放在战场边缘的“第五车间”正在向全球的观众们表演着风格独特的机械舞，诸葛明亮感觉大脑随着音乐节拍开始活跃起来。他努力控制呼吸节奏，平稳心绪，避免影响到接下来的比赛。作为年轻的选手，情绪管理始终都是他们要面对的一大问题。

见诸葛明亮没有反应，周歌先作出回应：“我的理想是成为最棒的宇航员。”

“看来我们的地球已经无法满足才女周歌啦。那么……”

“诸葛同学的回答一向是还没想好。”周歌打断主持人的话，帮诸葛明亮争取时间适应目眩神迷的赛场。没想到诸葛明亮接过话头，说出了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的理想：“我的心愿是希望能够在未来帮助人类去征服宇宙。或许是通过机器人，或许是通过其他技术，但我相信宇宙的未来是属于人类的。”

“哇哦！一个想要成为宇航员，一个想要支持宇航员去征服宇宙，你们可真是绝佳搭档！”

此刻，数亿人正关注着位于国家机器人研究中心的、全球规模最大的空间场域。

第五空间的赛场长500 米，宽200 米，高50 米，能够模拟出上千万种不同的地理环境，甚至包括变幻莫测的地外小行星群。

诸葛明亮想到赛前的策略会上，指导老师特意说过对于地图不要做任何预设猜想，避免因为抽到不利地图影响心态和发挥。事实上，他预想的十几种情况，都很难匹配如此广大的空间，尤其是对于五人以下的自由赛。

为避免“第五空间挑战赛”沦为单纯的战斗游戏，官方修订了比赛规则，不再严格限定参赛人数，从1 人到10 人的队伍均可报名。

混合虚拟与现实的第五空间技术，无限度的放大或缩小结构都是不被支持的，哪怕是小到不足半米的玩具空间，也不能违背物质守恒的基本规则，更不用说限制颇多且逻辑校验非常严格的专业空间。

“第五空间挑战赛”对选手的要求非常高，不仅要懂得常规的战术动作，还需要懂得磁控场的原理与应用规范、软件层面的人工智能训导与编程，硬件层面则是从材料学到高级机器人工程学等一系列的知识。

如果不是可以两个人分担配合，诸葛明亮真是怀疑自己能否在20 岁前就有资格来到这里。

昨晚特意又擦了两遍的“第五车间”，虽显笨重了些，可诸葛明亮始终没想过要换个新的。

为保证所有参赛者所用元素均符合官方规则，在比赛开始之前，所有机体都将被还原为标准结构，而后被同时输送进入赛场。过程中，全部基本单元都将经过检查，确保没人可以作弊。

作为总决赛，这一过程被安排得格外漫长。

在被放大上千倍的导引镜头中，观众们甚至能够看到每粒第五元素微粒之间的空隙。

第五元素是构成第五空间的基准单元，长宽高均为5毫米的结构内，嵌有三层叠压的立体微处理器、七片不均衡分布的磁感贴片，还有一颗崩解弹丸。

在专用设备外，被激活过的第五元素将会激活崩解弹丸而解体为两半，因此必须用特殊装备收纳和传送。

在专用设备内，被激活过的第五元素也需要通过多层校验和认证后才能顺利启用。其中，最为关键的认证程序就是元素主识别。

曾经有人做过测试，在一个标准立方米空间内塞进三百多人的第五元素，结果在混杂后没有任何一粒被错配。在赛场中，这种校验的过程就更加严格，因为比赛过程中难以避免发生破损，而破损率也是要计算小分的。

“第五车间”，属于基础外设部件，除去可以用来存储第五元素外，还支持对人工智能训导与编程优化、手动塑形及微调、虚拟雕塑等自定义功能。经过软件渲染之后，第五元素之间将会由粒子填补平滑，展现出完美的形态。

周歌就很喜欢对着“第五车间”发呆，看着里面的第五元素被她塑造成奇形怪状的样子。

所有经过审核的第五元素从天顶分流而下，落向战场的两边，组合成标准的立方体。

主持人随着宣传视频的节奏，讲述完第五空间发展的历史，随后开始介绍双方的队员，以及有可能将会出场的阵容和策略。

赛前诸葛明亮和周歌已经商量好战术，因此无须进行临场变阵，只需过去走个过场就行。反倒是对方，好几个人还在商量，也不知最后会摆出个怎样的队形。

由于地图是在双方确定机体后才开始抽选的，因此唯一能够对战场直接产生影响的就是初始阵型。诸葛明亮和周歌的配合是万年不动的男守女攻阵型，无论面对的敌人数量多少都从未改变过。

第五空间中的八个机器人已经全部完成构型，战场一侧的传送平台内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机器人，它们的对面则是六头形态各异的怪兽。

渲染光环同时从它们脚下亮起，缓缓向上移动。与此同时，地图也抽选完毕，开始同步进行渲染。

在特写镜头引领全场观众欢呼起来的时候，诸葛明亮的机器人突然向前移动了半步。没人留意到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全场的目光都锁定在周歌的机器人身上，想要看看她今天又打算控制她的机器人表演个怎样别出心裁的机器舞。

地图完整呈现出来，却并非所想的土星空间，而是一座汪洋大海中的都市。原本认为是光环的亮点，其实是翻滚的波浪。

海水占据地图近一半区域，天空与水下的空间将有利于人数较多的一方。诸葛明亮的心思并未产生波动，他在紧张地编写临时指令，为胜利做好准备。

在周歌的机器人开始与对方的六头怪兽展开搏斗后，诸葛明亮的机器人将会发动远程攻击，就如同之前的每一场战斗一样。

地图渲染完毕，直到此时观众们才发觉诸葛明亮的机器人姿态似乎有些不对，在机体的背后，竟然还坠着一条腿。

在诸葛明亮的双手中只握有两组指令，其一是启动隐藏了整个赛季的分体功能，其二是借助第五空间内的残余能量将近半机体转化成能量。

时机和速度将决定这一战的结果，周歌要做的是竭尽全力以一敌六，诸葛明亮要做的就是时刻准备着发动他们的最强攻击。

坐在床上，诸葛明亮看着对面的“第五车间”和奖杯，久久没有躺下。

该如何提高小行星带工业机器人的效率，以及争夺矿区所有权的情况如何，仍然是思绪难断的困扰。

比起年轻时的那场战斗，如今周歌和他面对的环境更加复杂，敌人的威胁也更为致命。没有容错空间供他挥霍，每一步都需要精细思考过再采取行动，每一台矿机都需要纳入考量的范围。

远超即时通信的距离，让他只能凭借战术设想来设置程序，让机器人能够辅助和保护好周歌。

趴在床尾，看着周歌要求每天都要清扫的“第五车间”。每天，他都会在想着她时轻轻擦拭它的表面。至于摆放在上面的，那被她亲吻过无数次的奖杯，却从来不碰。

临行前她说过，那是他们一同赢得荣誉的奖杯，必须等她回来后亲自清扫，哪怕是灰尘满满也不让他碰一下下。在得知奖杯上已经落灰后，她还说过回来时要先亲吻奖杯，沾沾地球和家的气息，之后才能轮到他。

战斗或许已经开始，或许已经结束，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如当初那样，守护着周歌的后方，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