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柄上的眼睛
2023-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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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柄上的茧子和“我”手上的茧子一样,是生命最厚重的积累,是成长最醇厚的滋养。
我家有一把小锄头,原先是给菜地松土、除草用的,我们兄弟相继长大后,小锄头派上了别的用途。我所说的长大,其实是只有七八岁的光景,而在父母眼中,我们已经是半劳动力了,土里扒食的父母不会让我们的力量闲置,只要下田,父母就让我们肩扛着小锄尾随他们。先是我的大哥和二哥,后来他们的身高超过了锄柄,这把小锄头自然就交到我的手上。生在乡下的我根本不用父母教,也知道劳动是自己的本分,于是,没有锄柄高的我就开始用它同坚硬的泥土作斗争。
起初我的手心没有锄柄硬,手上起了很多泡,泡破了,流出的水由清到浊,后来夹杂着血丝,最后那些起泡地方的皮全部被蹭破了,只剩下一些微凹的小坑,血肉模糊。原先只是火辣辣的疼,到后来犹如针扎一般的疼,但我不敢喊出声。父母也见惯不惊,看着我被血丝染红的双掌,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还嫩了些。”
整天劳作下来,腰酸腿疼不说,手上的伤口让我在举筷子时都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我从来都不喊疼,我咬咬牙,仿佛要将这些疼痛都咬碎一样。
几天后,我手上的伤口结痂了,从黑红到黝黑,那是炭和铁一般的颜色。后来长茧子的地方,皮又被蹭破了,再结痂,反复多次,那些茧子就比木头硬了,锄柄就很难伤害到它们了。我祖母曾经很形象地说:“别看这是死木头,不这样你就别想拿起锄柄。”我很佩服文盲祖母的智慧,锄柄和手掌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最终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仿佛延伸的手臂一般,在贫瘠的泥土和庄稼的间隙能够自如地挥动。为此,手臂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用淋漓的汗和血喂饱了锄柄,而锄柄也因为手掌养分的哺育,跟人一样有了血性和生机。
我很认真地看手上的锄柄,锄柄上的木纹跟手纹很相似,在接近锄柄中间的位置,木紋渐渐变得密集,并拧在一起。在木纹密集的地方,有颜色特别深的木节和不规则的圆状疤痕。
祖母说:“这木节是树在生长过程中受伤后结的疤。”我仿佛看见旷野里的一棵小树,暴风雨摧残它,但它没有折断,而是顽强地生存下来,有伤痕的树干愈合后,变得更加刚强。
我发现,这圆状的疤痕极像木头长出的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这个刚来的“小农人”。我知道,用过锄头的手掌上也会布有一些更小的“眼睛”,它们的通用名字叫“茧子”。要成为一个地道的农人,手上、脚上和肩上都要长出这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