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黄河地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河陇文化
2023-03-13王华存钱国权
王华存 钱国权
甘肃省政府文史研究馆,甘肃 兰州 730030
黄河文化是一个文化综合体,覆盖面广、辐射区域大,通行的观点认为黄河文化主要包括河湟文化、三秦文化、三晋文化、河洛文化、齐鲁文化。因此,过去不论是国家部委的文件,还是专家学者的论文,很少把河陇文化放在黄河文化中。其实,四川的河蜀文化、甘肃的河陇文化、宁夏内蒙的河套文化、河北的燕赵文化,也应该是黄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建议国家部委在今后的政策文件中,把河陇文化等黄河文化的所有区域形态都纳入黄河文化体系中。河陇文化不但是黄河文化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支,而且是中华文化宏观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为河陇文化正名,才能激发甘肃人民的文化自信。
一、河陇文化传承的主脉始终是黄河文化
丝绸之路的兴盛,把陇右与河西从经济、政治和军事上连为一片,河陇文化是从“河西”和“陇右”两个地区发生、发展,后又融为一体的。以伏羲文化为代表的甘肃上古文化发源于陇右地区,而汉唐以来的甘肃文化则兴盛于河西地区,从时间顺序上看“陇”在“河”先。这两个文化形态的发展各自具有独立性,而河西文化与陇右文化最终融为一体的过程,以两个文化区交接处的甘肃省会兰州为枢纽节点。
河陇文化的根本属性是黄河文化,是黄河文化的上游分支。灿烂辉煌的远古伏羲文化发端于黄河一级支流渭河、泾河流域。这些支流两旁有众多的冲积平原和丘陵台地,森林茂密,植被遍野,厚重的黄土层和丰富的林木为原始人类提供了较好的生存条件,也为先民们提供了农业种植、打渔捕猎、果实采摘、构建房屋、烧制陶器等丰饶的生产生活资料,带给先民稳定的繁衍生息环境,从而有条件改良驯化野生动植物,并不断创新设计、改进工艺,让中国北方农耕文明肇启于陇,让彩陶文化在甘肃境内达到鼎盛,最终发展成辉煌的伏羲文化;周人先祖不窋、公刘率族人在陇东的活动,从思想文化和农耕文明双重意义上奠定了甘肃的文化地位;秦人先祖秦非子率族人在天水一带的创业史,为秦统一中国创造了基础条件。这是华夏远祖勤劳智慧与黄河流域自然地理环境相结合的必然结果。再到后来,甘肃省会兰州以及白银、天水、平凉、临夏、临洮等地,都是直接“因河而生” “因河而兴”。
两千多年前秦在甘、陕立国之初,就派出秦祖、石作蜀、壤驷赤三位先贤,远赴曲阜负笈孔门,受到孔子亲自教诲,把初始的、正宗的儒学带回河陇,从此奠定了河陇文化的儒家学统,河陇是最早的儒学传承发展地之一。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主干部分——儒家文化形成于黄河流域,而河陇文化自秦汉起就一直保持了纯正的儒家文化传承脉络。因为历史上大规模的民族融合、移民融合,它的外在形貌多元一体、绚丽多姿,但究其实质就是以儒家讲仁爱、重民本、崇正义、守诚信、尚和合、求大同为主流。
两汉到隋唐时期,陇右与关中处在同一个政区内,形成了华夏文化的中心区——秦陇文化区,历史上河陇地区英雄辈出,产生了李渊、李世民、李隆基等缔造中国封建社会巅峰时期制度框架的帝王;涌现出王符、傅玄、李翱等名垂史册的大思想家,赵充国、辛庆忌、辛云京、李暠、刘雄、乞付国仁、吴玠、吴璘、彭泽、张勇、岳钟琪、王进宝等一代名将,赵宽、皇甫谧、鞠允、刘琦、景清、黄谏、邹应龙、段续、牛树梅、吴可读、安维峻等一代清官廉吏;还有周生烈、张旭、张芝、宗钦、赵柔、阴铿、李益、李梦阳、胡缵宗、王权、范振绪、张澍、任其昌、王了望、朱克敏、唐琏、温虚舟等文学家、诗人、书法家、画家。
明肃王移藩兰州,古老的金城走上快步发展的轨道,由一个军事战略重地和边防要塞城市,逐步上升为繁华的通邑大都,到清代先后是甘肃省会和陕甘总督府驻地,成为引领大西北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中心舞台。明清两朝河陇文化孕育出一大批登上国家政治舞台的精英人物。一代宗师段坚为官数十载,勤政为民,清廉自律,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他游学江南接受了理学大家薛瑄的河东派思想,回到兰州传道授业,开创了传承五百多年的陇学流派。后来的大学者李南晖、肖光汉、陈育仁、梁济瀍、朱克敬、卢政、刘尔炘一脉相承,把传统理学推向新的高度。特别是清末民初河陇文化的标志性人物刘尔炘,在1931 年正式刊行的《拙修子太平书》中,放眼世界,以全人类命运为终极关怀,提出通过“以理驭气”,缔造“还醇时代”的宏远构想,表现出陇上先贤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热切期盼,是清末民初大西北思想文化发展的代表性成果。
至此,形成了以伏羲文化为源头、以敦煌文化为龙头、以兰州金城文化为重头的河陇文化大格局。
二、河陇文化在黄河文化中的地位
(一)河陇文化是中原黄河文化的避难所
胡三省所著的《资治通鉴注》记载,五胡乱华和安史之乱时期,甘肃成了中华文化的避难所,保护了中华文化的传承。“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 “永嘉之乱,中州之士避地河西,张氏礼而用之,子孙相继,衣冠不坠,故凉州号为多士”。北凉后期,《宋书》记载,河西地区向东晋进献失传已久的西晋以前的古籍154 卷,其中也有刘昞等河西本土学者的著作《人物志》等。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论稿》讲:“其文化上续汉魏两晋之学风,下开北魏北齐、隋唐之制度,承前继后,继绝扶衰,五百年间,绵延一脉。”
(二)河陇文化是整体黄河文化的输血库
甘肃多民族文化的融合为中华文化提供了新鲜血液和原生动力,凉州文化作为黄河文化为中原黄河文化保存了制度的种子。《唐诗三百首》有30 多首边塞诗,是唐在甘肃驻守边防的诗人和守将创作的。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王昌龄的《从军行》、王之涣的《凉州词》、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都非常著名。甘肃边塞文化为中国文化输入了爱国向上、刚健雄浑的文化。甘肃产生的“五凉文化”,在经学、文学、史学、哲学、艺术等方面也为中华文化作出了贡献,代表性文化人物有:汉昭帝顾命大臣金日磾、曹操第一谋臣贾诩、五律圣手阴铿、七绝第一李益、撰写《齐民要术》的贾思勰、元朝探花余阙、撰写《五凉全志》的清代进士张玿美、甘肃三大书院院长张美如、清代帝师官至一品的牛鉴、撰写《通鉴记事本未》的李铭汉、撰写《甘肃省志》的张澍等。
(三)河陇文化是外来文化融入中华文明的中转站
河陇文化作为源头性的黄河文化,为整个黄河文化体系的健全丰富和升华输送了多民族文化底色多种文明交流的新鲜血液,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就是西域佛教传入中原的中转站。佛教文化从西域和中亚传来,往往在河西走廊停留一段时间,再传入中原。东晋太元八年(384年),后凉太祖吕光用战争的方式,把西域高僧鸠摩罗什安置到凉州,鸠摩罗什在凉州生活了17 年,学习并精通了汉文,为弘扬佛法的译经工作打下了文字基础。后秦弘始三年(401 年)鸠摩罗什到达长安,总计翻译经律论传94 部、425 卷。他翻译了《中论》《十二门论》《百论》《成实论》《法华经》《阿弥陀经》。鸠摩罗什离世后,其舌舍利珍藏在武威鸠摩罗什寺塔中。
武威也是藏传佛教传入中原的中转站。1247 年,西藏萨迦派政教领袖萨班与蒙古王子阔端在凉州会晤,西藏从此纳入大蒙古国版图,史称“凉州会谈”。萨班来凉州时还带着他的接班人——只有10 岁的八思巴,他们叔侄在凉州生活了6 年,深入凉州,大力弘扬藏传佛法,为藏传佛教传入中原作好了铺垫和准备。元世祖即位,八思巴被尊为国师,统领天下佛教徒,领导总制院事,统辖藏区事务。
(四)河陇文化的王都布局是后世都城建设的模范
姑臧城在前凉时期扩建修筑的规模相当宏大,这显示了当时的繁荣和鼎盛。陈寅恪先生认为,张轨以“拟于王者”的京都标准,营建凉州都城姑臧城,市南宫北的都城规划布局,不仅影响到北魏旧都平城、新都洛阳和东魏都城邺城,并且隋唐的都城长安城、明清北京城的营建也受其影响,凉州姑臧城是中国都城格局的鼻祖。古人说“不睹皇宫壮,安知天子尊”,古城是制度的形象化,这一点在中国最为显著。
三、河陇文化可供借鉴的历史智慧
(一)河陇文化的“大通观”
“通而不统”的敦煌精神是“和而不同”的中华文化精神的特殊表达,“和而不同”主要表明的是尊重文明多样性的态度和体现文明平等性的交往交流原则,而“通而不统”则主要表达的是文明交流交融的行为准则。敦煌文化作为河陇文化的龙头,在打通世界几大文明的进程中功绩卓著、地位突出。兰州大学范鹏教授提出的“通而不统”的敦煌文化精神,就深刻揭示了河陇文化作为甘肃黄河文化不同于其他黄河文化的最显著特征。
人类大同指全球范围的政治、经济、科技、文化融合大同,全人类高度互助共荣的社会形态,即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华文明自古就以开放包容闻名于世,要求我们用文明交流交融破解“文明冲突论”。古丝绸之路绵亘万里,延续千年,积淀了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为核心的丝路精神。历史上的丝绸之路,就是中国主导下世界大同的一个重要见证,今天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也为世界大同提供了中国智慧。世界大同关键在不同文明的和平融合,而河陇文化是世界大同的一个“标本”。丝绸之路八千里,一千六百多公里的黄金段在甘肃。
基因考古学研究,世界上所有的粟和黍都起源于中国北方的黄河流域,大约一万年前黄河流域先民开始栽培粟、黍,距今八千年前开始向外传播农作技术,三千五百年前向西传播到东欧地区。从汉代张骞、甘英出使西域起,中华文明与希腊文明在中亚相遇,中国与远至地中海和印度洋的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地区和民族建立了联系,黄河文化也开始踏上文明交流的旅程。中原地区丝绸、瓷器、典章制度以及医药、天象、宗教等书籍传入西域,西域的小麦、苜蓿、葡萄、乐舞杂技等传入中原。唐宋时期,唐都长安和宋都东京汴梁成为各国文化交流的聚集地,扎根于中原地带的黄河文化也在这一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世界文明,促进了世界文化的交流融合。
(二)河陇文化的“一统观”
黄河不定期的大泛滥大决堤,千千万万的人必须团结起来,否则影响个体生存。在共同治水的过程中,形成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形成了举国办大事的体制和中华民族的价值认同。秦人的“天下观”蕴含了“天下一统”“天下为公”“天下一家”等哲学思想,秦人的这种思想在甘肃发展时就已形成。大堡子山遗址考古发现,甘肃礼县是秦先祖大骆最早的都城西犬丘;李崖遗址考古发现,张家川回族自治县是秦人先祖秦非子封邑。秦人的先祖在平定西戎后,就把统一天下作为己任,王位传到秦始皇,奋六世余烈,平定六国,天下一统。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设立郡县制、实行中央集权的王权制度,这些都是天下一统观的具体体现。秦王朝在国家、民族、文化认同基础上奠基的“一统观”,被后来入主中原的历代王朝所认可。不论入主中原的是鲜卑族、蒙古族、满族还是汉族,他们都把天下一统视为常态,分裂动荡视为非常态,这成为评价历代王朝得失和历史走向的基本标准。河陇文化的“一统观”,对和平统一台湾,稳定西藏局势,打击新疆的民族分裂势力、暴力恐怖势力、宗教极端势力等都具有现实意义,可以为中国大一统贡献甘肃智慧。
(三)河陇文化的“安全观”
15 世纪末期以前,一直都是陆权时代。由于奥斯曼土耳其打败了拜占庭帝国,从而占据了欧亚大陆贸易路线的核心关卡,迫使欧洲人不得不重新寻找通往亚洲的贸易航线,这便是海权时代产生的历史背景。“一带一路”倡议,把地处内陆的甘肃推向开放的前沿,带来了发展的最大机遇。
甘肃自古以来就是国家安全的战略纵深区,河陇文化曾为国家安全观提供过智慧。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讲,“欲保秦陇,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 ,“河西不固,关中亦未可都”。武威的军事地位“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张掖军事地位 “张国臂掖”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历朝历代都把经营河西的安全作为重中之重。汉朝霍去病开辟河西四郡,前秦吕光建立后凉,唐朝张议潮收复十三洲,武则天执政时郭元振屯田河西,元朝阔端凉州会盟,明朝毛忠收复阿拉善地区。特别是清朝爆发“海防” “塞防”之争,李鸿章等认为两者力难兼顾,主张放弃塞防,将停撤之饷匀作海防之饷。左宗棠力排异议,指出放弃塞防是“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尤其招致英、俄渗透。历史上河陇文化的“忘战必危、好战必亡”的军事文化,可为中华文化安全观提供重要启示。
(四)河陇文化的“治河观”
在古代国家治理中,治水具有决定性作用,河陇文化的治河观对历代治河观都有影响。从鲧、禹治水至秦末的两千多年间,共工和鲧的“障洪”思想及禹的“疏导”思想多发源于河陇地区。西汉张戎提出“多泥沙河流水力冲沙”思想和贾让 “治河三策” “改道论” “分疏说” “滞洪说” “疏浚塞三法兼用说”也与河陇有关。自明代开始至鸦片战争前,潘季驯“以河治河、束水攻沙”及其“蓄清刷黄说”,周用“沟洫治河说”,万恭“放淤固堤说”,魏源“改道说”,朱裳、靳辅“海口疏浚说”等,都在河陇地区等沿黄片区治河过程中产生。鸦片战争后,以李仪祉为代表的近代治黄专家指出,中上游黄土地区是黄河致患之源,治黄应当重点搞好黄土高原的水土保持,不能只搞下游的泥沙治理,强调“上中下游并重,防洪、航运、灌溉、水电兼顾”的综合治黄思想。新中国成立后,张含英认为治黄只考虑下游,非正本清源的办法,黄万里先生认为要“拦、排、放”相结合进行综合治理,河陇地区成为治本的代表性地区。
河陇文化汲取了历代治黄思想中“统筹上下游,兼顾左右岸,着眼全流域,服务大中华”的精华,提炼总结出了独持的生态观。同治名臣左宗棠高屋建瓴地指出:“治西北者,宜先水利,兴水利者,宜先沟洫,此不易之理。惟修滩沟洫,宜分次第,先干后支,先总后散,然后条理秩如,事不劳而利见。”黄河甘肃段的水土关系是“水低地高”,如今只有借助于南水北调西线工程,通过“弦弧双路”输水方案,使受水区变“水低地高”为“水高地低”,才能从根本上改善和解决黄河甘肃段的水土关系。
南水北调西线工程一期调水在上线调水进入舟曲后流进龙羊峡水库,经西宁、兰州新区、景泰向民勤、乌海等地引水,顺势“高水高用”,以解决黄河西北侧缺水问题;在下线调水入洮河九甸峡水库后,就近与甘肃白龙江引水工程对接,向平凉、庆阳、延安及榆林供水,实现“洮水东用”,以解决黄河东南侧缺水问题。“高水高用,洮水东用”用水方案,有利于推进兰州—西宁城市群建设发展和黄河“几”字弯都市圈协同发展,补齐“北方防沙带”生态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