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站往事
2023-03-13李龙剑
李龙剑
一
吴梦瑶比站长周璇高傲，她自认为是这胡杨林中的一棵红柳树。吴梦瑶高挑个儿，身材挺拔，胸脯饱满，西北风的侵蚀，也没能改变她那洁白迷人的面容——好让大家嫉妒的一张脸蛋儿啊！一件米黄色的短袖衬衫，配一条蓝色的裙子，走起路来，总是抬头挺胸，一副标标准准的军人姿态。拿韦茜的话说，瑶姐姐如果当模特，那绝对是OK。
咱当兵的人，就是应该这个样儿。吴梦瑶常炫耀自己。我，就是咱女兵的代言人！说话时脸不带红，总是眼珠儿一翻，目不斜视，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你不就是背后有一棵好乘凉的大树！女兵们对吴梦瑶的神情偶尔也有些不屑一顾。黑戈壁上还能藏住金凤凰？迟早你还不是要飞出驼峰山！
W号通信站地处河西走廊，远远望去，犹如一峰正在跋涉的骆驼，行进在祁连山下的黑戈壁滩上。这里人迹罕至，举目四野，只见雪山遥远，戈壁苍茫，巍峨祁连山雪峰重叠，一年四季，冰雪覆盖。夏天，随着烈日的暴晒，荒凉沉寂的茫茫黑戈壁滩，时而明净千里，时而狂风咆哮，天地一片昏暗；冬天，气候酷寒，大雪纷飞，整个世界一片银白。
就是在这布满胡杨林的驼峰山上，常年战斗着一群共和国的年轻女兵，这些宝贝疙瘩儿经过军区特训大队集训后，来到这茫茫的大漠深处，忍受着寂寞和孤独，宿舍、机房、饭堂三点一线，肩负着特殊的通信保障任务。
“吴梦瑶，你千万不要把韦茜当成保姆哇，这里可是军营！”那天站务会上，周璇批评吴梦瑶。
吴梦瑶才不吃她周璇这一套，她满不在乎地直勾勾盯着周璇。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十几年的老兵了，不就才是一杠三星的上尉站长，十六名女同胞的通信站，还不够一个加强班哩，有啥跩的？！
吴梦瑶嘴撇成八字形，双臂抱在一起，眼珠儿直打转，那阵势，哪里还把你周璇放在眼里面。周璇气得眉毛直扬，秀美的国字脸也拉得长长的。奈她如何，她可是主任千金。
“吴梦瑶，你又叫韦茜给你洗衣服，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贵族小姐了。”
“那有什么嘛，战友之间互相关爱，这不是你经常教导我们的吗？”吴梦瑶不以为然，双肩一耸，笑道，“这个也算违反部队纪律，还上纲上线？”
“你说什么？”周璇气得脸色一下阴沉起来，眉宇间露出一丝怒火，“真是胡搅蛮缠，小心我处分你！”
“哟，我的站长大人，气大伤肝哪，特别是我们女同胞，据专家论证，火旺的人，老得快呀。”吴梦瑶依然调皮地诡笑道，“我俩可是互帮互助，不信你问她。”吴梦瑶又瞟了一眼韦茜。
“是……是的。”韦茜战战兢兢地从座位上起身，望着周璇，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答应瑶姐的，她帮我购买复习资料。”
“你——称同志，什么姐儿妹儿的，部队上不来这一套！”此时的周璇对韦茜极为不满。好你个韦茜，软骨头，错误面前还庇护，哪里还有一点原则性？
站务会不欢而散，周璇拿她吴梦瑶有啥法，遇上这种鬼灵精怪的大小姐，把她请出通信站，她还得给你磕头烧高香。驼峰山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男人都要抹眼泪，更何况这群“娘子军”！
五月的大西北戈壁滩，时而静悄悄，静得让人窒息，偶尔一股旋风卷起一阵黄沙升入天空，飞沙走石，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气氛，那气势似要把整个世界消灭在它的淫威之下，令人畏惧而又无奈。现在国家通过种草植树，沙尘暴次数虽有大幅减少，但风沙来时依然恐怖可怕。这不，刚才一场风暴铺天盖地压来，把正在清理环境卫生的姑娘们卷进了宿舍，一个个满脸沙子，浑身泥土。大漠狂风扑来，昏天黑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整个大地被搅得一片漆黑，似乎想把驼峰山这座孤岛从黑戈壁上抹去。
“真他妈的难以忍受！”吴梦瑶冲进宿舍，把门一关，骂道。
韦茜胆小，还第一次遇到这么吓人的风暴。只见她几乎缩成一团，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愣，好像担心房子將要倒下似的。
吴梦瑶轻轻地来到韦茜身边，伸手在她的头上抚摸了一下，“韦茜，别害怕。”
“瑶姐姐，我们四川可没这么大的风哟。好骇人哪……”韦茜感激地望了一眼吴梦瑶，还想说什么，又突然停住了。
吴梦瑶笑了笑说：“你来当啥子兵嘛，就在四川找个男人算了，有人陪你，也用不着害怕。”
韦茜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子，“瑶姐姐，你说啥子哟，我才十九岁。穿上绿军装，是我儿时的梦想，我从小就崇拜军人，做梦都想当兵的呀。”韦茜说着，又突然哽咽起来，“爸爸他原来就在试验基地，干了整整十八年，后来在执行任务中……”
吴梦瑶一听，感到非常惊讶，心里也升起阵阵悲凉。这种既难过又伤心的滋味，涌起对韦茜的丝丝同情和怜悯。
今年的戈壁滩气候也很诡异，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狂风大作，傍晚时分又下起了大雨。这可是一年中难得的机会呀，姑娘们高兴坏了，一个个像只小鸟从宿舍里飞出来，嘁嘁喳喳、蹦蹦跳跳地站在大院里嬉笑着，任凭雨滴洒落在脸上，全身湿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个个衬托得轮廓分明，似出水芙蓉。特别是吴梦瑶，那简直就是一幅绝美的水彩画，一身白里透红，好似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清、纯、美融于一体！只见她穿着背心、裤衩，正旁若无人地摆弄着各种姿势，扬头、挺胸、翘臀，如大海浪潮般波涛汹涌，似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那动作、那气场、那模样儿啊，真的是一个字才能形容——爽！韦茜傻傻地看着吴梦瑶，简直就像是在欣赏一道亮丽的风景。瑶姐姐，你笑死人了。韦茜心里想，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都给我滚回宿舍去！”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站长周璇从宿舍钻了出来。
大家一惊，抬头望着周璇，胆小的吓得心里怦怦直跳，赶忙溜回了宿舍。只有吴梦瑶仍然轻轻地揉着湿漉漉的头发，没当周璇出现一般。
“吴梦瑶！”
“干吗？”吴梦瑶若无其事地瞟一眼周璇。胸脯儿一挺，那意思似乎在说，看看我，“飞机坪”，难怪没有哪个男人要！
周璇气得眼珠儿几乎蹦出来。她很清楚，吴梦瑶那是嫌她胸脯平坦没有吸引力。哼，告诉你吴梦瑶，老娘一松开，不比你差多少！
周璇在W号通信站里年龄最大。拿吴梦瑶的调侃，我们周老大，那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窝子铺起了，就是没有鱼儿钻。为这话，周璇好伤心，暗地里不知流过多少泪。她周璇是有男朋友的，只因自己不愿过早转业回上海才分了手。说什么，爱你的大西北吧，我才不愿当牛郎！反正有这么多的帅哥陪着你。
这小子，说话多差劲儿！通信站里，可全都是些女同胞。周璇竟然笑了，她没有哭，她不能当着姑娘们的面落眼泪。她是站长啊！
二
吴梦瑶似乎有心事，就连韦茜都想不通，她吴梦瑶应该是说来风就来风、说得雨就得雨的人物，她竟然还有晚上闹床的时候，这真的奇怪极了。
吴梦瑶失魂落魄，没精打采地往食堂走去。往日那轻盈飘逸的身姿，今日却显得格外沉重。动人的风采，甜美的笑容，在吴梦瑶的身上也消失了。老爷子昨晚上打电话告诉她，这让吴梦瑶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什么最近机关开展大整顿，当领导的，要做好表率呀，调动的事，以后再说吧，通信站，也不是太差呀！
又是缓兵之计，吴梦瑶早就熟悉了父亲的套路。哼，当领导，多大的官？在军区大院，你那样的两杠四星一抓一大把，还以后再说，得了吧，老顽固！有本事，肩上扛一个花花看看！
吴梦瑶决定打电话请他帮忙出主意，一位副参谋长的公子。“怪谁呢，大漠深处虽然藏着娇娃，但总不能叫我金戈铁马去西征吧？”
这小子说话更缺德！还是同在院里长大的，是一个什么玩意儿啊。可吴梦瑶才不在乎，主任千金，只要吭一声，屁股后面绝对跟着一个班。
“喂，我说头儿，给你提个建议好不好？”那天，吳梦瑶叫住周璇，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周璇望着吴梦瑶，“说吧。”
“不是男女都顶半边天吗，这么重要的一个通信站，干吗不配几个男兵来？照这样下去，通信站阴阳失调，个人问题真的成了老大难。”
周璇抿嘴一笑，低声说道：“嘿，你关系广，去通通路子，走走后门，我给你放几天假，如何？”
“得了吧，那是你和通信处管的事呀。”
周璇头一抬，眉毛一扬，哼着小调走了。还嘴臭，你吴梦瑶不是很能吗！
下午，二号机组检修，吴梦瑶没去，按规定，她是技师，必须到场。
“好你个吴梦瑶，你不知道在检修吗？”周璇站在吴梦瑶的床前问道。
吴梦瑶躺在床上，头一侧，似乎爱理不理。“那个又来了。”
“什么？”周璇一把揪开吴梦瑶的被子。“吴梦瑶呀吴梦瑶，你去糊弄那些男人吧，你以为我糊涂了，上周你才说来了，这周又来了。有病啊！”
“你才有病！”吴梦瑶把头一埋。哟，扯错谎了。
这时候，韦茜轻轻走到周璇身边想打圆场，急忙说道：“站长，她或许确实不正常。”
“你才不正常。”吴梦瑶腾地从床上弹起来，“我算服你了！”
今天上午，通信站的姑娘们，除了四名人员值班、执勤外，不用周璇发号施令，用过早餐后，就风风火火，擦窗子，整内务，清扫营区内环境卫生。然后站在大门口，翘首等待。周璇倒真希望天天这样，如此她这个站长就轻松多了。
今天这个日子很特殊，通信处物资保障车要给通信站送给养。平常都是中午准时到，可今天到了下午也不见车子的影儿，大家很失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吴梦瑶提议，明天罚那个小四川司机扛大米面粉和蔬菜，一月的给养，每次下货把大家累得像狗熊。韦茜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许人家有特殊的事情嘛。韦茜用恳求的眼光望着吴梦瑶，似乎在向大家解释什么。
第二天中午，女兵们听见营区外传来一阵喇叭声，立即神采飞扬地跑去拉开大门，把送货的下士司机迎接到通信站里。下士告诉大家，昨天帮大家采购的私人物品不齐，所以耽误了时间。“没事没事，迟一天就迟一天呗。”吴梦瑶倒是当起了好人，也没说要罚下士什么的。韦茜赶忙跑去端来一杯热开水，双手递到下士的跟前，那眼神像是在暗示什么。下士接过开水喝了一口，感激一笑，然后扛起一袋大米往库房走去。
下士走了，大家仿佛感到很失落，毕竟都是青春萌动之时。韦茜更是心事重重，回到宿舍，默不作声地又拿起她的复习资料。吴梦瑶早就观察到了韦茜和下士的关系，她看到下士悄悄地递给韦茜一样东西，只是当时没有揭穿她罢了。
三
韦茜照样抱着她的复习资料啃，川西坝子来的女孩子想考军校。吴梦瑶依旧抱着她的电视看，还不时地张嘴大笑，那样儿，奔放、无拘无束。
韦茜有时也想笑，可笑不出，即使笑，那也是傻笑——吴梦瑶这样说她。是的，在W号通信站，谁叫自己底子薄。
“韦茜，劳驾把衣服揉一下。”
吴梦瑶说话甜甜的，总是喜欢指挥韦茜干私活。对吴梦瑶，韦茜乐意干，托人帮她买的复习资料成百上千的，吴梦瑶硬是一分也没要。
可那天站务会，周璇又批评吴梦瑶，“成何体统！裤衩都要别人洗。”
啥意思，这些话都要拿到会上说？吴梦瑶才不吃周璇这一套，头一昂。“咋的？关你屁事，脱光了不都是一个鸟样。我一个老姑娘，怕啥？”
吴梦瑶的话让周璇感到很恶心，总觉得吴梦瑶在伤自己。那天出饭堂，周璇叫住吴梦瑶，悄悄对她说：“吴梦瑶，老姑娘倒不怕，就怕别人玩了用脚蹬，再过几年，我们脱下军装都得上敬老院！”说完，头发一甩，走了。
好你个周璇！还是站长哩，有你这么挖苦人的吗？吴梦瑶气得直瞪眼，脸红红的，左顾右盼，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要不是几个女同胞从饭堂里走出来，吴梦瑶真想冲上去和她干一架。她一跺脚，牙齿咬得咯咯响，噔噔噔地跑回了宿舍，倒在床上，伤心了整整一晚上。
“瑶姐，又不舒服哇？”还是韦茜够意思，又是倒茶又是递水。
吴梦瑶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抓住韦茜的胳膊，泪流满面地问道：“韦茜，你看我究竟有多大？”
“瑶姐，你……你最多二十八。”韦茜声音怯怯地答道。
“二十八？什么，二十八？可我还不到二十五呢！”吴梦瑶大声叫道，“哼，我一定要调走，这种鬼地方，我实在受不了！”
韦茜像是说错了啥，吓得不敢再吱声，只是默默地望着吴梦瑶。吴梦瑶感到不该向韦茜大吼大叫，人家韦茜又没说什么，赶忙拉过韦茜，轻轻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
韦茜点点头，笑了笑。
“听说这次通信站又没名额？”吴梦瑶关切地问。
韦茜没吭声。是呀，天高皇帝远，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没关系的，我有个同学在招办。想献身大西北，这种精神本身就很高尚，值得肯定和支持。”有意思，开后门找关系到了吴梦瑶的嘴里，理由也变得至高无上了，响当当，硬邦邦。
“这……”韦茜脸上布满浅浅的笑容，感到很有些过意不去。
吴梦瑶还真行，电话一打完就对韦茜说，就看你的临场发挥了。韦茜倒是没问题，她在大一时报名参的军，考试还真是她的长项。
韦茜万分感谢吴梦瑶，从心底里感谢她这个瑶姐姐。真的，一点儿不夸张。
感谢又顶个屁用。吴梦瑶这几天见到周璇就想躲。其实，周璇当时只想气气她，没别的意思，叫她以后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女孩子，谁没有一点儿隐私。
吴梦瑶就不这么认为，你周璇说话也太过分了，不就是一个上尉站长吗，还高配哩，真把自己当根葱，老拿官腔吓唬人。我吴梦瑶，也不是窝囊废，至少也是中尉技师呀！
周璇决定找吴梦瑶谈谈。
谈就谈。吴梦瑶听到周璇叫她，把大檐帽往床上一扔，屁股一扭，就來到了周璇的宿舍。
“我们到外面走走，怎么样？”
“随便吧。”吴梦瑶才不在乎。
她们来到营区外面，静静地坐在胡杨树下，默默地仰望着夜空，远处的祁连山脉显出朦胧的轮廓，一轮明月，静悄悄地挂在戈壁滩的天边。漠风柔和地吹拂着她们的面庞，撩起了额上的秀发。
“那天都是我不好。”很久，周璇打破了长长的沉默。
吴梦瑶的内心似乎感到一丝儿慰藉，周璇能低下身子找她，她感到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想到这里，吴梦瑶轻轻地说道：“是呀，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她侧过头静静地凝视着周璇，良久，又露出神秘的样子，低声问，“对了头儿，听说你要到处里任职，真是老江湖，隐藏得深哪。”说话时挤眉弄眼，显得很调皮。这吴梦瑶真是小灵通，周璇自己都还没接到上级的通知呢！
“唉……八字还没一撇哟。”周璇仰望着天空中闪动的星星，心生无数惆怅，“我们女人犹如天上的流星，总是在不停地寻找自己的位置，可谁又能理解咱们的心？”
是的。吴梦瑶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感到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让她对周璇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路，还是得靠自己走，吴梦瑶想。
周璇和吴梦瑶站起身，相互凝视良久，心中似有无数话语要表达，但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明净的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突然，周璇和吴梦瑶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大漠的夜，依然是那么的安详而又宁静。偶尔，几声狼的嚎叫声从远方传来，声音凄厉而又悠长。
四
北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呼啸而来，整个大漠像是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驼峰山也被淹没在了茫茫的大雪之中。远远望去，整个世界白得透明，一只黑色的苍鹰正张开硕大的翅膀，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空盘旋、俯冲，追杀着雪地上的猎物。
今天轮到吴梦瑶和韦茜战备值班。中午，吴梦瑶感到肚子一阵疼痛，这次，可是真的来了。她吩咐了韦茜几句，说回宿舍去处理一下，不然，很难堪的。
周璇从站部办公室出来，提着一壶开水，径直往机房走去。周璇前脚刚进，韦茜就向她报告，说通信处刚才查岗，吴梦瑶不在岗位，我再三解释，都说要处理人。周璇感到事发突然，马上告诉韦茜，这事不要声张，她来解决。事后，周璇受到行政记过处分，据说后来到处里任职也成了泡影。周璇当时在向上面汇报中，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说自己当时批准吴梦瑶暂时离开的。周璇很清楚，吴梦瑶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正面临调动，自尊心又强。她吴梦瑶倒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吴梦瑶这几天也烦透了，晚上又折腾了一夜，她仿佛觉得，大家有什么事儿在隐瞒着自己，再三问韦茜，韦茜一个劲儿地装傻，什么也不晓得。——站长的指示，她韦茜不敢违抗。
今天又是下士光临的日子，女兵们在兴奋中盼了一整天，那心情，见下士犹如见国宝一般。可今天还是令她们失望了，每人的脸上似乎都装满着遗憾。
第二天，车来了，但不是那位下士司机。这司机告诉大家，由于昨天风雪太大，下士司机出车祸受了伤……
韦茜不知是怎么跑回宿舍的，当她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两腿直发颤，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踉踉跄跄地避开大家，回到宿舍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全身像散了架似的。
“韦茜，你怎么啦？”吴梦瑶眼尖，紧跟着跑回宿舍问道。
“有点儿不舒服。”韦茜嘶哑地答道。
“我知道，是为下士，对吗？”
韦茜没回答，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命运为什么对她如此的不公平？她害怕极了，泪汪汪地望着吴梦瑶，脸上呈现出凄苦的神情。吴梦瑶摇摇头，微微笑道：“傻乎乎的，即使出现状况，日子还能不过？”
“瑶姐……”韦茜阻止道。
“哟，不是吗，一个女孩子，干吗这样哭哭啼啼，真没出息！”吴梦瑶双肩一耸，一屁股坐在床上，“你看我，多开心，世上男人多的是。你才多大，二十，算啦，打起精神来，准备好好考军校，将来肩上扛个硬牌牌。”
“瑶姐，他……”韦茜哽咽道。
“他什么？”
韦茜抬头望着吴梦瑶，脸上挂满忧愁，“他和我是一起入伍的同学。”
“是吗？”吴梦瑶惊讶地叫起来。
“你咋不早说？”
“我怕……”
“怕什么呀？”
韦茜知道，部队上有规定，况且在通信站，全都是女同胞，大家会笑话的。
“傻瓜呀韦茜，有男朋友那才是女孩子值得骄傲的哟。”吴梦瑶说着又叹息起来，“唉，我们女人哪，谁不想有个窝。”
“瑶姐，求求你，请替我保密！”韦茜哀怜地望着吴梦瑶，两行泪水不禁流下了面颊。
“好妹妹，我怎么会呢！”吴梦瑶一把搂住韦茜。
五
谢天谢地，吴梦瑶的调令来了，韦茜的入学通知书也来了，但韦茜属于军校特招。整个上午，吴梦瑶乐得像一只喜鹊，又是蹦又是跳，惹得女兵们好是嫉妒。但吴梦瑶也感到有些奇怪，她韦茜，干吗特招？意思是我以前做的工作都是白费！吴梦瑶百思不得其解，咋也想不通，她想探个究竟。
好个吴梦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事情的原委整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别人再三告诫她必须守住这个秘密，帮助韦茜，这是本分，绝对不能给韦茜增加压力。事情虽然明白了，吴梦瑶的心理负担却更重了，她了解到，父辈们当年曾是战友，难怪哟……而现在，韦茜和自己又是战友，真是上天有眼，缘分哪！吴梦瑶双手一合。
吴梦瑶回到宿舍，看到韦茜独自坐在屋里发愣，脸上不禁升起温柔开心的笑容，亲切之感倍增。
“韦……茜，我的好妹妹。”
韦茜疑惑地望了吴梦瑶一眼，感到她今天的神情很奇怪，但又不知道是啥原因，只轻轻地说道：“瑶姐，你看我养的这个仙人掌，有多好。”
“是呀，在这大漠深处，它的生命力最旺盛，不管高温还是酷寒，一样活得生机盎然。”
“唉，瑶姐，我还真想多陪它些时间。”
“你说什么？”吴梦瑶激动得大声叫道，“你千万不要犯傻呀！”
“瑶姐……我真想和你永远不分开呀！真的！”
“我也是。韦茜，你永远是我的亲妹妹！”说完，两人激动地相拥而泣。
吴梦瑶要走了，搭便车去机关报到。姑娘们走出通信站大门，默默地站在道路两边为她送行，她们谁也没吭声，气氛一片沉寂。修建多年的道路，两边是茫茫的大戈壁滩，路面上，铺满粗砂、砾石，人踏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一条条干沟毫无生机地横卧在荒野上面。除了一些骆驼刺、沙枣树等耐旱植物点缀外，很少有植物生长。在出营区的两边，伫立着的那一片枝干粗壮的胡杨林，茂密的叶子已被黄沙侵蚀得分不清是绿还是黄。几只沙鸡从远处的骆驼刺丛中飞出，落在了胡杨林中，发出低沉的叫声，平添了大家忧伤和不舍的心境。她们非常清楚，在这漫漫荒原之上的胡杨树、骆驼刺，以不屈不挠顽强生存的姿态挺立着，那豪气、那雄韵，让人敬佩，让人震撼，更让人激情跌宕……可今天，女兵们再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独特的风景了，一个个低沉着脸，静静地望着即将离去的吴梦瑶。是的，她们毕竟一起生活过、战斗过……
韦茜望着吴梦瑶，鼻子一酸，眼睛里不禁又潮湿了。她轻轻地走到吴梦瑶身边，声音异常低沉。“瑶姐，我想了很久，还是要告诉你，去年十一国庆值班，站长她……”
吴梦瑶简直惊呆了，脑袋嗡嗡作响。她久久地望着韦茜，望着眼前这位乖巧伶俐的四川妹儿，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环顾四周，发现周璇没来送她。
是呀，谁叫自己平时老和她过意不去？
吴梦瑶无限怅惘地望了一眼W号通信站，侧转身，恋恋不舍地朝汽车走去。再见了战友们！再见了我的通信站！
“吴梦瑶——”突然，周璇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把一串沙枣子递给吴梦瑶。“这十六颗沙枣子，每颗上面都刻有通信站战友的名字，请别忘了这里的姐妹们！”
吴梦瑶怯怯地望着周璇，激动得流出了眼泪，难过和忧愁一下涌上了心头，“站长……”
“吴梦瑶。”周璇浅浅笑道，“今天我很高兴。”
“站长……”吴梦瑶一下子扑在周璇的身上，呜呜哭泣起来，“我对不起你！”
“唉，过去的事儿，还提它干什么？”
“不！”吴梦瑶大声说道。她的心里涌起无限的惆怅，仿佛自己突然比周璇矮了一大截。她抬头望着周璇，满脸自责，似乎觉得自己亏欠了周璇什么。
“你去吧，啊。”周璇深情地拉着吴梦瑶的手，目光里充满友爱和真诚。周璇知道，调走的有调走的道理，留下的有留下的原因。
吴梦瑶向汽车走去，一步一回头，左手不停地飞舞，步子显得有些沉重。她的额上溢着汗珠，薄薄的军装也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吴梦瑶十分清楚，是自己厚着脸皮，缠着父亲想办法调自己回机关。可这样，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吴梦瑶慢慢地爬上汽车，车子起动了，吴梦瑶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双目里充满了泪水……她的脸上，流露出难舍难分的眷恋神情。
女兵们失落地注视着渐渐远去的吴梦瑶，猛然间抱成一团哭泣起来。一行行炽热的眼泪，与酸楚的心情交织，依然无法挽留住匆匆离去的背影。
周璇站在那里，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心情也显得异常难过，她默默地凝视着渐行渐远的汽车，眼睛里噙着泪花，微张着嘴，似乎想說什么，可终究没发出声来，任凭漠风吹拂脸庞，额上的几束秀发也在不停地飘动。
天，蓝蓝的，几朵白云，在大漠的上空静静地游荡。微风中，胡杨树叶一片片地从空中撒落下来，悄无声息地铺在了沙丘上，像是生怕打破了这长长的沉默，整个驼峰山一片寂静。
突然，周璇和她的女兵们看见，在遥远的公路尽头，一个朦胧的熟悉身影，正匆匆地向驼峰山奔来……
责任编辑 张 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