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缘关系视角下家族创业研究：现状与展望

陈 元，贺小刚，2（博士生导师），李 鑫，李婧文

一、引言

长久以来，创业被视为家族企业长期存续与繁荣发展的关键路径。作为民营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家族创业活动的开展不仅有利于推动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和地区经济的快速发展，而且为市场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在农村地区创业减贫和共同富裕事业顺利推进的进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迄今为止，学者们通过理论建构、案例研究、二手数据等多种方法对家族创业活动展开了分析与探讨（李新春等，2016；Verver 和Koning，2018）。也有不少学者对家族创业的研究进行了梳理与回顾，包括家族创业过程、研究的分析层次、基础理论等不同视角（贺小刚等，2022）。这些研究描绘了家族创业的发展脉络和现状，为家族创业研究的系统化发展做出了贡献。但其大多集中于家族创业的企业特征，对家族特征尤其是家族成员间亲缘关系的关注较为缺乏。

家族创业涉及家族与企业两个系统的互动，由亲缘关系连带的家族成员是家族创业活动的重要参与者，主宰着家族企业的兴衰沉浮。然而，家族成员间的亲缘关系多种多样，既包含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较为亲密的关系，也存在堂亲、表亲等相对较远的关系（Verver和Koning，2018）。显然，亲缘关系的亲疏远近会影响家族成员共同创业的选择（Discua 等，2013），也会影响家族创业治理和决策过程中，家族成员对企业的认同感与忠诚度（Bird 和Zellweger，2018；Brannon等，2013）。基于此，近年来不少学者将研究视角转向家族系统，试图根据不同类型的亲缘关系对家族进行区分，探究其在家族创业过程中的差异化作用，形成了一些具有启发意义的全新洞见。遗憾的是，此类研究成果仍零散地分布在家族企业研究、创业研究以及其他相关学科的交叉研究领域，鲜有研究对其进行系统的回顾与梳理。

由此，本文拟重点基于亲缘关系视角对家族创业的研究文献进行梳理回顾。本文首先明晰了文献综述的数据来源、核心概念与基础理论。然后，以家族内部的亲缘关系为起点，以家族创业的形成、治理、决策、结果为主线，构建了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整合框架，并对相关研究主题进行了回顾与梳理。最后，基于现有研究的不足，本文指出了可行的后续研究思路。总的来说，本文构建了一个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相互交织的整体框架，推动了家族创业研究向家族系统延伸的进程，在实践中也为进一步激发家族创业的活力、提高家族创业社会经济效益提供了指导借鉴。

二、数据来源与研究概况

（一）数据来源

本文以Web of Science 和中国知网数据库为数据源，以家族创业与亲缘关系为主题词进行检索。其中：家族创业的关键词包括family business/firm+entrepreneur*/start-up/venture*；亲缘关系的关键词包括copreneur*、couple*、spous*、husband*、wife*、farther*、mother*、parent*、son*、daughter*、children*、sibling*、cousin*、brother*、sister*、adoption、consanguine*、affinit*、lineal*。中文文献的主题词与英文文献一致。排除不相关的文献后，最终保留2003 ～2021 年有关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207 篇SSCI 英文文献和83 篇CSSCI中文文献①。图1显示，亲缘关系视角下的家族创业研究以国外研究为主，国内研究相对滞后，直到2015年以后才逐渐呈现平稳增长的趋势。

图1 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研究的年份分布

（二）研究概况

从亲缘关系来看，家族创业研究中的亲缘关系主要围绕未分类视角和身份分类视角展开。图2 显示，家族创业中仅有不到三成的研究从未分类视角入手（共83篇），而八成以上的研究都是基于身份分类视角展开（共234篇）②。在未分类视角中，现有研究主要考察亲缘关系的存在与否对家族创业的影响（26.90%）。仅有少数研究考察了亲缘关系的亲疏远近对家族创业的影响（1.72%）；在身份分类视角中，现有研究对夫妻关系和父母子女关系的关注最多（31.72%、31.03%），其次是兄弟姐妹关系（12.07%），关注姻亲关系和拟亲缘关系的研究较少（1.03%、4.83%）③。

图2 亲缘关系视角下的家族创业研究：亲缘关系类型

从家族创业活动来看，家族创业是一个家族成员从发起创业到最终实现代际财富积累的动态过程，涵盖了形成、治理、决策、结果四个主题。图3 显示，有32.76%的文献涉及家族创业形成，有23.45%的文献涉及家族创业治理，有27.24%的文献涉及家族创业决策，还有34.83%的文献与家族创业结果有关④。这说明，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研究以家族创业的形成和结果为主，治理和决策的研究还存在较大的空间。

图3 亲缘关系视角下的家族创业研究：创业活动的研究主题

三、家族创业研究中的亲缘关系与理论基础

借鉴贺小刚等（2022）的研究，同时结合本文重点关注亲缘关系（kinship）的研究情境，将家族创业定义为由亲缘关系连带的家族成员为实现经济或非经济目标而发起创业到最终实现代际财富传承的动态过程。

（一）亲缘关系

1. 亲缘关系的界定。围绕亲缘关系的概念内涵，不同学科的学者给出了不同界定（见表1）。生物学的研究基于基因相似度指出亲缘关系越近，彼此合作的倾向和利他动机越强（王明琳等，2014）。社会学的研究将亲缘关系界定为基于血缘、婚姻、收养、拟亲缘为纽带而形成的社会关系（Karra 等，2006）。但不同学者对其范围，如限定于血亲、姻亲，亦或是拓展至收养及地缘、业缘等拟亲缘关系持有不同观点。人类学的研究与社会学类似，但其更关注结构与类型。其中：结构功能视角将亲缘关系视为夫妻关系向戏谑与回避关系的延伸；原子结构视角将亲缘关系视为血缘、继嗣和姻缘关系的相关关联；家庭结构视角则是依据家庭结构的类型界定亲缘关系的范围（Arregle等，2019）。

表1 亲缘关系的界定

与亲缘关系较为相关的一个概念是家族连带（family ties），它是指家族成员因嵌入某一个或多个特定社会结构所形成的一个整体的社会连带（Arregle等，2015）。与亲缘关系类似，家族连带也强调了关系资源的价值，但二者间仍存在一些重要差别：第一，理论基础。与亲缘关系的生物学、社会学、人类学理论基础不同，家族连带主要是基于社会网络理论和社会嵌入理论。第二，研究范围。家族连带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除由血缘、姻缘关系相连的家族成员以外，还包括由政治、商业等联结形成的更为广泛的社会关系。第三，表现类型。相较于传统的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亲缘关系，家族连带会表现出更独特的形式，如政—商联姻式连带、宗亲一家式政治连带等。第四，衡量指标。亲缘关系重点关注的是存在与否及其亲疏远近，而家族连带不仅关注强度、规模与异质性，而且将连带对象的特质纳入研究范畴构建家族连带的结构洞（Bunkanwanicha等，2013）（见表2）。

表2 亲缘关系与家族连带的对比分析

2.亲缘关系类型与测量方式。亲缘关系在家族创业研究中的应用主要有两种形式。

其一是以未分类概念考察家族成员间亲缘关系的存在与否及其亲疏远近对家族创业的影响。前者有利于对比区分家族创业相较于非家族创业的独特性，后者则有利于揭示家族创业活动的内在差异。在实证方面，这类研究通常是综合亲缘关系与家族成员创业参与情况衡量。其中，亲缘关系主要是根据人类学和社会学约定俗成的方式判断，但研究对象可根据研究情境进行调整，如家族成员与创始人、董事长或实际控制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家族成员参与创业的具体情况则主要是通过家族所有权、家族管理权、兼顾家族所有权与管理权三个不同的视角进行界定。就亲缘关系的亲疏远近而言，理论界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划分。主要包括：（1）根据法律对近亲和远亲的相关规定，将配偶和三代内的直系血亲视为近亲，其他家族成员视为远亲；（2）基于演化生物学的Hamilton亲缘系数，主张通过指数量化的方法对亲缘关系的亲疏远近进行区分。

其二是基于身份对亲缘关系进行更为细致的分类，讨论具体的夫妻关系、父母子女关系、兄弟姐妹关系、姻亲关系或拟亲缘关系的客观存在对家族创业活动的影响及其间可能存在的差异。在实证方面，这类研究对家族创业活动中亲缘关系的测量与未分类视角下的研究类似，主要是根据具有某一具体亲缘关系的家族成员参与家族创业的情况实现指标的量化处理，从而得到诸如夫妻共创、父母子女共创、兄弟姐妹共创等核心构念。

（二）理论基础

围绕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研究议题，现有研究主要从企业系统和家族系统的相关理论展开分析。考虑到理论基础是明晰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研究问题的关键所在，本文对现有研究的理论基础进行梳理回顾（见表3）。

表3 亲缘关系视角下家族创业研究的主要理论基础

1. 企业系统的理论基础。

其一，资源基础观。资源基础观重点强调稀缺资源的价值效应，为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形成和结果问题提供了理论基础。基于资源基础观的视角，学者们普遍认为家族性资源有助于家族企业形成独特的竞争优势，促使家族成员广泛参与创业活动，并对创业绩效产生积极的影响。但不同亲缘关系的家族成员在资源的提供和配置方式上存在明显差异，进而导致家族创业形成与结果的显著差异。

其二，代理理论。代理理论是研究企业内部信息不对称和激励问题的经典理论，为家族创业的治理和结果问题提供了理论基础。大部分学者认为，家族成员的目标一致性和长期导向有助于降低代理成本并提高家族创业的治理效率。但这种积极效应更多地体现在夫妻共创型企业之中，于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亲缘关系而言，其效果会大打折扣，尤其是目标一致性的问题。亲缘关系并非总是能够同等有效地降低家族创业的代理成本。

企业系统的理论在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研究中得到了广泛运用，但主要集中于资源基础观和代理理论。也有少数研究基于制度理论、印记理论、管家理论等考察了制度环境、组织印记、利他主义对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关系的可能影响，但这些理论尚未得到充分挖掘。

2.家族系统的理论基础。

其一，社会认同理论。社会认同理论对群体的类化与认同作出了阐释，它在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研究中侧重于以下两方面内容：第一，作为区分家族成员与非家族成员的基础。家族成员以亲缘关系为纽带连接在一起，彼此间会形成天然的群体内认同，对家族创业机会的识别和利用发挥着重要作用。第二，作为区分不同家族成员之间差异的基础。比如，夫妻共创与兄弟姐妹共创之间的差异。前者关系的建立是以夫妻一致的价值观和目标为基础，而且其在工作和家族中的共享经验会进一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相比之下，兄弟姐妹等亲缘关系既不是家族形成的基础，也不是家族延续的结构基础，其间的认同感则相对较低。

其二，差序格局理论。差序格局理论为探究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形成与治理问题提供了独特视角。一方面，差序格局是以“己”为中心的。在人际交往中，亲缘关系越亲近的家族成员越容易被接纳，也就越容易形成合作，这有助于解释为何夫妻、兄弟姐妹、父母子女等亲缘关系较近的家族创业形式较为常见。另一方面，差序格局体现了社会稀缺资源的配置模式，将这一思想运用于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研究，有利于解释家族创业治理（如家族成员的权力配置）的差异化特征。

家族系统的相关理论有利于揭示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间更深层次的联系，尤其是近年来家庭经济学和家庭科学理论的发展为从更微观的家庭单元之间的异质性理解家族创业活动的差异提供了可能。遗憾的是，目前基于这些理论分析家族创业的研究还相对较少。

四、整合框架与研究主题

（一）家族创业研究的整合框架

在内外部因素的驱动下，不同亲缘关系的家族成员会形成不同的家族创业模式。进一步地，这些差异化的亲缘关系还将对家族创业的治理、决策及结果产生影响。基于现有研究成果，本文构建了亲缘关系视角下家族创业研究的整合框架（见图4），包括亲缘关系、研究主题与理论基础。

图4 亲缘关系视角下家族创业研究的整合框架

（二）亲缘关系未分类视角下的研究主题

亲缘关系是理解家族本质的核心因素，部分学者直接以未分类的亲缘关系分析家族创业活动：其一是探讨亲缘关系的存在与否如何影响家族创业；其二是通过量化亲缘关系的亲疏远近展开探讨。

一方面，聚焦亲缘关系的客观存在探究家族创业的驱动或制约因素是该研究领域的热点话题。（1）家族资源。亲缘关系的资源效应是促进家族创业的核心要素，但家族结构的破坏（如老人数量失衡或家族成员残疾）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资源的积极效应，从而抑制家族创业的动力（杨婵等，2017）。（2）家族信任。家族成员在信任与互惠方面具有独特优势，这在家族遭遇冲击或变故时体现得尤为明显。出于对家族的责任与义务，家族成员会积极投身家族创业以摆脱困境（George等，2016）。（3）家族压力。亲缘关系并非创业选择的唯一考虑。当核心家族成员被认为没有相同的价值观或表现出与企业目标不符的行为时，会被排除在创业团队之外（Discua Cruz等，2013）。另外，大家族的传统压力也可能迫使家族成员逃离家族，从而抑制家族创业（Khavul等，2009）。

亲缘关系的客观存在与家族创业结果的研究也比较丰富，主要集中在企业层面和社会层面的影响。就企业层面而言，大部分研究认为由亲缘关系连带的家族成员有利于提高家族创业绩效（赵宜一和吕长江，2015）。但也有学者重点强调了亲缘关系和家文化的负担，指出了其对家族创业成长的阻碍作用（Atsan，2016）。就社会层面而言，现有研究认为这些不纯粹追逐企业利益最大化的家族创业活动具有良好的社会绩效（王明天等，2017）。

相比之下，涉及亲缘关系的客观存在与家族创业治理和决策的研究还比较少见。在家族创业治理方面，Banki 和Ismail（2015）发现性别是决定家族创业角色分工的主要依据；Brannon等（2013）则发现家族角色与业务角色的冲突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克服的。在家族创业决策方面，传统的继承会限制家族成员从事核心业务的范围，而多元化战略作为扩展家族企业边界、实施家族创业的有效方式，能够有效提高更广泛的家族成员的合法性地位。

另一方面，目前也有少数学者将差序格局的理论视角运用到家族创业的研究之中，探讨亲缘关系的亲疏远近对家族创业的影响。亲缘关系的亲疏远近会导致互惠和信任程度的差异，其在家族创业形成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亲缘关系较近的家族成员更有可能为异地创业提供资源和其他帮助，也更有可能参与到家族创业活动之中（Yang 等，2011）；亲缘关系越近的家族成员担任CEO，家族企业创业导向的强度越大（杜善重和汤莉，2019）。此外，这种亲疏远近的差异还将表现为不同家族成员之间代理问题的本质区别，如近亲更多表现为道德风险，远亲更多表现为逆向选择（Karra 等，2006）。类似地，亲疏远近有别的家族成员对薪酬契约的需求也表现出明显差别（赵宜一和吕长江，2015）。

（三）亲缘关系分类视角下的研究主题

1.基于夫妻关系的家族创业研究。夫妻关系对家族创业形成的驱动因素包括经济动机、情感动机和生活动机。第一，创业是夫妻间经济决策的结果，配偶作为重要的人力资本可以有效缓解资源困境。尤其是当夫妻一方处于劳动力市场的劣势地位或拥有专长时，其转向创业的低机会成本和优势会提高夫妻对创业活动的经济评估（Dyer等，2013）。第二，自我雇佣与回归家族的创业精神紧密相关，夫妻双方渴望通过家族创业活动巩固亲密关系（Muske 和Fitzgerald，2006）。第三，夫妻共创是一种灵活的经济形式，夫妻拥有对时间的控制权和自主权（O'Connor 等，2006），这为其平衡事业与家族提供了可能。

随着夫妻逐渐渗透到家族创业活动，夫妻双方角色分工和权力配置的治理问题开始引发学者的关注与讨论。多数研究认为性别是夫妻角色分工的主要依据（Yang 和Aldrich，2014），但也有研究认为妻子享有平等的管理权（Millman 和Martin，2007），因为夫妻共创的决定表明女性具备管理企业的能力，且男性愿意听取她们的意见。此外，还有少数研究探究了影响夫妻角色分工的边界条件（Franco和Piceti，2018）。

夫妻关系也会对家族创业的决策产生深远影响，主要体现在：第一，研发投资。夫妻搭档会遏制家族企业的研发投入，故在高新技术行业，夫妻共创并非最优选择（胡旭阳，2019）。第二，风险承担。夫妻搭档会提高企业的风险规避程度，他们通常会保持较高的现金持有水平（Machek 和Hnilica，2015）。第三，创业退出。夫妻关系与家族事业的交互能够降低创业退出的概率。不过若夫妻的经济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并且他们有能力在企业外寻求更高或至少更稳定的收入，夫妻退出创业的可能性会显著提高（Muske 和Fitzgerald，2006），且妻子的退出意愿更为强烈。

就夫妻关系与家族创业结果而言，大部分研究认为配偶直接参与家族创业会给企业和家族带来积极的影响（Bird 和Zellweger，2018；Brannon 等，2013），如更高的绩效水平和绩效增长速度、更多的家族收入与家族幸福。但也有研究突出强调了夫妻共创所致的角色冲突乃至夫妻关系破裂对企业长远发展的潜在危害（Rutherford等，2006）。

2.基于父母子女关系的家族创业研究。父母子女关系对家族创业活动形成的催化作用表现在：第一，家族规模和结构会影响家族创业的形成。随着家族子女（尤其是男孩）数量的增加，家族创业的可能性显著提高（王菁和张锐，2017）。第二，家族成年子女所构成的劳动力资源有利于促进父母子女共创（Alsos等，2014）、而父辈—子辈两代人之间社会资本的整合进一步夯实了资源基础，有利于促进家族企业的组合创业（李新春等，2016）。第三，父母创业经历的示范效应有助于提高子女创业的概率，并且这一过程还会受到父母创业绩效的影响（Mungai和Velamuri，2011）。

父母子女关系与家族创业治理的研究致力于寻求保障家族创业精神顺利传承的有效途径。学者们发现，家族创业历史的共享与传播、公平正义的家族章程等特殊的机制设计能够有效缓解传承过程中的冲突与矛盾（Hanson 等，2019；Jaskiewicz 等，2015），从而实现家族创业精神的传承和代际财富的积累；有关父母关系与家族创业决策的研究并不多见，仅有少数学者探究了父母—子女两代人之间的关系对家族创业的风险偏好和创新投入的影响作用（Jaskiewicz等，2015）。

就父母子女关系与家族创业结果而言，现有研究表明，相较于普通高管，父母担任高管更容易就公司战略方向达成共识，对家族创业的绩效更为有利（Adjei等，2019）。但值得注意的是，父母子女间的矛盾与冲突在所难免。它既可能源自父母子女间的代际差异（陈寒松，2009），也可能源自父母的保守行为（吴炯和王飞飞，2021）或对特定子女的偏爱（Avloniti 等，2014）。这些冲突都可能激化父母与子女间的矛盾，降低家族创业的效率。

3.基于兄弟姐妹关系的家族创业研究。基于兄弟姐妹关系，现有研究重点探讨了兄弟姐妹的信任与冲突对家族创业形成的影响。一方面，兄弟姐妹之间共同的经验、相似的生活史有利于共享价值观的形成（Bird 和Zellweger，2018；Brannon 等，2013），也有利于增进彼此的信任和认同感。显然，这为团队提供了超越其他组合的竞争优势，会促使家族创业的形成。但另一方面，同胞关系不仅有陪伴和扶持，还有对抗和竞争，尤其是年幼时期父母的偏爱或不公平待遇会进一步加剧这种敌对局势（Avloniti 等，2014），从而表现出对家族创业活动的抑制效应。

聚焦兄弟姐妹间的信任与冲突，家族创业的治理问题引发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就代理成本而言，现有研究表明，与夫妻关系相比，兄弟姐妹的利他主义动机相对较弱，他们对家族的承诺、信任水平也更低（Bird和Zellweger，2018；Brannon 等，2013）。但这并非否认兄弟姐妹关系的积极作用，因为与堂兄弟姐妹、姻亲等其他亲缘关系相比，它仍具有难以替代的独特优势。就角色分工而言，现有研究表明，年龄排行、性别以及父母偏爱等因素主导着家族创业中兄弟姐妹的角色分工。这种分工方式符合传统的社会规范，但它有可能激发兄弟姐妹间的敌对情绪（Avloniti 等，2014），尤其是当女性或非长子具有更高的专业水平和管理能力时。

兄弟姐妹间信任与冲突的逻辑也体现在家族创业结果之中。基于信任视角的研究认为兄弟姐妹共创会对绩效产生十分积极的影响，而基于冲突视角的研究则认为兄弟姐妹共创的绩效表现远不如夫妻共创，甚至最后分道扬镳，直接导致创业活动的失败。

4.基于姻亲关系的家族创业研究。家族创业主题中涉及姻亲关系的研究相对较少，仅有少数学者关注到了姻亲关系对家族创业形成、治理、结果的影响作用。在家族创业形成方面，姻亲成员的加入不仅带来了人力和社会资源，同时也刺激了家族扩大就业和收入的需求（Alsos 等，2014）。在资源和需求的双重作用下，新的业务活动就会发展起来。在家族创业治理方面，创始人与姻亲家族成员难以避免权利和义务的冲突，但姻亲影响作用的大小还取决于姻亲类型（如女婿与媳妇）、姻亲特征（如个性）、家庭互动以及公司特征（如规模）（Santiago，2011）。在家族创业结果方面，有学者指出姻亲参与家族创业是导致失败的重要原因（Atsan，2016）。

5.基于拟亲缘关系的家族创业研究。随着研究的推进，亲缘关系在家族创业研究中的应用逐渐向宗族、社区、邻里等拟亲缘关系的家族成员中延伸。与传统家族成员类似，拟亲缘关系的家族成员为家族创业活动的开展提供了资金支持，有助于突破家族创业之初的资源困境，并且这种积极作用在正式制度尚不完善的地区将更为明显（郭云南等，2013）。其次，宗族强度会通过提高农民创业企业的资源获取能力和社会情感财富来提升企业的创新水平（董静等，2019）。最后，拟亲缘关系的家族成员也深刻影响着家族创业的绩效。比如，薛永基和卢雪麟（2015）发现在熟人社会的林区，邻里资本会通过知识溢出促进创业绩效。Gassie-Falzone（2016）发现不同的亲属关系网络同时以积极和消极的方式影响着公司活动，且亲属关系网络的持久影响在逐渐消失，商业和友谊网络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

五、研究结论与未来展望

通过对已有文献的梳理，本文明晰了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概念内涵与理论基础，构建了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研究的整合框架，总结了不同类型亲缘关系视角下家族创业的研究主题。结果发现：（1）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研究广泛受益于家族和企业系统理论的发展，但现有研究主要聚焦资源基础观、代理理论等传统视角，对家族系统相关理论的应用还较为缺乏；（2）以亲缘关系相连的家族成员是家族创业的主体，现有研究充分探究了亲缘关系的客观存在及分类视角下的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具体关系的影响，但对其亲疏远近及姻亲、拟亲缘关系的关注还十分匮乏；（3）家族成员贯穿家族创业的形成、治理、决策和结果的全过程，但现有研究对于不同亲缘关系对家族创业的激发或制约及其差异化的治理机制设计等问题仍存在争论，对家族创业决策和结果的考察也有失全面。

基于亲缘关系视角下家族创业的研究现状，本文从以下四个方面提出未来的研究思路：

第一，构建新的理论框架。将家族系统的相关理论与当前研究整合并构建新的理论框架是深化现有研究的有效路径。比如：基于夫妻关系的研究可以结合家庭经济学理论、婚姻契约理论分析夫妻共创的战略选择与经济价值；基于父母子女关系的研究可以从家庭系统理论、家庭沟通模式理论、代际团结理论等分析家族创业中的继任、传承问题；基于兄弟姐妹关系的研究可以结合家庭生态位模型、符号互动主义理论探究如何优化兄弟姐妹的权力配置、提高家族创业治理效率的问题；其他诸如姻亲、宗族等（拟）亲缘关系的研究则可以结合差序格局理论、家庭发展理论分析其对传统家族创业边界的拓展。

第二，延伸亲缘关系的范围。一方面，未来研究可以重点关注姻亲以及宗族、社区、邻里等拟亲缘关系的影响作用，或是从亲缘关系亲疏远近的视角揭示不同家族创业活动的异质性，并就不同家族成员进行对比研究。比如姻亲或拟亲缘的家族成员与传统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血亲成员在家族创业过程中的作用有何差异？各亲缘组合模式在家族创业的哪个阶段最为有效？另一方面，随着家族成员数量的增长或家族结构的变迁，家族企业的亲缘关系网日趋复杂。因此，有必要基于动态视角考察亲缘关系的变迁对家族创业活动的影响。

第三，拓展家族创业研究主题。家族创业形成方面，需进一步厘清兄弟姐妹、大家族等与家族创业形成间的矛盾结论，并考察不同维度创业动机间可能的交互作用。家族创业治理方面，探究如何通过有效的治理机制设计提高家族创业的治理效率，比如修剪家族树、拆分家族企业是否有效？非家族成员或亲缘关系较远的家族成员参与家族创业又有何影响？家族创业决策方面，需拓展战略决策的范围，尤其是企业社会责任等非市场战略决策。还可以丰富家族创业决策的边界条件，比如企业的资源状况、危机冲击等情境因素的影响作用。家族创业结果方面，注重拓展对非财务绩效的探索，分析不同亲缘关系视角下的家族创业对家族和社会的价值贡献。

第四，融入中国本土化情境。一是立足于中国制度环境拓展亲缘关系视角下的家族创业研究。比如，结合数字技术、碳中和、减贫等因素考察不同亲缘关系家族成员在数字创业、绿色创业、创业减贫方面的作用效果。二是基于中国社会的拟亲缘关系深化家族创业研究。认同宗、拜把子、认干亲等现象在中国十分普遍，这种拟亲缘关系在物质和情感资源的提供上都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与家族成员所发挥的作用有何异同？他们的加入是会给家族企业注入新的活力还是加剧企业内部人员的斗争？三是以中国古典哲学思想指导家族创业研究。比如，如何利用“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阴阳观解决夫妻共创型企业中的角色分工与潜在冲突问题？在兄弟姐妹共创型企业中，“长兄如父”的序位法则是否有效？父母“垂帘听政”的控制模式是否有助于家族跨代创业的推进？

“家族是创业的助燃剂”，持续创业有助于家族打破“富不过三代”的魔咒。以亲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成员作为家族创业活动的重要参与者，不仅直接影响着家族幸福感和和谐度，而且主宰着家族企业的兴衰沉浮。本文梳理和总结了亲缘关系视角下家族创业研究的理论基础与研究主题，提出了未来发展方向。无论是新理论框架的构建、亲缘关系范围的延伸、家族创业主题的拓展，还是研究情境的中国本土化，亲缘关系与家族创业的研究都展现出广阔的研究前景，为学者进一步推动家族创业研究的精细化、本土化发展提供了充足的机会。

【注 释】

①以2003 年作为文献研究起点的原因在于，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JBV）2003 年的特刊中正式强调了整合创业与家族研究的必要性，至此家族创业的研究才开始受到学者的广泛关注；2021年的数据仅截止到5月份的文献数据。

②文献数量大于290 是因为部分文献同时涉及未分类视角和身份分类视角下的亲缘关系。

③累计占比大于100%，是因为部分文献同时涉及了家族成员间的多种亲缘关系。

④累计占比大于100%，是因为部分文献同时涉及了家族创业的多个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