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四宝的助道之美
2023-03-12沈君豪李勋祥
沈君豪?李勋祥
摘 要:作为中国传统艺术和文学的重要载体,毛笔书法、水墨画、篆刻以及印章制作等都离不开文房四宝的配合。它们共同构成了中国传统艺术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这些文化传统得以继承和发扬的必要工具。文房四宝成就了画之道,而画之道又反哺、铸就了文房四宝制备工艺之道,二者最终都在各自领域达到了极致。世间万物无不如此,即便相克,仍有相生,助人之道,成人之美,即助己成己。本文通过论述文房四宝的生发之道,助画之通,乃至成就之道,昭示艺之道即人之通,成艺之道乃成人之道。
关键词:文房四宝;水墨文化
中图分类号:G6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905(2023)36-0-03
随着中国绘画的发展,其绘画风格不断地演变与丰富。正如黄宾虹所言:“历来绘画流派,多以技法分野。”技法的出现则源自对器具的掌握,绘画技法,如章法、笔法、墨法等,都属于绘画技艺的范畴。中国绘画材料、工具,以笔、墨、纸、砚为主要载体,同时还涉及绢、帛和颜料等。不同的材料和工具具有不同的用途和技法,材料、工艺、社会环境等物质条件的成熟也促进了笔、墨、纸、砚制作和使用的发展。这些物质和思想条件的交融,最终演变出了“文房四宝”这一具有思想内涵的文化观念。在探讨绘画风格变化时,人们常常从社会文化背景、时代审美趣味以及艺术表现形式等方面解释绘画风格的变迁,却忽视了作为基本工具和材料对绘画风格的影响。[1]实际上,绘画风格的演变也依赖于不断革新工艺的笔墨纸砚这些文房用具的物质支撑。
一、何以助道?因创作需求而对书画用具的挑選要求
艺术史不是技术进步的历史,而是观念流变的历史。出于创作需求,绘画语言的变化与工具材料的革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材料和工具的创新、应用,抑或是其质地和形制的演变,这些都与实践经验的积累和技术水平的提升紧密相关。因此,绘画技法、材料和工具的演变,也反映了绘画思想的发展。
(一)笔
在书画领域,笔的选择常常与笔法的运用密切相关。秦汉时期,我国已确立了毛笔的基本形质和基本工艺。自汉以来,中国绘画已趋于线条变化的追求,书写与绘画的需求使得人们对毛笔产生了笔头坚劲,富于弹性,蓄水量大的要求。选用较硬笔毛作笔芯,形成笔柱子,外围覆以较软披毛的“披柱法”便是适应当时人们需求的早期毛笔工艺。自魏晋时期的山水与人物画艺术形态初露端倪,至后续皴染、擦、晕等绘画技法的崛起,均催生了毛笔制作工艺的革新与变迁。在古代书画实践和理论中,笔法与墨法在书法和绘画中的地位各有千秋。对于书法而言,笔法远重于墨法,因而蔡邕在《九势》说“惟笔软则奇怪焉”,强调运笔中的笔力;对于绘画而言,笔法、墨法却是势力相当,并且相辅相成的,甚至水墨画论中的“有笔有墨,水晕墨章”进而衍生出的“笔墨矛盾”或多或少地也影响了后续书法的发展。
(二)墨
汉代,制墨业初具规模,此时人们普遍用的是粗制的墨丸。经过一定时期的发展,墨的制作也愈发细化。从《齐民要术》中韦诞墨的记载,到《天工开物》中对制墨工艺“凡墨,烧烟,凝质而为之”的概述,可见古人对墨的取向愈发细腻。来自明代罗颀的《物源》一书中的“邢夷作松烟墨”,是关于松烟墨最早的记载。在邢夷制墨之前,人们通常使用黑色天然矿物颜料直接捣碎、研磨制成墨,其粗糙的颗粒和与纸、绢、竹简等载体相对不那么契合的渗透性,显然无法满足后来人们的水墨创作需求。产生于宋代以前,以松烟为主要原料的松烟墨,墨色泽较暗,易溶于水,调和后冷而清透,通常多用于绘画,尤其适合画远山和人物须发、动物翎毛等,展现出苍茫之感。到了宋代,在制作工艺和光泽效果上存在差异的油烟墨开始出现。油烟墨具有光泽,墨色黑亮,入纸不蔓延,调和后暖而明亮。因此,油烟墨更适合书画创作,书写行书、楷书时笔画流畅,画山水、花鸟时墨色鲜润且富有神采。
(三)纸
自汉代发明纸张以来,纸逐步被应用于书写和基础的绘画中,但早期的纸质粗糙,对精细的笔描并不适用,绢的昂贵以及木简的不便,使得蔡伦对造纸法进行了改进,成为中国绘画变革的重要开端。纸质的改进和幅面的扩大推动了书法和绘画艺术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也引发了汉字字体的变迁。在简牍上写字,毛笔受到书写材料和空间的限制,无法充分施展,书写速度也较慢。而在纸上书写,空间限制减小,且纸张吸水性较简牍优越,这使得书法家可以充分展现才华。[2]中国书画纸质基于主要墨水吸收与扩散能力分类,大致划分为生纸、熟纸以及半生熟纸。作为表现中国画艺术特色的重要媒材的宣纸,中国画的艺术特征很大程度上又依赖于宣纸的润墨性。宣纸具有吸附墨粒和扩散墨液的特性,能在宣纸上呈现出墨分五色的变化效果,这种效果主要在用于创作写意画的生宣纸上体现。[3]生宣纸的吸水性极强,因此在挥笔落纸时,容易形成渗化效果。生宣具有强烈的墨水吸收能力,而熟宣则不易透墨,这两种特性在决定中国画的工笔和写意风格上发挥了关键作用。
(四)砚
笔之用以月计,墨之用以岁计,砚之用以世计。砚台作为可以长久陪伴人一生的文房用具,其给人的感觉就是长寿、安静、钝感,虽不直接显现在书画作品之上,但作为施展笔墨才华的重要舞台之一,砚的下墨与发墨也与创作时的手感无不关系,在刘熙的《释名》中提道:“砚者,研也,研墨使和濡也。”砚的原始用途是将墨块研磨成细末。于初学者而言,使用厚砚可以在刮墨的过程中不至于墨汁四溅,在拿砚的过程中也会有一种敦实感,不易脱手。好的砚台,当然是在磨墨之时可以有顺畅的研磨体验,对后续笔墨纸砚使用时的墨感和滞笔感有所提升,能够提高创作时的积极性。从功能的角度,砚台也有抄手砚、行囊砚这类特殊使用要求的砚种。但现今大多数的品砚方式,还是体现在石料与品相上,如玉石文玩一样,人们也会依据石形、纹路等特点对砚台进行精细的装饰设计,以嘱托主人的意愿和志向。
二、文房四宝传递出的艺术情感
在“文房四宝”的概念长期衍生的过程中,文人墨客把自我的万千思绪表现在书写和绘画工具的物质载体上。文房有时是情感的“交易”,在这个人与物相互成就的过程中,我们便会看到“文房四宝”所具有的物质特性由物至心地展现出作者的思想和情感。从艺术材料的角度来看,“文房四宝”是传统的书写和绘画工具,它们可以通过创作者的主观创造,将人类精神和想象具象化。各种各样的技法和制式根据使用者的需要被创造、设计出来,人与物在这个互补的过程中相互成就,从而将作品的内涵表现出来。观者欣赏作品时,也就像跨越时空的维度与创作者进行精神上的沟通。
文房四宝孕育出“中庸”的文化哲理,其制作技艺精湛、造型多姿多彩,均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和谐自然观念。从哲学宇宙观的角度来看,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赋予了中国文化深厚的内涵,塑造了独具中国特色的生态文化。作为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理念,“天人合一”不仅影响着中国古代诗歌、书法、绘画创作的内涵、意境、风格和技巧等诸多方面,也展现了中国文人对艺术领域的深刻领悟,以及对诗书画中生命意识与艺术精神的完美融合。在这样的美学逻辑下,最终人们的感觉—情感—思想,通过文房四宝被引导出来。原本无情的笔墨纸砚,在书法家的关怀与灌注中产生了与其性情相对应的关系,从而展现出书法家精神品格的卓越与超凡。书法家善于运用刚柔并济的技巧,将阴柔之美体现在笔触的柔美上,并通过具有顶级技艺的毛笔描绘出极富柔润意境的作品。这种刚柔相济的特质恰恰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的精髓。借由唐代书法家孙过庭在《书谱》中提到的“五乖与五和”中,“纸墨相发”才可以心手相应,创作出完美的作品,反之“紙墨不称”,缚手缚脚。
同样地,在中国绘画艺术中,文人崇尚简洁而凝练的笔墨线条,主张运用“淡墨”和“点意”的手法来展现创作者的生命状态与意识。绘画作品不仅是对物象的模仿,还包含了画家的情感,使画作呈现出丰富的“神韵”。石涛从哲学角度提出了“一画”理论,强调绘画中的每一个人物与线条不仅仅是物体的轮廓线,更是与作者个人情感、心灵、灵魂、人格息息相关的符号。自唐代出现文人画,发展至北宋以来,文人画已经将阴阳概念与墨色运用于笔法中,认为一切事物的本质是黑白之间的阴阳视觉呈现。文人通过单纯的墨色取代自然色彩,避免利用丰富的色彩对物体进行烦琐的描绘,以免掩盖了表现对象本身的情致。采用金、碧、青、绿等色彩绘画,往往使观者的视觉停留在表面,忽略了画家深邃而幽远的内心世界。书法和绘画之美,既源于作者的内心世界,也是万物形象的体现,它们让万物得以在自由自在的感觉中展现自我。笔墨相融,无法割舍墨色与笔触的结合。每一笔墨迹因墨色而凸显,墨色的自然纹理与纸底交融错落,形成深邃奥妙的境界,让我们感受到创作者在心灵上所构建的丰富多彩的世界。
三、文房四宝是时代面貌的侧写
书法和绘画艺术与文人士大夫紧密相连,共同塑造了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尤其在书画艺术方面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内涵。民族对文化的尊崇使得书法用具如笔、墨、纸、砚在代代相传中不断追求完美与精致。但是,这一概念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笔、墨、纸、砚最初是人们日常书画所需的工具,古代中国的文人士大夫因民族崇尚文化,始终引领着时代的文化生活潮流。他们的精神代表了统治阶级的思想,他们的兴趣成为社会的风尚,甚至皇帝也不能例外。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物质工具成为文化内容的创作媒介。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文人士大夫以精神贵族的姿态出现,或抒发对国家大事的见解,或评价时代人物,或挥洒激情文字,或超脱尘世纷扰,引领着时代的风尚。[4]文人士大夫的兴趣往往成为社会的文化需求,催生出一个时代特有的文化市场。文人士大夫的品位往往也标志着一个时代民族文化的高度,许多从事制作书法用具的工匠和商人为文房四宝文化建设贡献力量,并因此在历史长河中留名。笔墨纸砚在唐代的类书中有专章记述,显然同文士的社会地位相关。即使文士的命运时有沉浮,笔墨纸砚及文士的社会地位却没受到影响,这表明崇尚文化及文治的精神一直贯穿于民族的历史,塑造着民族及国人的精神风貌。人们痴迷地珍爱自己的书具,则显示出对于自己民族文化的无限依恋。在宋代,富商豪贾有的是,却远不及笔工诸葛高、墨工潘谷等被人尊重,因为他们于文化有功,即能够留名至今。这又说明中国并无轻视技艺的传统,只要这些技艺有助于文明礼治,不背离传统的需求。
笔墨纸砚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标志,始终引领着社会物质与精神文明的发展。特别是在文化繁荣的时期,每当人们提及笔墨纸砚,便会想到国家礼仪与文明秩序,想到书香门第的优雅氛围,想到典籍与文物的辉煌,以及文人士大夫的潇洒风度等。总之,它们象征着秩序、身份地位以及世世代代所推崇的文化价值。因此,它们身上体现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甚至可以作为偶像加以膜拜,人们为之歌哭,为之痴迷,甚至为之殉身。
笔墨纸砚本身即世俗生活中的一物,人们尽可与之亲狎,嬉笑怒骂,庄谐皆宜。人们对它们的感情,与其说是膜拜,不如说是对自己的生活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人们珍爱书具,实质上是珍爱自己。笔墨纸砚有许多奇闻逸事,不乏神怪的色彩,但却能真实地反映人们的情趣、理想和襟怀,从而具有情感或文化的价值。有怎样的社会和人生,就有怎样的情感或文化。
四、结束语
尽管现代文明创造了更加具有数字时代特点更加便捷的书写工具,过去较为烦琐的文房水墨书具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但在当代,我们依然要强调“文房四宝”有着不可替代的文化地位。张仃在《守住中国画的底线》中提出的“局限即个性”的论断,告知我们笔墨就应当是中国画的局限性,就是中国画能够独立于世界的个性,可谓中国画笔墨自我认识的阶段性成就。随着社会现代化程度的提高,水墨文化与“文房四宝”将在更加宽广的平台,更加丰富的载体之上展现出那具有中华千年智慧与灵气结萃而成的深厚文化底蕴。它独树一帜,是一种独特的书法、绘画、文学、艺术、文化和文明的表现形式。随着历史的发展至今,我们不断地审视本民族的各类优秀文化,古代传承下来的各类文化遗产通常容易受到普遍的关注,而文房四宝亦有资格去成为广大群众喜爱的焦点。
参考文献:
[1]赵权利.中国古代绘画技法、材料、工具史纲[D].中国艺术研究院,2001.
[2]倪葭.中国古代绘画的材料和工具[D].首都师范大学,2004.
[3]徐小娟.国画审美与用纸讲究——评《中国画审美与文化》[J].中国造纸,2019,38(12):93-94.
[4]陈云琴.“文房四宝”与中国传统文化[J].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4(02):78-80+94.
作者简介:沈君豪(1999-),男,浙江温州人,硕士研究生,从事艺术设计研究;李勋祥(1966-),男,福建清流人,博士,教授,从事虚拟现实与可视化、三维动画技术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