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趣(节选)
2023-03-12唐秀宁
唐秀宁
小学一年级时,学校开设了写字课,我们叫作写大楷。老师事先给每位同学题一张引格,让大家蒙上白纸摹写。
记得当时写得最多的是《登鹳雀楼》一诗,四句诗二十个字,十六开大的白纸刚好写满。老师说那四句诗字面浅显,寓意深刻,是极好记忆又极易鼓励人的千古佳句。我自己不知道写过多少遍,但是总没有一张是写得好的,尤其是诗中最简单的几个字,“日、入、千、一”等,看着简单,写出来却总是很难看。
后来听别人说,毛笔字还是笔画多一些的好写,我便从父亲的书箱里翻出一本《唐诗三百首》,专拣五言绝句看,想要挑出几首用字笔画繁复的诗,以供老师再题写引格。可惜的是,那本书里的唐人五言绝句,几乎每首都有笔画简单的字,我只好作罢。但我却在无意间背会了一些古诗,算是别有收获。
那时写毛笔字,需要家长给我们准备墨盒、墨锭和毛笔。有的孩子家里穷,买不起墨盒,拿一只家中吃饭的小碗也行。我当时用的是从城里供销社买来的塑料墨盒,黑颜色的,盖子上有一簇兰草图案。为了一瓶墨汁能多用些时日,我们常常将其倒进墨盒后,再在墨盒里掺一些水,使墨稀释,但掺了水的墨汁容易洇(yīn),写的字爱走样。
写字课的任务不重,认认真真写满一页就行,只要老师看后能给十个以上红圈的,就算合格。只是我们在倒墨汁的时候把握不好,总是倒多了,用不完,又不舍得倒回墨汁瓶子里去,于是下课了便用来玩。玩墨汁有很多法子,最常用的是给别人画脸谱。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他爷爷会画门神和灶神,他自己也学了一点。每次找一个自愿的同学让他画,大家围在一起看。被画的同学凝神屏气,不敢张嘴说话,任凭毛笔在脸上描画。眉毛倒悬、胡须直立的,扮演的是门神;笑眯眯垂着黑胡须的,扮的是土地爷爷;额头正中画一只眼睛的,是《宝莲灯》里多管闲事的二郎神。很多男同学都喜欢被画,有的很得意地站在讲台上给大家看,直到被老师看到,呵斥其去校外的水渠边洗掉。
我们还在校外玩这個游戏,互相在腕上画一只手表,时间总是定格在三点整,时针、分针夹一个直角。我们也在别人脸上画眼镜,小眼睛被框在黑黑的墨圈中,眨巴眨巴的。有时还会从家里偷一点染衣服的红颜料来,找个长身、白脸的大男孩画关公。画的人和被画的人都得趣。
夏天,谁家孩子身上起风丝,拿墨汁往身上一涂,管好。有一回我弟弟起了很厉害的荨麻疹,全身又红又痒,还起了不少小包。父亲用毛笔蘸了墨,在我弟弟身上写大字。也真是怪,不过小半天的工夫,弟弟身上的荨麻疹就消失了。邻居赵伯伯说,风丝就怕墨汁,直接涂上就有效,这要是写成大字,嗬——那要是不把它治住才怪呢!我对这件事很以为奇,也对墨写的字很是敬畏。
过年贴春联,还是父亲写。多写七言和九言联,一个个的墨字落在红纸上,有说不出的喜气。看久了,眼前一团绿,心里满满的都是春天。我们家正屋所挂的中堂,最早是我祖父收藏的徽县一读书人的书法,内容我忘了,只记得字刚健柔美,颇清逸。因为历时较久,纸张发黄,使那些墨写成的字看上去很温婉,像旧夹袄上的绣花。后来又接着挂一幅包步洲先生的书法,写的是鲁迅诗。
包先生是我小学四年级时的写字课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他儒雅、谦和,写一手非常好的毛笔字,管理学校兼给学生授课,没有一点架子。在我的家乡,喜爱包先生书法的人很多,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包先生与我父亲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俩人性格颇能合得来。我父亲说“字如其人”这句话,用在包先生身上是再合适不过。故我家的中堂自从换上包先生的书法之后,就一直挂了近二十年。
(选自《陇南日报》,文字有删改)